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然在柳祖母心中,孩子可比若水重要上許多。如果在平時,若水必定是要怒了的,但此時她疼得死去活來,沈家雙親畢竟是外人,又忙著照料沈白絹,在齊府中能幫她說得上話的也就只有柳祖母了,她可不敢在這種時候得罪她。
「祖母,您救救我月復中的胎兒,他可是天磊的親生孩子啊……」若水隔著紗帳喊道。
柳祖母瞧了眼地上的產婆,撩開簾子進到內室。眾人也隨之進去,柳祖母看了眼床上神色蒼白的若水,抿了抿唇開口道,「有沒有別的辦法,大人和小孩都得保住!」
產婆听了身子更是顫抖地厲害,嘴上討饒道,「不是奴才不樂意,實在是無能為力,您若是放心不過,就再請個人過來看看……」頓了頓又道,「只是要抓緊了,這生孩子可玩笑不得,萬一耽擱了時辰,大人孩子都危險……」
眾人面色皆是一僵,這會子听余氏道,「這霍城城內的產婆都已經請到府里來了,那兩個不安生的現在還昏睡著!這會子要是出城去找,只怕也來不及,這可怎麼辦才好……」
若水面上便又灰白了兩分,夜萱站在床邊上看著往日囂張跋扈的若水眼中難得露出害怕的神色,眼底冰冷一片。若水似是有所覺察,轉頭望了眼夜萱,對上她不帶感情的眸子,身子微微顫動,一個念頭便闖入她腦海中。
夜萱見若水眼楮猛地瞪大,猜到她心中所想,今日這事實在太過于巧合,偏生若水要生產了,產婆卻出了意外?怕是有人在其中動了手腳!方才若水心思不在此,自然想不透其中關竅,現在卻是猛地驚醒。
夜萱微微搖了搖頭,這事于她無關,她自然不會來背這個鍋。眾人還在七嘴八舌想著計策,卻見夜萱緩緩在床邊坐下,若水聲音中透出虛弱和無力,「既然不是你,那你就幫我一次!」
要心高氣傲如若水這樣的人開口求助,簡直比殺了她還叫她難受,可是事出權宜,她不得不低次頭。等她平安生產又躲回中饋之後,夜萱還不是只隨她任意揉捏的螞蟻,兩只手指就足以掐死她。
夜萱將若水狀似誠懇的面容和雙眸中的猙獰看在眼底,卻不動聲色,只是抬起帕子為她將額發上的汗漬擦去。聲音淡到不仔細听甚至會遺漏掉的地步,可听在若水耳中卻如雷貫耳,「姐姐,我可以幫你保住這個孩子。」
若水面上剛要露出喜色,卻被夜萱接下來的話硬生生撕裂開,只剩下血肉模糊的丑相,「不過,我有個條件,那就是這個胎兒是姐姐第一個孩子,也是最後一個……」若水張大嘴巴,似乎有點不理解夜萱話中的意思,在反應過來後幾乎就要勃然大怒。
夜萱卻不緊不慢,斜了斜嘴角道,「姐姐,你這麼聰明,應該知道今日這局面是被人設計了。試問你信任的那兩個產婆怎麼會無緣無故吃醉?姐姐有兩三日沒看到她們了吧,妹妹可是知道她們被人下了咒,神智不清了呢……而霍城其他大夫,包括府上的,听說都被臨鎮一個外地來求醫的富人請走了,世界上哪兒有這麼湊巧的事?」
夜萱每說一句話,若水的臉色便白了一分。此事說來也是若水疏忽了,她想著自己胎象穩定,又有兩個親信的產婆留在府中,事情自然不會出現變故。即便有意外情況,大不了將沈府的大夫請來,卻沒料到事情會到今日這地步。
若水嘴唇顫動,卻什麼話都說不出來,顯然心里正在做著劇烈掙扎,而夜萱也不著急,只安靜地等著,仿佛入定了一般。若水含著水光的眼眸在室內轉了一圈,見余氏正和柳祖母說著什麼,不由沉聲道,「是不是余氏干的?」
若水微微閉上眼楮,希望從夜萱那里得到否定的答案,可是事實上她卻失望了,心也驀地沉到谷底。大人小孩只能保一個,柳祖母若是待見她還好,或許柳祖母不是站在余氏那邊的也強些。可偏偏柳祖母根本就不喜歡她,借由此除掉她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現在的若水勢單力薄,除了夜萱,她沒有任何援手。
