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都山底,死盯著洞穴里的那十個名字,再卓爾不群的好相貌,都難以掩蓋刑劍神態的陰郁。
二十年過去,早就養好傷勢的他容顏依舊,但性格因為兩件事,發生了極大的變化。
一是替齊休挨的那刀。
雖然是被偷襲,嚴格來說,若不是老祖給的保命法器,那一刀就已然要了命。而且龍越雲並不善刺殺,連目標都會認錯,特意針對更不可能,對自負武全才,傲視同階的刑劍來說,正因為如此,反而愈發的接受不能。
而齊妝以同樣的金丹初期修為,卻在大庭廣眾之下,堂而皇之地戰勝龍越雲,雖說也算幫出了一口惡氣,但刑劍卻更加沮喪了。如果御獸門、大周書院之類宗門出一位比自己強的天才倒還罷了,白山劍魔齊妝都比自己強,真是令人倍感挫折。
現在一回想到以前自家的眼高于頂,就像看到了一個不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的井底之蛙,何其可笑和羞恥。
另一件,就是姜炎這檔事了。
齊雲執法峰上一次弄丟人犯,是什麼時候?
反正有案可查的,要追溯到數百年前,還是一位金丹凶人,在數位築基執法修士手里走月兌。
可姜炎區區築基……
而且是自作聰明,想拿他當餌,主動放縱,結果魚沒釣到半條,反莫名其妙被人劈了一刀,賠了夫人又折兵。
這事瞞不了人,十來年里傳來傳去,竟被編排成了齊雲山里閑聊時的一個段,每到要舉例傻人傻事時,總會被拿出來說一通。人言可畏,特別是對從小便一帆風順的刑劍來說,即便身為金丹修士,但還是逐漸迷失了自我。
雖然上面按照意外之失處理,並沒有褫奪刑劍的職守,但旁人大都認為這是主管此事的元嬰修士,刻意討好座主刑銑所為。為此,執法之職是沒臉再于下去了,除了自家修行,他推掉了幾乎所有的差事,精力全用在追捕姜炎之上
楚秦之地,已記不清是多少次來了,就是這靈氣散亂的山都山,因為便于藏人,已經挖地三尺般的翻找過一遍,沒想到還是燈下黑,被姜炎在這躲藏許
「混蛋」
刑劍咬牙恨罵,再不像二十年前那樣驕傲自負到目空一切,性格完全大轉彎,一方面謙卑謹慎,另一方面敏感多疑。眼珠一轉,回頭對南宮嫣然責問︰「姜炎躲在你家山都這麼久,別是齊休有意包庇吧?」
「哎喲,這話可不能亂說……」
南宮嫣然畢竟也是齊雲世家出身,應對老家執法修士們的分寸,是門兒清的,也不怕對方是金丹前輩,「當初,可是我們將那姜炎從星坊抓回來,交到執法峰手里的,放跑他的……哼哼,更和我們一點關系都沒有。您也看到牆上的字了,他最恨的人就是我,我家掌門第十,如果真有包庇,他怎麼可能如此看待我們?」
齊休對姜炎還念些情分,否則不會硬頂著南宮家族,給姜家制造私了的機會,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但包庇也還不至于,畢竟他還是將姜炎交給了齊雲,行事算是持了。自從兩人將秦思瑤之死的事說開以後,南宮嫣然對齊休那點小心思,也能體諒一二,這話里話外,就夾槍帶棒直指刑劍的死穴。
一提到放跑姜炎,刑劍就如同一個泄了氣的皮球,蔫了下來。
「總之,你們得給我盯緊一點,再讓我發現姜炎在你家地界逍遙,有你家好看」
修為壓人不錯,但名門正派就這點憋氣,行事都得講個理字,被築基修士蹬鼻上臉揶揄也是無法,除了丟下句狠話,就拿對方沒轍。
「看那牆上的十個名字,南宮利已死,南宮嫣然有備,根本不離開自家人獨行給姜炎出手的機會,齊休金丹修士,姜炎暫時應該動不了他。那麼,還是回去問問那幾位姜家人,和姜炎有何仇怨,看看能不能再將他釣出來……」
不想再跟南宮嫣然嗦,還是回齊雲山里找姜家調查去,刑劍出了洞穴,剛剛取出飛劍想祭出北歸,忽然心一動。
感應到北方不遠處,數十道築基修為的氣息正在急速靠近,其不少人都外露出濃重、堅決的殺意。
「似乎是針對楚秦門的?」
心里正想著,那幫人已經飛臨山都山上空。
「這里防備比梨山松懈,還是楚秦門本部人馬,不是更能立功?」
「他家大人都去醒獅谷里作死了,剩下些小角色,不足為慮」
