如果說把靈木盟看作是肆虐白山的一股風暴的話,如今風暴漩渦的正中心,無疑是眼下的思過山。
但羅小小要表達的意思並不在此。
「目的。」她說。
漩渦要將他家引向何方,或者說,欲念的終點是什麼。
東是黑河沼澤,西是五行盟的盟友,靈木盟主要還是盯著南北兩大塊。
最南端,他家要一口吞下丹盟,還死死盯著陵梁宗的第三代掌門,就像看著碗里的肉,九星坊也不想拉下。
最北端,除了楚秦之地外,他家跟著裴雯殺楚紅裳,動機不過是為了黑河坊里,瓜分點南楚門覆滅後的利益。這是非常膽大,而回報不成比例的舉動,因為從此和雙楚結上了仇。
當然,當時他們以為像圍殺高廣盛一樣,不過是又一場輕松的伏擊而已。
那件事被齊休從葉赫兄弟和柴藝的小互動里察覺,先一步分析出了形勢,然後果斷勸楚紅裳將黑河坊利益渡讓給了南宮家,分化了裴雯的聯盟。
就在楚奪要赴玉鶴的決斗時,姬信隆跑來了……
作為歸古派于髒活的人,姬信隆來要錢的時間,正好在兩家有些彷徨無依的時候,可謂是恰到好處,齊休和楚紅裳,從此上了歸古派的賊船。
姬信隆毫不含糊,赤膊上陣,甚至拉來了位化神修士站場,使柴冠等人狼狽而歸。
這服務,齊休和楚紅裳兩個付錢的自然稱心如意,一點沒覺得虧。
五行盟三位元嬰然後又在山都山,再次吃了大虧。
楚紅裳當時不過是羞辱了對方一番,沒有真的將他們降臨的一半修為毀去,算是做人留一線了,不久前連水、離火與南楚、楚秦談和,就是因為有個因素在。
而靈木盟卻反倒一副要獨力了結當年仇怨的意思。
「三家為什麼要分道揚鑣?龍家什麼時候和靈木勾搭上的?到底有沒有通過龍越雲搭上歸儒派?北博北,南九星,丹青山收歸已手,這應該就是靈木盟的終極目的了吧?他家還會對五行盟的盟友動手嗎?還有……」
齊休心里太多秘密,一下子想太遠了,無數個問題在腦子里盤旋,但時間已等不得他細想這些。
攻山已快進行了半個時辰,那萬人大陣即將準備好了,楚紅裳還沒來。
「人性貪婪,其欲念必然是得隴望蜀,無窮無盡的,終點在哪里?我估計他們自己都不知道。」
羅小小不清楚很多內情,憑她自己的判斷說道,「丹盟是新晉,而楚紅裳對于白山這池子來說太強了,所有人樂見靈木盟和我們打一場。如果我家和丹盟只是一隅弱小,楚紅裳還像當年那樣宣布不照應我們,只怕靈木盟的擴張,現在已有許多人坐不住了。」
「他人的應對,與我們三家的強弱息息相關,沉淪下去,反而能夠得救。就像風暴中心的漩渦,那里才是唯一沒有風的地方。」
說完,羅小小昏花的老眼定定看向齊休,「諾大基業,該放手時就得放手,也許該像在九三坊的那七年一樣,再次保存自身,默默蟄伏了。」
「你不懂。」
羅小小的提議令齊休心動了那麼一點,但很快搖頭,「你說的沒錯,這個漩渦我已陷得太深,不是我一個人,我們一家說放手就能放手的了。」
送走失望的羅小小和莫劍心,齊休看著山外漫天攻擊,仰天長嘆。
楚紅裳曾說過,門派家族,每進一步有多難,為什麼要退一步?
今時今日,齊休設身處地,才真正理解她。
退,可以,到最後萬不得已的時候,齊休一樣會選擇退。
但能搏一搏的時候,為什麼不搏一搏?
如果不搏這一鋪,楚秦門不過是個不到兩百人的宗門,一兩位金丹,縮在齊雲連朵浪花都翻不出來。而且隨著地位的上升,不光是齊休,門中誰能忍受再過黑河峰、九三坊那種日子?
沒有領地里那些星羅棋布的靈礦井、靈藥山,思過坊的商利,各地靈草的出產,楚秦小店的生息,甚至修行的三階靈地等等等等,門里的收入還剩下多少?用什麼丹藥輔助修煉?使什麼法器與人相爭?穿什麼等階的道袍?人情交往,別人還看不看得起你?
沒有領地里那近十萬,整個楚秦之地近百萬的凡人人口,年年登仙的修士還有幾人?
一朝回到百年前,以現在自家子弟的忠心程度,走到最後還能留下幾人?
已經在天引山跑過一次了,一跑再跑,以後誰還會尊重你,信任你,與你合作?
