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傷怔怔看著他,忘了接回點心。
離久將那動作保持了不到幾秒,便將點心放回了盤里。
兩人一個面無表情,一個表情愕然,相對無語片刻,終是離久先開了口,他垂眸看著她不自然微微縮著的腳,聲音低沉︰「可需幫忙?」
言傷下意識點了點頭,而後卻又猛地搖頭。
離久也不勉強,只是淡道︰「我需你的幫助。」
言傷一愣,因為離久若非真的為難,並不是一個喜歡尋求別人幫助的人,頓了頓終是昂起頭看著他︰「你要我做什麼?」
離久側過身,露出窗外一棵繁茂的梧桐樹。
「樹上有張符,我需你替我除下。」
江祖鶴喜愛道學,對長生之道,降妖除魔都是很感興趣的,言傷知道江家的許多地方都是貼了符咒的。她只是沒想到,就連梧桐樹之上也都藏著符咒。
江家上下,惟有那棵梧桐並無宿主且靈氣凝聚,若不能附于梧桐樹上,離久便真的無處可去。
言傷望著眼前負手而立的離久︰「你怕符咒?」
離久平靜頷首,輕闔了雙眼似是等著她受驚大叫。言傷將他細微的動作看在眼里,也不說破,只是做出若有所思的樣子︰「你是妖。」不等他同她解釋,她點了點頭,「你應當是妖,凡人不可能白發紅顏,生得一張年輕的臉,卻每一根發絲都變成了白色。」
離久看著她,他沉靜慣了,向來不喜說話,但片刻之後,他啟唇道︰「為何不感到畏懼?」
言傷未答他話,只是拿了點心放入口中,粉色點心在口中化渣,帶著股清甜的香味。她吞下點心,這才挑眉輕輕嗤笑一聲︰「是人是妖都沒什麼關系,你救了我,我該報答你的恩情,不然顯得我除了驕縱之外,連良心也沒有了。總之你是只不會害人的妖,若是要害人,你方才便不必特意送我與江沉月回來。」
想了想又搖搖頭︰「這樣說或許不對,你並不想送我回來。送我只是順便,你想救的與想送的,從來都只有江沉月一個人罷了。」
離久本來面色平靜,聞此一說卻是身形一僵,眸色微微一黯,片刻後終于恢復了垂眸斂目的模樣。
言傷見他並不回答,也不多說,只是掙扎著站了起來行至窗邊,只見夜色中,那梧桐之上片片樹葉隨風搖擺,發出颯颯聲響。樹身高大約有三四丈,樹干上並無符咒,想來那符咒大約是貼在樹冠之上,藏在枝葉之中。
她回頭看了一眼離久︰「你看清楚,並不是我不想幫你,只是我今日實在爬不上那樹,明日我再找人上樹替你摘去符咒。」
離久頷首,轉身便要離去,言傷心中一緊,驚覺不能讓他這樣離開,干脆將腳在地上輕輕一扭,整個人一聲輕呼便要往地上摔去。
離久只听少女輕呼一聲,回眸看到她正往地上摔去,幾乎是下意識便上前一步,將她接住。少女身軀縴瘦窈窕,這樣接住她的動作,顯得與將她抱在懷中無異。
冰涼的白色發絲擦過鼻尖,言傷嗅到清露的清新味道。她微微閉了眼楮,看著那雙離她近了一些的黑色眸子,他的目光平靜無波,像是看著一件沒有生命的物體,心中一驚,這才發現自己已經安然被接在他的懷里,她軟著身子不肯動,他便也沒有松手,兩人維持著這樣的動作已有片刻。
匆匆直起身子來掙月兌他的懷抱,她坐到床邊,瞥他一眼,卻見他並沒有離開,或許是顧念著她會再次摔倒,只是站在原地將目光移向了窗外,望著黯淡無星的蒼穹,發衫飄舞。輕吸口氣,輕輕除下鞋襪,只見腳踝處一片青紫,想來是真的崴得狠了。
抓過一旁的跌打酒打開瓶塞,跌打酒的味道極難聞,言傷本來並不在意那味道,然而她扮演著的江晴安卻是對味道極其敏感的大小姐,終是忍不住緊緊皺了眉,這才將跌打酒倒在手心,輕輕按在傷處。
因為方才的疼痛已消,言傷對自己下手也沒有個輕重,手指重重按在傷口上,青紫處立即便傳來一陣劇痛,偏偏她性格倔強,死死咬了唇不肯叫出來,只是揉弄的力道卻不自覺地便放輕了許多。
「力道過輕,毫無作用。」
耳邊忽然傳來低沉嗓音,言傷抬頭望去,卻見離久負手站在窗前並沒有看向這邊,偏生說的話卻像是後腦勺長了眼楮一般︰「不將淤血揉散,你還要痛上許久,不若忍一忍,淤血散去,很快便能正常行走。」
言傷听了他的話,更緊的咬住嘴唇,然而人對自己終究是下不了狠手,不過用力的揉了兩三下,手上力道便慢慢地又輕了下來。深吸了口氣正要再試著狠心用力,耳邊卻又傳來了離久的聲音。
「可需我幫忙?」
「不用!」
言傷做出賭氣的樣子,將自己的嘴唇咬得破皮,然而嘴上雖然這樣說著,手上卻無論如何也對自己下不了狠心。又不痛不癢的揉了幾下,終于抬起頭,看著負手而立的離久。