夜萱見若水許久都沒有開口,只是用怨毒的眼神盯著余氏,緩緩從床邊站起來,剛要邁步走開,卻听若水沉痛的聲音傳來,「夜萱,今日即便你幫了我我也不會感激你的,你要知道,你也是害了我的人之一,他日我要報仇!」
夜萱似乎毫不在意,看也沒看若水一眼,用只有兩人听得到的聲音道,「是嗎,那我拭目以待。」接著轉而對著眾人,朗聲道,「大家不要著急,下午我犯了偏頭痛的舊疾,叫了夜家的大夫過來。看好病後見天色已晚就將他留在府中,現在快去流花閣將他請過來吧。」
夜萱話音落下,便見余氏有瞬間的失神,直到指甲將手心掐出血後才被疼痛激得回神,勉強擠出絲喜色,手上動作有點夸張地推了羅紫一把,嘴上怪道,「還愣著干什麼,快去把大夫請過來!」說完又語帶嗔怪地看了眼夜萱,涼涼道,「妹妹留著大夫在府上,方才怎麼不早說?」
早說哪兒還有好戲看?夜萱心里如此想著,面上卻不動聲色,反而露出惶恐的樣子來,「不是妹妹故意不說,實在是方才情況混亂,妹妹沒來得及說……」方才先是產婆出來報急,後面又見若水罵罵咧咧,再接著柳祖母也來了,根本就沒夜萱插話的份兒。
余氏本來是想借題發揮的,可是夜萱字字在理,她也不好再說什麼,只面色不善地別過了臉。產婆先是愣在原地,肩膀如秋風中的落葉般顫得厲害。
過了會兒突然猛地一篩,撩開紗帳便再次趴到若水床邊,「主子,我想到此前奴才的師傅還教過一些糾正胎位的法子,我這就試……」那產婆話還沒說完,卻見若水一腳踹在她心口上,直踹得她仰倒在地上,可見若水用力之重。
余氏眼底驀地閃過絲殺氣,夜萱冷笑上前阻隔在她和產婆之間,對著產婆道,「今日你也受驚了,先下去休息吧,林大夫自然會處理這里的事情。」產婆臉色一片頹敗,夜萱朝守在外頭的下人使了個眼色,很快就有人上來將她拖走。
林大夫是從睡夢中被叫醒的,進屋見了那架勢倒也並不慌張,只在人群中看了眼夜萱,見她對自己點了點頭,便很快低垂下眼眸。若水在林大夫靠近的時候驀地睜開眼楮,一雙美目仿佛要將他看穿。
「林大夫,你想要什麼,只要你開口,我都能給你。」若水用只有兩人听得到的聲音說道,她只覺得身下在潺潺流著血,氣力也隨之慢慢消散,是拼著最後一口氣和來人說話的。即便猜到夜萱應該是早有準備,但她也要奮力一搏。
林大夫自顧自打開一旁的藥箱,似乎沒听到若水說的話,甚至連看她一眼都不屑,只淡淡道,「現在開始听我吩咐,深呼吸,在陣痛來的時候用力,如果感覺沒那麼痛了就稍微休息下,我會用參湯吊住你的精神。」
若水見林大夫吐字如珠,心卻驀地下沉,不由微微眯起眼楮,散發出危險的光芒,「這麼說你是不答應咯?」言語中已然有了威脅的味道。
林大夫面上閃過絲不悅,接著沉聲道,「夫人,你若是不听我的話,那我敢保證不消片刻你母子就會雙雙喪命,到那時即便是神仙也回天乏力!」若水听林大夫這麼說,知道事情再無回轉的余地,現在認為刀俎,她為魚肉,哪兒還有討價還價的余地,不由絕望地閉上眼楮。
夜萱將若水的動作看在眼里,卻是什麼話也沒說,似乎篤定了林大夫不會倒戈,而事實也確實跟她預料的一樣。若水配合之後,生產變得順利許多,鬧騰了半天眾人也累了,紛紛來到外間坐著等待。
片刻之後,內室便傳來嬰兒哭啼的聲音,眾人神情瞬間變得頗為復雜,吳文蘭更是心直口快道,「可是生了,男孩女孩?」說完才意識到自己太過急切,暗暗懊惱,又畫蛇添足地說了句,「若水姐姐可平安,母子平安最要緊的……」