除了楚家,估計就全沒了。
而當下的齊休,雖然仍需仰仗楚紅裳,但也曾數次救過對方,腰板子剛剛挺起了一些,心靈深處,是不想再過去寄人籬下的,都讓自己叫她⊥裳,了呢
「如果我一開始,拒絕給姬信隆獻財,而去找南宮止解決當時的困境,不參與進這勞什子歸古歸儒之爭,也許龍家就找不到我頭上?」
想了想,搖頭苦笑,南宮止對楚紅裳的心思,路人皆知,自己又怎麼會選擇找他呢?
外面忽然一片寂靜。
聯軍所有修士停手,飛梭緩緩向兩邊,就連龍家家主的中軍都向一邊側轉,讓出了道路。
原來是萬人大陣終于完成了。
‘轟,萬人齊踏第一步,整個思過山周邊都搖晃了一下,修士軍陣已被無邊無際的青色光幕護在里面,大海一般的青色光幕緩緩向前席卷,腳步聲、木柱前進的輪子滾動聲,從內傳出,就像潮起時海浪的拍打,吞沒一切,不可阻擋。
「這哪頂得住……」
護山大陣的運轉已經有些遲滯,防御罩朝南這一面早已坑坑窪窪,而朝北那一面還依舊光潔如新。齊休頻頻回頭,北邊一點動靜都沒有,不光他,整個思過坊里,大半的人都只剩下等待北方這一個指望了。
「萬人陣法,何等強大的力量整個白山,除了靈木盟,還能有幾家能聚起這種實力听說這只是他家的一半……」
齊休哀嘆,別無他法,守山之戰,完全沒辦法和靈木盟這種級數的對手拼身家。
最多兩擊,護山大陣就肯定被毀,再一擊,只怕連思過山山頭都會被整個削去。
多打幾下,思過山就和山都山一個下場了。
去意頓生,飛到後山,楚家的三階飛梭正停在那里,沖把守著數千人最後生路的楚無影點點頭,對方會意,萬幻技能使出,整個思過山思過坊留,到處都充斥著他黑色的虛影分身。
「唔……」
數千人看到這個信號,如釋重負,發出被壓抑著的驚喜聲音,忙不迭按照事先演練,依次往後山退去。
楚秦門早已把一切都計劃周詳,撤退的進行自然井然有序。
「帶不走的凡人?」
闞家老僕過來問道。
「秦永安呢?」齊休閉目尋找一番,沒找到。
「他沒進山,在外面維持凡俗秩序……」
「噢」
齊休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不由想起了當年死在仙林坳山門外的秦平安,和那幾百位被屠戮的領民。
心里有些難過,自家這一跑,身為儒門的龍家也許不會為難近百萬人的凡俗社會,但右山秦氏里,秦永安楚秦領主那一支人的性命估計是很難保住了。
「讓他們從北邊下山吧。」輕輕做出決定。
「多希望一切重新開始啊……」閉目回想往事,「听說在外海,凡人海船的船長們,會選擇跟觸礁的船一起沉沒,一次關乎無數人生命的失敗,身為領導者,是應該站出來負責……」
「嘶……」
想到這,人陡然一激靈,甲己心幫自己從極端沮喪中掙月兌。
「活著才有無限可能,主動赴死,我又不是楚奪那個笨蛋」暗暗罵道。
萬人軍陣一寸一寸地往前挪著,制造無盡的壓迫感。
看樣子,等真正挪到攻擊範圍里還要很久。
齊休能猜到靈木盟的心思,他們這是故意憋著壞,在等楚紅裳來呢
「以前的靈木盟真不錯啊在開闢戰爭前,規規矩矩,連仗勢欺人的事跡都很少听到,更別提鯨吞他家土地了。羅家存在千年之久,都相安無事……」
「咦?」
心中的感嘆想到這,腦海里忽然靈光一閃,羅小小說什麼漩渦、欲念,那都是後來的事,一切是從什麼時候,什麼地方開始的呢?