「……你既然提出幫忙,我便不拒絕你了,反正,我也不會感激你的。」
離久也不在意她話語中別扭,坐到她的面前挽了廣袖,卻在看見她雪白赤足時頓了一頓。
「今夜之事,不會有人知道。」
這樣的話語似是在給她吃定心丸,言傷心中一暖,來不及說上一聲感謝,已是先痛呼了一聲。離久垂眸看著她的腳,形狀完美的手指將她那只又腫又青的赤足握在手中,另一只手毫不留情的便用力揉搓了起來,言傷咬著嘴唇不願意叫出來,直將嘴唇咬得有血流出來,听她喉中傳出嗚咽之聲,離久動作輕了輕,嘴唇輕輕動了幾下︰「可是疼痛難忍?」
言傷逞強道︰「只是疼痛而已,沒什麼難忍的。」
剛說完便「噯喲」痛叫了一聲,原來離久重新在手上倒了跌打酒,更加用力的揉搓起來,他面色淡淡,手上卻是毫不留情,言傷不由叫出聲來,盡管自己听起來覺得十分沒用,離久卻是淡道︰「天下之至柔,馳騁天下之至堅,一味逞強並不是最好的方法,疼痛,難受便應當叫出來。」
「我不疼……噯喲!」
她又是一聲輕呼,離久卻仍是面色平淡,也不揭穿她,只是時不時突然用力,讓她毫無防備的叫出來。
「叫出來。」
疼到最後,言傷吸了口氣,眼中竟是有淚流出來,她吸吸鼻子︰「你實在太奇怪了,別人叫不叫痛與你何干,或許別人就是不能叫痛,偏偏叫你的拙劣手法弄得眼淚都流出來了。」
離久松了手,言傷卻仍舊維持著那樣的動作,並未將腳收回來。
離久淡道︰「你的處境,應當是需要發泄出來的。哭罷。」
言傷狠狠握了握拳,方才的事情委屈沖上心頭,眼淚立即似是止不住般滴在被子之上,濡濕了錦繡被子︰「我憑什麼叫痛,我明明就刀槍不入百毒不侵,我是驕縱頑劣的江家大小姐,誰也不能欺負我,我有家,有疼我的爹爹,我憑什麼要哭。受欺負的明明是那朵小白蓮,受欺負的明明是江沉月,我有什麼好哭的……」
離久並不說話,只是平靜的看著她哭完,而後將一張手帕遞到她的面前,言傷一把接過來狠狠的擦了擦眼淚,隨後猛地頓住動作去看離久。
離久沉默了片刻︰「……你的衣櫃中有手帕,我便用法術拿來了。」
也對,即便是修行多年的樹妖,也不可能有隨身攜帶手帕的習慣,言傷收回目光狠狠擦了把眼淚,隨後動作卻又頓了下來。
她含淚看著他︰「你既有法術,為何不干脆治好我的腳……」為何還要讓我疼上許久,疼得眼淚都出來了。
離久絲毫未有愧疚之色,淡道︰「萬事萬物自有規律,你的腳早晚會好,並不需要我來救治。」
她這才反應過來,離久也是受了道觀燻陶而修行的樹妖,要同他爭辯這些,她是辯不過的。
想了想,伸手拉住離久的袖子,頭一次做出示弱的動作,臉卻是別扭的扭向了一邊。
「園子里有一棵長壽花,是我種著玩的,現在不知怎的就死了,若是不違背你的自然規律,我想你替我救活它……」見他望著自己沒有回應,言傷像是不在意似的匆匆松開他的袖子,「不行也沒關系,一棵花罷了,反正我也不是那麼在意,死了也好,死也就不用我每日早起澆水施肥的……」
離久打斷她的話︰「你的父親摔在地上的那朵花,是你親手種的?」
言傷吸吸鼻子︰「是又怎麼樣,你也覺得這用來做壽禮太輕了是不是。我偏偏就覺得一朵長壽花比任何華貴的禮物都有意義,至少能暗示他嗎,每日里縱情酒色,想通過修道來達到長生不老簡直是可笑,還不如多喝一些茶,吃一些藥膳,將身子養好,即便不能長壽,或許還能多活兩年……」
言傷穿來之時,江晴安已經在土里埋好了種子,她順著江晴安的意思,每日里辛勤澆水,辛苦培土,甚至忍著恐懼與惡心替花葉捉蟲,終于種得幾朵鮮艷的長壽花。
懷著滿心希望從花朵里挑了最好看的一朵,細心裝入錦盒之中,卻不曾想,那朵長壽花的結局是被摔在地上,嫌棄了一番。
言傷嗤笑一聲︰「也沒什麼,反正我就是比不上江沉月能討他歡心,我也不屑去討他歡心。」
離久搖搖頭︰「你比她,更能討人歡心。」頓了頓,「至少在我看來。」
作者有話要說︰
離久︰叫出來。
#我家台詞最純潔了#
ps︰和一個妹紙商量了一下,江靜安改成了江沉月,這樣看起來可能會比較清楚點。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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