不過吳文蘭的擔心是多余的,此刻眾人的注意力全在室內上,並未將她說的話放在心上。卻听簾子撩動的聲響,林大夫滿頭大汗地從內室里走出來,刀刻的臉冷峻一片,聲音卻如洪鐘,「是個女孩,母女平安。」
「平安就好,平安就好。」柳祖母長出了口氣,對著東方就做了個祭拜的動作。
余氏藏在袖口緊握的雙拳也微微松開,一掃方才沉悶的心境,擠出個笑容朗聲道,「好好好,管家,趕緊去門口燃鞭慶祝。」接著掀開簾子進去,對若水灰白的臉色視而不見,自顧自道,「若水妹妹,你沒事就好,可擔心死我了!你好生歇息,相信老爺很快就會回來,到時咱們府上要好好慶祝一番!」
若水掃了眼放在身旁的孩子,雙唇蒼白無顏色,但眼神仍舊不失犀利,扯了扯嘴角嘲笑道,「姐姐是真的擔心我嗎?」若水並非蠢人,這回被人設計在鬼門關走一回,自然不會忍氣吞聲,這仇始終是要報的。
「妹妹,你說什麼?」余氏卻好似听不懂若水話里的意思一般,歪著頭露出疑惑的表情,過了會兒恍然大悟道,「妹妹一定是累壞了吧,我這就將閑雜人等都遣走,讓妹妹好生休息一下。」
「哼!」若水冷哼一聲轉過了頭,她向來錙銖必較,現在還沒到時候,總有一天她要讓余氏生不如死!
「姑女乃女乃,您累了大半天了,我扶您早些回去歇著吧。」余氏匆忙攙扶著柳祖母離開,諸位女眷見再待下去也沒用,跟若水道了喜之後也紛紛離開。夜萱並沒有進內室去看若水和她的孩子,而是直接轉身離開,卻不想宦佩從後頭跟了上來。
「姐姐……」
宦佩是微微快步跟上來的,臉色帶著絲緋紅,在陽光下看著更為俏皮可人,額發上細密的汗水折射著耀眼的光芒,不得不承認,宦佩是個極美的女人。夜萱停下腳步,緩緩轉身,露出絲微笑問道,「宦妹妹找我何事?」
宦佩這次倒長了心眼,還沒將已有身孕的消息告訴府上眾人,說是要等過了頭三,胎象穩定之後再公布。宦佩朝夜萱又走了兩步,將手臂挽著她的,臉上的笑靨嫵媚天真,如此親密的動作,她卻做得再自然不過,毫無做作之意。
「姐姐,謝謝你。」宦佩輕聲說道,剛開始的時候她還不明白今日夜萱為什麼要幫若水,可是細想之後總算想明白其中關鍵。宦佩想要在齊府安然生下孩子,除了要避免齊天磊的寵愛之外,還要分散眾人的注意力。
一旦若水沒能順利生下這胎,那即便齊天磊不再去宦佩屋里,眾人的矛頭也會毫不留情地指向她。如今若水順利生下孩子,雖然只是個女孩,但也總比沒生下的強上許多。宦佩是個聰明人,自然很快便明白夜萱寧可得罪余氏也要保住若水的緣故,那可是在幫著自己呢!
「妹妹不用客氣,姐姐既然答應你了,自然會做到。」
夜萱腳步微微一頓,抬頭望了眼青天白日,嘴上說著最漫不經心的話,可思緒卻已經不知飄到何處。這一刻她幾乎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幫宦佩,還是在幫自己。
她夜萱從來都不是個能吃虧的主不是嗎?她幫著宦佩可謂是一舉多得,先是收獲了宦佩的友誼,接著又重新奪取了齊天磊的重視,而後打壓了余氏的氣焰,甚至于讓若水此後再也無法有孕。
這一步步的棋夜萱都是想好了的,或許即便宦佩沒有跟夜萱開口求助,夜萱也會主動去幫助她保住這個孩子的吧。所以,夜萱突然有些厭惡這樣的自己,她明面上好似待宦佩如姐妹,可卻早就將她算計透了,可憐宦佩還尤自蒙在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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