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那麼遠做什麼?」
薄半夜抓住她的手。這是他第一次抓她的手,今日他似乎做了許多以前從未做過的事。
「你這是做什麼?」
「你跟我一起去。」
「我想先回去了。」言傷試圖退開去,然而他卻沉默下來,抓著她的手往大廳走去。
走進大廳,一眼便能看到直直站在大堂中央的劉璋。身著男裝的女子身材縴細面容清秀,一雙盛滿滄桑的眼眸悲哀的看著薄半夜。
「阿璋,你來了。」
他依舊是用那種不陰不陽的語調說話,拉著言傷在一旁坐下來。偏了偏頭,似乎是感到有些疑惑,「你怎的一個人來的,你的情郎呢,為何不一並帶來見我?」
言傷清楚的看到,當他說出情郎二字的時候,劉璋的身體一抖,臉色也在一瞬間白了下來。
「你也不用露出這幅樣子,你知道我不會怪你的。」
劉璋抬眸看著薄半夜,方才的神色已然緩緩沉澱下去。她張了幾次嘴,終于開口道︰「那麼我家的生意……」
「哦,是我干的。」
「你為什麼那麼做?我已經如你所說任你呼之即來揮之即去了!」
「哦?呼之即來揮之即去……那我若是我在桃花會那天叫你來,你還來得了麼?」
劉璋的臉色更白了。
「……對不起。」她吶吶的似犯了錯的小孩,「我一直都努力抗拒他的,我知道我答應了給你機會,答應了跟你在一起。可是,如果答應了的事一定能做到,那麼世界上便不會有那麼多痴男怨女了……」
「所以?」
薄半夜的聲音嗖地冷下來,他恢復了自己本來的低沉嗓音。只說了兩個字,劉璋已然驚訝得張大了眼。
「薄公子,你的聲音……」
薄半夜撇眉不語,言傷見她望著他神色悲戚,便輕輕開口道︰「你以為,他天生聲音便是那樣不男不女的麼?」
薄半夜斜瞥言傷一眼,似乎是對她對他聲音的評價不大滿意。
然而不待他說些什麼來反駁,劉璋卻站不住似的向後退了兩步︰「……我一直以為,你的聲音是天生的。」
薄半夜張開的嘴緩緩閉上,半天才冷哼了一聲,將臉轉向一邊。
「然而你也不能怪我。」
薄半夜身體一僵,握著言傷手的手指也是一緊。言傷皺了眉看向劉璋,並不說話,但目光里的意思很明顯︰不怪你,那麼該怪誰呢?
「我本來一個人活得好好的,雖然支撐著家族很累但我從來沒有怨過誰。偏偏遇到你,第一次見面便對著我看了半天,第二次見面便拉住我的手要輕薄我,第三次見面更是直接換上女裝要同我斷袖。」
「……」
言傷咳了兩聲,明明劉璋是嚴肅的在說話,但她不知怎的突然就覺得很詼諧。
想到薄半夜最初的濃妝艷抹,與其說是男子扮女裝,不如說是鬼魂穿了人的衣服。面對著那樣一張涂了厚厚胭脂的臉,正常人誰又喜歡的起來?也難怪劉璋會嚇得為了躲他逃到梓城來。
「我不答應你便要毀我家生意,對我家中親人動手,我只能答應你。然而我從來沒有一絲一毫的喜歡過你,所以自然不會去關注你的聲音。」
听到這句話,言傷扭頭去看薄半夜的臉。
他卻是沒有像她想象中那樣如遭雷擊,甚至表現得很平靜。
「我知道。」
「既然知道,為何一再苦苦相逼?我不抱怨自己命苦,不代表我真的覺得自己很幸福。我每日待在你身旁,都覺得是種煎熬。」
薄半夜依舊冷靜︰「既然煎熬,你便走吧。你家生意是我毀的,我現在放過你。你對我沒有情動,我便收回我對你的心思。」
一剎那,整個大廳都寂靜下來。
言傷看著他,想看他是以怎樣的眼神望著他愛過的人,卻正對上他的眼楮。他沒有看著劉璋,反而是目光深沉看著她,像是丟掉了些什麼東西般迷茫,又像是得到了些什麼東西般專注。
劉璋終于轉身離去,走之前回眸冷冷看了薄半夜一眼。
「薄半夜,你今日毀我家里生意,他日我必加倍奉還。」
劉璋走了。薄半夜沒動,言傷便也不動,兩人坐在大廳許久,言傷終于輕輕開口。
「你怎的不告訴她,他的兄長不會做生意,她家生意早在半年前就該賠光了。前些時候都是你賠本在往她家砸錢?」
「若是說了就可以讓他多看我一眼,放在以前我必定會說的。」
「……那麼現在呢?」
「現在……」
薄半夜看著她,明明是像以前的一樣冷著一張臉,卻莫名讓她覺得很溫柔︰「現在不需要說了……」
「……你不要這樣看我,我覺得後背發涼。」
「……」薄半夜冷哼一聲,忽然就站起身抓住她的手往後花園走去。他將她帶到桃林下,手指指向樹下一個小小的土堆。
「言柳,你看,這里葬著我小時候養過的一只貓。」
言傷自然是知道這只貓的故事的,心中有靈光閃過。她回來時听到的傳聞,他對待劉璋的態度忽然就串成了一條線。
薄半夜拿起方才未喝完的酒,仰頭大口喝起來,喉結不停的上下滾動教言傷離不開雙眼,不覺間已伸出手去踫了踫他喉結。