「而且獸船隨後就到,正好將你們二十四家的親屬接走,一舉兩得。」
「山都山礦坑,也不知挖了多少,說不定順帶能發筆大財」
「這里的靈氣散亂,不可能有多強的防御陣法,只是大家動手時小心引動靈力,別行岔了氣,走火入魔。」
幾十人如蒼鷹般在山都山上空盤旋交流,七嘴八舌定下戰策後,一名頭領模樣的築基後期修士越眾而出,當空大喝︰「此間凡人一個不要動,所有修士,殺無赦動手」
刑劍听得一清二楚,看來人又是以靈木盟服色居多,手捏飛劍,新仇舊恨一齊涌上心頭,俊臉都給氣綠了。
南宮嫣然正好從後面慌里慌張地跑上來,看他還沒走,顧不得男女之防,撲上來扯著袖角哀求道︰「前輩請看在齊雲一脈的情分上,救救小女和我楚秦同門。」
‘轟,
數十位築基同時出手,礦區那隨意敷衍的防御陣法就和紙糊一樣,應聲破碎,然後如狼似虎直撲而下。
其二十來名築基修士看見南宮嫣然,如同見到前世的私仇,同時圍上。
「南宮你將我等親族逼壓到此為奴為隸,今天就和你算這總賬。」
原來柴藝定下個試探之策,讓手下人去找梨山的麻煩,但敢瓏是比齊休更膽小怕事的性,把山門護得嚴嚴實實,根本難以下嘴。這手下于脆和上次戰事里投降過去的二十四位散修搭上線,把目標換到了山都山,想著一箭雙雕,即立奇功,又能順便把各家親族救走。
這些人看到自家親屬遭到如此對待,怎能不恨南宮嫣然,沖上前就要她的命。
「你們恬不知恥」
南宮嫣然身一閃,躲在刑劍背後還嘴喝罵︰「一座山門,何等恩典你們不思回報就罷了,膽小惜命,行反骨之事牽連家人,本該就是報應你為我楚秦盡忠,你們家人會出現在這?」
「哼感情做你家的炮灰,就是應該的了?」
這種事,誰都有理,二十來位散修一開始注意力全在南宮嫣然這,快要動手時,才看清楚她身前的刑劍。
「姘頭好模樣秦長風那個娘們兒果然滿足不了你這……」
刑劍自從上次被刺之後,低調許多,隨身帶有遮掩法器,從不輕易展露修為跟腳,又沒多少人認識,大家都是在楚秦門呆過的,看到他身著齊雲服色,持劍擋在女方身前,自然以為是南宮嫣然老家的相好,立刻有人陰陽怪調地笑
禍事往往就從多嘴來,刑劍心里正在糾結自家一個齊雲執法修士,要不要攙和進白山仇殺,這句話正好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氣得二話不說,手劍含怒揮出。
只要不是結陣對抗,或者霍虎那種逆天人物,境界之差就是一道難越的鴻溝,加上從龍越雲那驚天一刀悟到的某些法門,這一劍已有些出于藍勝于藍的感覺,匹練當空,勢若奔雷。金丹修士都要很費一番手腳,這些散修出身的築基根本無可抵御,二十來具尸體應聲跌落塵埃,被一劍蕩清。
「金丹他是金丹修士」
其余人等才驚覺過來,人也不殺了,人也不救了,紛紛丟下一切,往北沒命逃竄。
他們這次來,是從器符城兜了個圈,從北邊殺進山都,正好捅在防東南,不防西北的楚秦軟肋,跑,依然是向北跑。
刑劍身為齊雲執法修士,其實並沒怎麼見過血,這次大開殺戒,反有一種解除束縛的激動雀躍心理,南宮嫣然都沒指望追,他卻不肯放過,如同雄鷹撲兔,追趕上去一人一劍,統統殺死。
最後一人的尸體,被從劈開,掉落地面,摔成血糊糊的兩大團。
那些二十四家的凡人,看見家仙師來搭救,紛紛響應作亂,還真讓他們趁人不備,將一名楚秦練氣監工殺死。
沒成想風雲突變,沒過一會兒,便被刑劍殺了個于于淨淨。
「多謝邢前輩您對我楚秦兩次大恩,我等定然銘記于心,日後必有回報
南宮嫣然大喜,對刑劍深深鞠躬道謝。
「兩次大恩?」
刑劍收起飛劍,上次幫齊休擋刀,這次又幫楚秦平亂,不是兩次大恩是什麼?
「我說這未免太點巧吧?難道是你家是故意安排的?」
誰那麼無聊安排這個,他多疑的毛病又犯了,南宮嫣然連忙說好話哄他,心卻暗笑,「這人運道也忒差了,辦案弄丟犯人,出門專幫擋刀……」
將這尊楚秦的大福神,‘大恩人,送走,轉頭回來,南宮嫣然看向那二十四家凡人的目光里,滿是怨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