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傷怔怔望著一片安靜的空氣,直到滴答一聲,有冰涼的雨落在她的鼻尖,隨後是溫熱液體從眼眶中洶涌而出,順著下巴往地面跌落。
她開始一點一點的往下降落,離地面越近,滿眼的綠就越淺淡,直到視線中有了其他顏色,有了其他聲音,有了淺紅深絳,綠暗紅稀,有了地上行人吵吵鬧鬧,熙熙攘攘。
言傷一身**的落在那棵梧桐樹下,許是因為離久施了法術,這一切似是沒人看見。她松開自己的手,掌心沉香樹葉碧綠鮮女敕,狼妖內丹散發著淡淡蘊華。
她握著這兩樣東西開始在雨中嚎啕大哭,直到哭得沒了力氣,才被前來伺候的霞雪發現,匆匆將她扶回房中。
言傷心中明白,錯過這一次,或許這個任務許多年後都不能成功,然而成為龍套拯救者的那一天開始,就注定了她不完成任務便不能進入下一個世界,她必須盡自己所有努力,繼續完成這個任務。
打動一只妖最好的方法不是美色或利誘,而是經受住時間的考驗,妖可以活很久,凡人卻只有那麼幾十年可以消耗,對凡人來說,歲月彌足珍貴。
因為江沉月早已被玄旻拐著離開江家,江祖鶴將所有寵溺都傾注到了言傷身上,言傷心中明白他的想法,是以對于他的關心總是有所回應,盡管那些回應總是十分勉強。
一面敷敷衍衍的生活著,一面經常出門上山去尋找離久的本體,但醉羨山漫山都是高大茂盛的花和樹,即便言傷記住了離久是一棵十余丈的沉香樹,要在茫茫樹海中找到他,卻又談何容易。
苦苦尋找了半年,直到江祖鶴禁了她的足,她才終于不得不換了個方法。
言傷不再像從前一樣整天惦記著與江祖鶴爭鋒相對,或是想些法子敷衍搪塞他,而是搬入了離書房最近的房間里,將那狼妖內丹與沉香樹葉放在案上,每日讀書寫字時總要看上許久。
言傷讀的書大多是修道類,里面講的許多東西,她都仔細抄錄下來,寒來暑往,光陰荏苒,修道之事還未開始,理論竟是已經抄錄了滿滿一層書架。盡管幾年下來並未有任何進展,她卻仍舊打算繼續做下去。
六年後的一日,江沉月歸家拜見江祖鶴,言傷並未出去見她,而玄旻不知怎的就到了她的窗前,看著她坐在案前聚精會神閱讀書卷的模樣,嗤笑了一聲。
「你以為這些廢紙于你修道真的有用?」
言傷心中一跳,下一句卻是接道︰「是你打傷了離久,我並不想同你說話,離我遠一些。」
玄旻眉毛一挑︰「若我說,我有方法讓你長生不死,好去找他,你還要我離你遠一些麼?」
「你沒有理由幫我。」
「你說了,是我打傷了他……」玄旻玩弄著自己一縷頭發,神色慵懶,「今日我便告訴你如何修成半妖,也算贖罪。」
說罷不顧她阻攔,伸手拿過案上狼妖內丹,打量了一下道︰「這內丹,你只要吞下,我再輔以百年妖力,便能將你變作半只狼妖。」
言傷看他許久,方才搖搖頭︰「我不信你。」
玄旻眸子一冷,已是在她張嘴瞬間,並指將那內丹打入她的喉間,言傷大咳了幾聲,喉中發癢,卻無論如何也再吐不出內丹來。
她捂著喉嚨咬了牙看著玄旻︰「你是不是有病,我早說了不願意信你,你為何執意要幫我?」
玄旻露出個邪氣笑容道︰「你信不信與我何干,有人因打傷樹妖之事怨我至今,我不是為了你,是為了我在乎之人。」說罷伸手掀翻了書案,發出劇烈聲響,抬手便要往她體內注入妖氣,言傷驚懼的閉上雙眼,身前卻忽然擋了個高大身影,微涼發絲自她臉上拂過,鼻尖盈滿熟悉的清露淡香。
