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時，
我像個貝殼，
閉上眼，
捂住雙耳。
十月的午後，陽光熱烈的照耀著校園里的角角落落。學校中央大道兩旁高大的梧桐樹懶洋洋地抖落幾片樹葉。
一陣淡淡的桂花香從教室大敞的窗口飄進來，座位上一顆顆原本已困頓的腦袋因這舒適的香味更加的陷入迷糊中。
「好了，月考的卷子就分析到這里。」講台上，打扮時尚前衛的女老師合上面前的講義，抬起頭看著一教室明顯十分困頓的學生，說道，「下面我有件事情宣布。」
「恩？」月牙輕輕地回應了一聲正看著自己微笑的老師。
晏老師是她高中三年的歷史老師，一直都是她很喜歡的老師。有著深厚的理論功底，淵博的知識，以及絕對讓高中女生們向往的美貌和率性。
大學期間，每當面對那些嚴肅而略顯死板的老教授時，她總會懷念這個曾給她的學習帶來快樂的美麗女老師。
可接下來老師說的話卻把她推入了一陣糾結的思緒中。
「大家都知道倪睿同學剛從美國回來，在語文以及歷史兩方面呢可能稍微薄弱一點。我跟你們幾個任課老師商量並且征求了倪睿同學的意見，覺得應該在班里為倪睿同學組建一個‘互助小組’。」老師從講台上走下來，一直微笑地看著坐在前排莫名紅了臉龐的月牙，「倪睿同學的意思是，他可以在學習的交流中幫助大家提高英語能力。那同學們有沒有願意與他一起學習的呢？我可是知道我們班里自發的學習小組就有好幾個哦。」
高中的生活單純而美好，每個人心中都有最簡單的執著，堅定而勇敢。
月牙轉過頭看著窗台上一整排生命力旺盛的仙人球。這些仙人球是高中入學時，老師與他們一同種下的，說這代表了這個全校最優秀的班級的精神和信念。
眼角余光偷偷地往教室後排滑去，她幾乎無法控制自己的想要去看倪睿，想看他此刻的表情，想看他是否也在關注著她。
「月牙，你和路寧楓成績都很好，你們倆湊一塊是對別人的損失。」不知是哪個男生，突然蹦出這樣的一句話。教室里頓時像炸開了鍋，大家紛紛議論起月牙和路寧楓這兩個永遠佔據年級前兩名的優等生平時是怎麼「互幫互助」的。
「葉月牙同學？」老師依舊微笑的眼中帶著一絲詢問。
「老師，我們接受倪睿加入我們的學習小組。」路寧楓在一旁淡淡地說道。
此刻，月牙的心砰砰地跳得厲害。喜悅和不安同時在她心里流竄，臉色略顯蒼白的她轉過頭看見倪睿依舊冷峻的臉。
自從那日在「小魔魚」拒絕了他之後，他的表情一直如此。冷冷的，帶著一絲若有似乎的悲傷和憂郁。
她記憶里的睿，不是這樣的。她的睿有最溫柔的心和最陽光的笑容，他甚至不願讓一點煩惱侵襲于她。可是，如今那淡淡的悲傷卻是緊緊地揪住了她的心，讓她每閉上眼楮腦海中都會浮現他的眼眸。仿佛，仿佛她正體會著他最深切的悲傷。
「老師，我……」她開口想要說點什麼來改變這個局面。當年他們就是這樣組成了一個學習小組的，只不過那時的她和他已經確立了彼此的關系，而現在卻是一個尷尬的局面。
然而，即使此刻的睿已經不若當年的溫柔，此刻的自己也不若當年的甜蜜、幸福，她卻仍舊為那相似的發展而感到害怕，甚至恐懼。
她為睿的冷漠和疏離而難過，卻又淡淡地竊喜他們之間的改變。每一個小小的改變都代表著她有希望可以改變他們的人生，可以阻止睿的離去。