只怕就是從開闢戰爭後開始的吧
靈木盟費了好大力氣,付出無數弟子乃至金丹修士的生命,最後被大周書院涮了一記,沒撈到和醒獅谷接壤。預想中的第二個博森城,也就是大概在如今的九星坊周邊位置,最終被分封給了陵梁宗。
從此以後,他家看祁無霜、看齊休兩個在開闢戰爭中拼命斂財的碩鼠不滿,所以暗殺了祁無霜,有楚紅裳的擔保,仍敲了齊休一大筆靈石泄憤。
看陵梁宗不爽,看九星坊不爽,甚至,看大周書院不爽……
不或者說,從那時候,他家就看歸古派不爽了
「因果緣起」齊休驚呼,讓楚無影把韓平找了來。
「你家當年拿到丹青山,是走了姬信隆的路子罷?」
沒時間彎彎繞繞,單刀直入問道。
韓平不承認,齊休又問︰「當年,主持開闢戰爭的三位化神中,有傳言說大周書院那位化神是屬于歸儒派的,可有此事?這位化神修士和柴冠之間,可有什麼保證之類。」
「不知道……」韓平梗著脖子答道。
「混蛋」齊休怒罵︰「這種時候了,還瞞三瞞四的于啥?信不信我把你給丟在山上」
「我是真不知道」
韓平知道齊休于得出來,終于吐了點老實話︰「我當時一介練氣,閉著眼楮傳話而已罷了。別的我不知道,只知道大周書院後來負責戰後賞功的元嬰修士,和姬信隆關系很好。」
戰後賞功
歸古派就是在這把靈木盟陰了的
如果當年大周書院主持開拓的化神修士真是歸儒派的,他答應給柴冠的東西,比如現在九星坊位置的領地,被屬于歸古派的賞功修士反悔,那一切就解釋得通了。
這名化神心懷愧疚,所以想著補償一二,正好龍家通過龍越雲和歸儒派有聯系,而他家正要挪挪地方。
有大周書院化神做後盾,靈木盟會怕誰來?
楚秦、南楚、丹盟,三家和歸古派有交易的宗門更不可能留了。
齊休當時地位不夠,攙和不進這事,因此腦補過多了些,但恐怕這才是最接近真相的猜測,是一切的緣起。
如果能讓那名賞功元嬰了解到,靈木盟已經搭上了歸儒派化神的線,正在試圖將他當年的安排全盤推翻……
「那元嬰姓甚名誰?」
齊休終于失態,把住韓平的膀子大力搖晃。
「好……好像……」
韓平被他抖得都快散架了,「叫姬佳芊,是個女的,還挺漂亮。」
齊雲以北,東海之濱,一座小小的海上峰頭,除了翠綠蔥郁,樹木花草多一些,和平常小島無任何不同。
「東政外院……」
多羅諾看著綠蔭下低矮的牌匾,有些不相信這里是大周書院的地盤。
四下找找,沒任何大周書院的字號。
「齊休那家伙,消息真不真啊?」他咕噥著,伸手打進自家拜帖。
楚震當年是差點做到齊雲派掌門的人,交游極廣,家中秘傳給楚神通一本千修行述,其中有近百名化神老祖的信息,怎麼可能不真。
大周書院化神修士,親歸古派,和姬信隆有瓜葛,帶言出法隨真意,又能瞬間在黑河坊上空出現的,只有這東政外院的院主大人了。
被請進去之後,濃郁的四階上品靈地氣息,令人燻燻欲醉,他心里才信了八分。
不過地方真心不大,而且寂靜得可怕,建築也不像儒家山門的形制,倒更像是偏僻冷清的道觀。
「面生得很,你是?」一名築基儒修突然出現在面前,用審視的目光一邊打量,一邊盤問。
見院主的請求,自然被嗤之以鼻,報楚神通齊雲楚家的根腳,人家根本就沒听過。
「你不要和我頑笑,說事罷,就算你有所來歷,能模到這里,但無事擅闖外院,是要處死的。」儒修嘆口氣,看向多羅諾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個死人。
雖然答應齊休一定要親口把話帶到,但多羅諾後來在路上想想,齊休也是個土包子暴發戶,太想當然了。就算報楚神通的根腳,他一個元嬰初期,能有多大面子,派個築基說見化神就見?
「不見院主,姬信隆前輩……」
「噗姬信隆?他都不是我們東政外院的人,你找他怎麼找到這……」
築基儒修嗤笑,話未說完,一位看上去才二十出頭,年輕得過分的金丹儒修聞聲過來,「找姬信隆的是吧?跟我來罷」
這里人出現時都和鬼一樣,不知從哪冒出來的。
說完,不由分說,將多羅諾往里領。
「等等」前面接待的築基儒修突然厲聲高喝,把多羅諾搞得納悶不已,不都是儒門人士麼?還有沒有點上下尊卑了?
「他可能是我們的客人,你別想領走人」上前拉住多羅諾的袖子,不讓他走。
「大膽今日我當值,你躲開吧你」
金丹修士靈力一震,將築基修士彈得老遠,昏厥過去。
回頭一把制住多羅諾,于脆不往里走了,而是裹起往外飛竄。
「這真是大周書院,一界之主的地盤麼?怎麼自家人直接開打的啊?」
多羅諾反正是無能為力,腦子里更是一團漿糊。
金丹修士剛飛離外院小島,身旁憑空現出一條素白絹帶,輕松將兩人卷起,憤怒的元嬰威壓隨後而至,多羅諾立時昏了過去。
悠悠醒來,一位白衣明媚,光彩照人的美女盤膝坐在靜室之中,輕輕擺弄手中的絹帶,笑著說道︰「剛才的事,你出去後不得對外透漏半分。我是姬佳芊,有什麼要和院主或者姬信隆說的話,都對我說,也是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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