時間似是停止了,玄旻吃了一驚,隨後「哈哈」一笑。
那笑聲逐漸遠去,言傷心中也早猜到是誰,卻依舊不敢張開眼,心中有情緒在劇烈翻涌,直到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腕,她才反應過來般死死反抓住了他的手,像是恐懼對方再突然離開,感覺到他的動作一頓,隨後微微動了一下,讓她能抓得更順手一些。
她還死死閉著眼,耳邊已傳來他清冷沉穩的聲音︰「狐妖已走,可以睜眼。」
她卻只是搖了搖頭,抓緊他的手︰「我不是害怕狐妖……」
短暫沉默後,他話語中的清冷未變︰「驚懼之事,與我有關?」
言傷坐在椅子之上,慢慢將他的手拿到臉旁,依戀的蹭了蹭,感覺到他一瞬間的僵直,隨後意欲掙扎,她更緊的握住他的手,聲音里隱含哭音︰「與你自然有關,我怕你離開。」
幾欲掙扎的手一瞬間停止動作,空氣里寂靜無聲,言傷卻似听到了他的嘆息,雙手握著他的手蹭在臉旁,許久之後,終于吸吸鼻子,顫動的眼睫緩緩張開。
入目是一只許久不見的大手,手指修長,指尖瑩白,指節勻潤。順著手向上看去,掠過青碧色衣袖,能看到一縷霜絲似是飽浸了風霜,垂在肩上被風吹得輕輕拂動,不時拂過男子下頷,越發顯得他神色超月兌,淡眉冷目,他的眸光並未落在她身上,而是望向窗外,一只手任她抓在臉旁輕蹭,另一只手負在身後,身形挺直。
並未看她,他卻似知道她的每個動作。離久低眸看著抬首望著他的言傷,神色未變,見她仍舊抓著她的手不肯放開,也不強行收回,只是淡道︰「修道書卷枯燥乏味,你已堅持六年,足矣。」
言傷搖頭︰「我知道自己根骨不好,從來沒有抱著要去修道的念頭。我只是想,每日看書,萬一能成功了,便能去找你了……」停住動作,只是直直看進他深眸中,「你不要以為你現在又離開我就會放棄,我會每天看書,還會去醉羨山上找你,你也知道我嬌生慣養慣了,十分自私任性,想得到的東西就一定要得到,你躲不掉的。」
她捧著他的手目光堅定,同六年前那個嘴角總是掛著不屑冷笑的大小姐已然是兩個人。離久似是沉思了許久,才道︰「前次受傷,近日方愈,此次回來,本只是為了看你一眼,但你吞下了狼妖內丹,雖不至淪落為半妖,身上卻已有了妖氣……」
言傷心中忽的跳了一聲,手上力道不覺放松,她慢慢張大眼楮,看著他動了動手指,隨後拂袖將手收回負在身後。
「我已經容顏不變,不能同尋常人一樣生活在親人身邊了,是麼?」
她急急發問,他卻皺了眉,許久之後才頷首。
「容顏不老,定會引人猜測懷疑。」
他心中本以為她會十分失落,誰知她卻忽然笑了起來,本來緊緊繃著的唇角向上彎彎勾起,像是克制不住心中愉悅,就保持著這樣的表情許久,才站起身來走到他的面前,伸手環過他縴瘦的腰,將自己的臉埋在了他的懷中,十分依戀的蹭了蹭。
離久僵住,卻听她難得坦誠的說出心中想法。
「離久,我很想你。」
他來不及回應,她已經繼續說道︰「爹的身邊有江沉月,江沉月的身邊有狐妖,只有我,除了與你的回憶什麼也沒有。我不被任何人需要,留在這里也沒有多大的意義,沒有人需要我,我便只能選擇自己去需要別人……」
說到這里話語忽然就停住,離久聞她語含郁結似是積怨已久,便一言不發只是听著,此刻她卻忽然停住不說,低了眸去看她,卻見她在他懷中抬起頭來,將他眼里微微憂慮和暖意盡收眼底。