「老師，我願意的。」月牙還來不及說出心中的遲疑，倪睿已經站起來，堅定的說出自己的意願，「我願意和他們一組。」
「呃……」晏老師看著臉色不大對勁的月牙，再看看一臉堅定的倪睿，一時間竟有些迷惑。
「老師，就這樣嘛！」金峰在一旁說道。
他是不知道路寧楓在想什麼，這麼做不是擺明了給月牙和那個轉學生相處的機會麼，怎麼說都對寧楓不利啊。但是，既然是寧楓的決定，那麼，他一定力挺到底。
「晏老師，我也是學習小組的成員，我也同意。」玉露仍是一貫的文靜，但眼底的擔憂和迷惑卻是怎麼也散不去。
「那，葉同學，你的意思？」
「啊，可以。」
她還能說什麼呢？
雖說有著無奈和擔憂，但心底涌動的即將和心愛的人相處的那份強烈的喜悅卻是怎麼都抑制不住了。
睿，原諒我一切的狠心，好嗎？
我只是，要我們的愛一直走下去。月牙趴在房間里靠窗的書桌上，有一搭沒一搭的翻著平躺在桌上的歷史書，間或抬頭看一眼牆上的鐘，然後對著窗外的藍天白雲嘆一口氣。
今天星期六，是他們學習小組「收容」倪睿之後的第一次集體活動，楓子說既然已經讓倪睿加入了，自然要負起責任，要幫倪睿補習歷史。
而且還把地點選在她家。
「唉……」
叮咚，叮咚。
門鈴響起，月牙匆忙收拾了一下略顯凌亂的桌面，小跑著到一樓打開大門。微微喘著氣，看著門外那個日日夜夜佔據她靈魂和思想的身影。
不是寧楓，不是金峰，不是玉露，是他。
是她的睿啊。
「睿……」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月牙急忙打開門讓他進來，「啊……倪睿，你來啦，進來吧！」
招呼倪睿在客廳的沙發上落座後，月牙有些局促。想她也是有著二十一歲心智的人了，竟然緊張得不知道手該往哪兒放。
「要喝點什麼嗎？」終于想起一件自己可以做的事情，月牙站起身往廚房走去。
「隨意。」倪睿的視線始終緊緊得盯著月牙的背影，那冷淡的口氣中帶著點微不可查的期盼和緊張。
進入廚房後，月牙終于松了一口氣。被睿這樣灼人的眼光看著，心底的感受，是甜蜜，是緊張，或是感傷？
打開冰箱門，拿出一瓶睿最愛的麥斯威爾原味咖啡，嘴角不自覺染上了一抹甜蜜笑意。高中年代的他們沒有時間也沒有條件自己煮咖啡喝，所以除了去「小魔魚」之外，他們在準備投入學習前會喝的都是速溶咖啡。而睿最愛的，就是麥斯威爾。
「麥斯威爾。」也許是因為踫觸到了彼此曾經的美好記憶，月牙輕松了不少，「你應該喜歡吧？」
不安的多加了一句，只為了怕睿懷疑為什麼她會知道他的大愛。
「恩。」他的眼中閃過了一些什麼，快速地就被自己掩蓋下去。只是不自覺的，嘴角就流露出一抹溫柔而寵溺的微笑。
面前的這個女孩，之于他來說，是多麼美好而寶貴的存在啊。即使她拒絕了他的告白，拒絕了他那麼沉重的愛，即時現在的他內心有著許許多多的不安，他也仍舊無法控制自己地想要對她笑，對她溫柔。
只是，僅僅只是，不忍再見她像前幾日那樣局促和不安。
時間就在月牙的臉紅心跳和倪睿的溫柔微笑中悄悄流去了。
月牙心底不禁為他不再以冰冷的態度對待自己而竊喜。是因為自己拿了那杯咖啡嗎？睿他，果然是很喜歡喝麥斯威爾呢。
「啊，楓子他們是怎麼回事啊？」都已經兩點零五分了，倪睿的咖啡也已經喝完了，「金峰也是的，平時看他最積極了，今天竟然也遲到這麼久。」
不知不覺間，月牙的話語中竟帶上了一抹嬌氣。