「咳!」薄半夜被她驚得劇烈咳嗽起來,她輕咳兩聲收回手。
「我覺得,你做一個男子很好,實在沒必要變成一個女子,你覺得呢?」
他盯她半晌,終于輕笑一聲點點頭︰「現在我也這麼覺得。」
「那就好,我可以自在的游山玩水,不必替你專門去尋師父了。我今日過來,正是來向你辭行。」
她嘆口氣,話語剛出口便被他一把拉了過去,正撞在他的胸膛上,鼻尖發疼。
「你還是要走?」他的言語里隱含怒氣。
「你先放手。」言傷好脾氣的推了推他,卻被他更用力的按在胸膛上。在後花園待了太久,他身上也染了淡淡桃花香。
「你再不放手,我便咬你。」
「你是怎麼一本正經說出這種耍賴的話來的?」他咬牙。
「總之我是認真的,你快放開。」
薄半夜卻是不肯理她,雙臂緊得她快要被他身上的熱度烤化。
「我養過一只貓!」他沉下聲音說道,「我養它時對它很好,不養它時便絕不會再惦念它。言柳,你知道我就是這樣一個人。」
「……所以,你是在告訴我,你不再愛慕劉璋,換成愛慕我了?」
雖然他想表達的的確是這個意思,她大言不慚的說出來卻還是讓他面色一赧。幸好她被按在他的懷中,看不到他的臉色。
「不是換成愛慕你,也許從許久之前,我早就……咳。」
他不善言辭,只能這樣迂回的告訴她。然而這句話一出口,他忽然感覺到她沉默了。
「薄公子。」
久久的,她終于從他懷里掙扎出來,拿出一個香囊拉開口遞到他的面前。
里面是他的幾根頭發。他曾以為她是為了替他想辦法而拿走的幾根頭發,原來她隨身帶在身上。
「你知道我愛慕于你,所以你要利用我是很容易的。我對你一片真心,也相信你此刻說的話是真的,你能保證,你不是騙我的麼?」
他一僵,重新將她抱回懷里,隨後他面色凝重的點了點頭。
「嗯。」
言柳永遠也不會知道,他是怎樣發現自己的感情的。
發現流煙閣關門了的那一天,他本來是有一肚子的話要向她抱怨的,他甚至準備質問她,突然向自己表明心意的話是真的還是假的。
如果是假的,他要問她,為什麼耍他玩?
如果是真的……
那時候他也不知道如果是真的,他該怎麼回答。但他鬼使神差的換下了女裝,穿上了很久未穿的男裝去尋她。
直到看到緊閉的店門,他的心才開始沉下來。
待到四周的店家都不知道她去了那里,他的心里忽然之間恐懼起來。
她是個不容易被拘束的女子。她出現得很突然,誰也不知道她是誰,什麼時候來的梓城,他怕的只是她的離開同她的出現一樣突然。
騎著馬將從前一起去過的地方走遍了,發現同她在一起的回憶遠遠多于同劉璋在一起的回憶。
他不敢去想她如果真的走了,他以後會怎麼過下去。她早已變成他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將她要離開的消息同劉璋背叛他的消息放在一起看,她輕易地佔了上風。
他不想再穿女裝,但也不再穿男裝,整天只穿著一身單衣在後花園里喝酒。那幾天他從未想起劉璋,眼前全是她的樣子。
他記起有一次和她喝酒時,听到牆外有人在念白居易的詩。
「花非花,霧非霧。夜半來,天明去。來如春夢幾多時,去似朝雲無覓處。」
「yin.詞艷.曲。」那時他冷哼一聲不屑一顧。她卻淺笑不語,叫他可以去听听真正的yin.詞艷.曲是什麼樣子。
他去听了,然後他臉紅了。
因為實在不光彩,他便從來沒告訴她這樣丟人的事情。只是沒想到,在後花園喝醉了以後,他竟然自己爬上牆頭,唱起那些yin.詞艷.曲。
當家中僕人告訴他的時候,他沒有覺得丟臉,卻是覺得心中一松。
連喝醉了都只能記起與她有關的事情,他果然是喜歡言柳的。
只是因為太過偏執的追求劉璋的感情,他根本沒有問過自己的心。
他終于看清自己的心,她卻離開了。
一半絕望,一半不死心。他等啊,等啊,而現在,他終于等回了她,將她抱在懷中。如同久旱的人終于在沙漠中挖出了一泓甘泉。
她是他新的執念,他又怎會舍得騙她呢?
「薄公子,我還是想離開這里了。這里我已經待了許久,是時候換個地方了。」
言傷這麼說著,感覺到他的身體已經不會再因為有關劉璋的事情僵起來,但最終卻還是決定防範于未然。
離開這里,他不會再跟劉璋有接觸,不會再被李弦殺掉。
能感覺到他抱緊她,將頭在她的後頸處蹭了幾下。聲音清冷卻帶著些依戀,如同撒嬌的小孩。
「好。」
————拯救二十歲杯具偽娘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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