她望著他沉靜雙眸,似望著深沉蒼穹里的一幕繁星,一字一句道︰「離久,帶我走吧。」
他眸光微黯,門外忽然傳來江祖鶴的聲音,還有極輕的腳步聲,慢慢的向這邊靠近。
「姐妹二人都已長大,將來要好好相處。」
「不要任性,她的性子並不適合繼承家業,只有你,爹的希望都在你的身上……」
「自是找好了婆家,近日便可相看……她同以前不一樣了,一切都听我的安排。」
她抓住他的袖子︰「快帶我走,做半妖也好,當野人也罷,我想留在你身邊。」
那腳步聲越來越近,幾乎已經到了門前,離久望著她眼中焦急,嘆息一聲終是慢慢闔眸,手臂攬住她腰月復,默念了句什麼。待到江祖鶴與江沉月推開門,門中早已空空蕩蕩,徒留被翻倒的書案,以及被風吹落在地上,簌簌作響的宣紙。
紙上風骨可鑒的兩行小字墨跡未干。
「琴棋書畫,不過略通,算賬持家,不曾觸踫,粗野女子,不配媒妁。今遇良人,心生向往,決意遠去,不必找尋,養育之恩,來世再報。不肖女晴安字。」
江祖鶴勃然大怒,立即便轉身欲去報官,江沉月卻是望著那字條許久,這才抬頭去望窗外。只見窗外樹木郁郁蔥蔥,低矮枝頭有朵淡色的花綻放開來,陣陣幽香襲來,盈盈繞在鼻間。
她低頭,輕輕的笑了一聲,隨後上前幾步,將地上宣紙撿起來,壓在了窗台上。
「珍重。」
光陰幾回掠過,人事幾度變遷,數十年後,當年醉羨山下的江家早已遷離此地,徒留舊宅立在原地,宅外生了青青小草,引來一大群麻雀嘰嘰喳喳。
清晨,一個牧童踏著林間投射而下的陽光將牛趕入樹林中吃草,行至樹林深處,忽听林間傳來叮咚之聲,疑似古琴。遂速步以上,卻見灌木叢生,百草豐茂,清泉潺潺流過長滿青苔的石頭,白蝶緩緩落在清露殘留的花上。
花草間可見低矮黑石,石上放著把桐木古琴,有白發俊顏男子坐于其間,氣質月兌俗,面色安靜,平靜無瀾,垂眸弄琴。男子膝上躺著個黑發女子,被垂落而下霜絲半遮臉頰,牧童只能看到女子形狀好看的唇角微微上翹,似是想到了什麼,笑意更深,伸手折了朵花捏在指尖,引來白蝶款款飛來,繞著兩人翩翩起舞。
卻听那男子開口,嗓音低沉清冷,似是飽經了千年風霜︰「今日可有想听的曲子?」
女子將花遞到他的眼前,見他望著她並不理睬,只好側轉身子將臉埋進他月復間,聲音中滿滿是依戀與含糊不清。
「便彈上一首《伴君千載》罷。」
男子聞此話語卻是並未立即動手彈奏,反而是抬首向這邊望來,目光泠泠,眉間輕蹙。牧童心中一震,來不及將那絕世容顏看清,眼前已是起了一陣薄霧,淡香彌漫,氳華裹身,再看不清任何事物。
待到薄霧散去,牧童再望去,林間已經空無一人,徒留清泉潺潺,白蝶翩翩。恍然間有清風乍起,樹葉上清露滴滴答答落入水中,似情人間低低私語,笑意繾綣。
——————————————拯救五百歲樹妖•完——————————————
作者有話要說︰
玄旻︰(╯‵□′)╯ ┴–┴待我助你成為半妖!
江晴安︰Σ(°△°|||) 臥槽你要干什麼?!
離久︰放著我來。
不要問我為什麼離久沒有顏文字,因為他就是沒有表情啊!
ps︰頭痛了一下午,睡過頭了所以現在才來更新,非常對不起!跪地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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