徑自悠哉得觀察著她的小緊張，享受著她久違了的嬌氣的倪睿，放松得靠在沙發上，慵懶而隨意。只是這看似隨意的姿勢，在被月牙不經意間看到之後，卻成了致命的誘惑。
那麼性感的慵懶，讓她不禁想起了他們之間的初吻。
「忘了告訴你了，我來之前路寧楓給我打電話了，說他們今天臨時有活動不來了。」倪睿享受著月牙投注在自己身上那直接而略帶稚氣的眼神，慢悠悠的說出了久等不到眾人的原因。
「什麼？」月牙默默地有點怒了，害她白白尷尬地和他在這里坐了這麼久，「你早就知道了？」
等等，等等，他們不來了。也就是說，今天一整個下午就他們兩個……獨處？
「他們不來了？！」
天啊，從睿進門到現在不過短短二十分鐘，她已經感覺自己全副身心都被他吸引過去了，一個下午啊……月牙對此刻的自己很沒信心。
「恩。」倪睿興致盎然得看著月牙此刻瞬息萬變的表情，從因為自己的隱瞞而微帶怒意，到發現事情關鍵的驚訝，再到現在略顯苦惱卻又掩不住期待的表情，實在是……太可愛了。
「我來的路上路寧楓才給我電話的，剛剛一時忘記了。好像說是金峰在電影院看到了很喜歡的電影，路寧楓和李玉露陪他去看了。」他娓娓道出路寧楓給的，連他都覺得好笑的借口。不過，既然他們樂意成全他，他自然照單全收。
「金峰這樣就算了，怎麼楓子和玉露也跟著他出賣我。」月牙一臉憤憤，悄聲抱怨。
「那，看來今天我只有請求你的幫助咯。」倪睿指指身邊的書包。
阿迪的運動款，選的是她愛的藍色。里面靜靜躺著的，是他們今天「約會」的第一功臣——中國近現代史。
「也只能這樣了，」月牙將眼神從書包上收回，站起身向樓梯走去，「跟我上來吧。」
「恩？」倪睿仍舊掛著一抹溫柔笑意，卻忍不住想要戲弄戲弄此刻強裝著一本正經的月牙，「去你房間？」
「是啊，」月牙反射性的回答，隨後發現他的話中所帶的戲弄和暗示，感到一股羞惱，「我可不像你，還有那麼大一間書房。」
倪睿的眼神里閃過一些什麼，但很快便恢復如常。
然此刻有些無措的月牙，卻沒發現自己的口誤，只是想著自己本來就很緊張，被他這麼一倒騰今天下午一定會更緊張的。窗外的陽光很溫暖，就如同此刻倪睿嘴角邊的溫柔笑意。
月牙專注得看著此刻正專注于歷史書中的倪睿。午後暖暖的陽光照著她，也在他溫柔俊美的側臉留下窗欞的陰影。
那始終帶著她愛的溫柔弧度的嘴角，把她的記憶帶到了曾經，十七歲的那個秋季，那些因悲傷而留下斑駁痕跡的美好，那個在學校後山坡整片紅楓下溫柔的吻。那年的她，真真是個不識愁滋味的單純孩子，生活中充滿了幸福和美好。
令她貪戀的溫暖胸膛，如今近在眼前。然，心底卻突然升起一股疼痛，只因腦海中出現的那曾令她心神俱裂的一幕，那張染血的臉，那無措而慌亂的一切以及此後長達兩年仿佛再無盡頭的悲傷。
一滴清淚，在臉頰滑落。
陽光灑下，晶瑩的淚珠反射出屬于她和他的青春。
一只手溫柔地撫上她的臉，輕輕拭去眼角的淚痕。那久違了的，曾熟悉的觸感，卻惹出了月牙更多的眼淚。
「我的小月牙……」倪睿微皺起眉頭，輕柔地用拇指磨沙著她光潔的臉頰，「月牙，怎麼哭了，恩？」
他與她額頭相抵，熟悉的氣息籠罩了她，侵襲了她的感官，她的意識。
「睿，睿，我好想你。」倪睿的溫柔讓月牙的情緒愈發的脆弱，她再也忍不住哭著說出了自再見面之後一直在心中深藏著的話。
好幾次，好幾次話在嘴邊，都被自己咽回。今天終于說出口，才發現，原來那日以繼夜累積的思念竟已如此沉重。沉重地一旦說出口，心底那些被深深壓抑著的情緒便再也無法抑制地洶涌而出。
「睿……」
倪睿深深地看著面前哭得令他心碎的女孩，這一聲聲滿溢著深情的呼喊幾乎將他的心震碎。她可知，他願意為她忍受痛苦，忍受孤獨，卻獨獨不願讓她承受哪怕一絲傷害。
可是他終究沒有做到呵。
偶爾，他甚至會害怕，害怕自己的選擇最終會又一次傷了月牙，害怕自己自私的選擇會讓月牙難過，甚至……責怪他。
「月牙，不哭了哦。」像哄孩子似的哄著月牙，倪睿最終沒有把話說出來。
這是他對那個人的承諾，絕不能讓別人知道彼此之間的「交易」，即使如當事人月牙亦然。更何況，他私心里也並不希望月牙知道。
于是便放下了心底糾結的思緒，專心地安慰起她來。
「怎麼還是跟小時候一樣，有什麼不滿意的就哭。」倪睿揉亂她的發，輕柔的話語中充滿了寵溺，「你還記得不？你小時候啊，有不順你意的，你也不說，光是哭。害我那個寵你過頭的媽媽每次都冤枉是我欺負了你，呵呵。」
「為什麼你都記那麼清楚？」睿也沒比她大幾個月啊，他對幼年的記憶那麼清晰，怎麼自己卻模模糊糊的。
「可能是我記事比較早吧。」倪睿用一手托住下巴，微眯著眼看著將臉趴在交疊雙手上的月牙。他的小月牙，還是很喜歡這個動作呢。
「哦，對了。你跟路寧楓怎麼會是一個學習小組的呢？」倪睿狀似無意地提起這個四年前自己就已經有答案了的話題，「那天那個男生說得也對呢，你們在一起學習有浪費資源的嫌疑。」
月牙吸了吸鼻子，側過頭看著倪睿，說道︰「是為了玉露呀。楓子這個人啊，做事總是一本正經的樣子，一副我很紳士，點到即止的感覺。但是他對玉露真的很好哦，雖然他不說。」
「哦？」饒富興味的接了一句。
「是啊。」月牙坐直了身體，「玉露跟楓子兩家家長特別要好，他們兩個是傳說中的‘青梅竹馬’呢。雖然我是到了高中才認識他們的，但是我真的能感覺出來他們之間有一種默契。」
果然，一提起好友之間的故事，月牙低落的情緒一瞬間跑完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對友誼的懷念而升起的喜悅，「玉露是個好女孩哦，好像所有女孩子會的東西她都會呢。做得一手好菜，會刺繡，會跳舞，啊，玉露的樂器學的是古箏哦。不過，玉露的成績一直都不怎麼好，其實也不差啊，只是說比起楓子這樣的人來會差一點。因為這，她一直都有點自卑，可是楓子又覺得如果他主動提出給她補習的話會讓玉露更難過，所以這個‘悶騷’男，就‘利用’了我和金峰，組成了個學習小組，其實啊，就是為了能幫到玉露。」
「這麼說，路寧楓對玉露也很好啊。」
「啊，難道連你也沒察覺出來嗎？」月牙一臉要死了的表情，生動多變的表情讓倪睿忍不住輕笑出聲，她則繼續激動地講述著，「楓子這個‘悶騷男’啊，對別人好也不會表現出來，總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其實最擔心玉露的還不是他嗎？！」
倪睿沉吟著，也許路寧楓是對玉露好，可是那種好是他能控制住的，能掩藏住的。可是在面對月牙時，他的好，他的溫柔、體貼，甚至連他自己都控制不住吧。又或者，是不願意去控制。
壓下心底復又升起的不舒服，他繼續道︰「我一直以為玉露和金峰比較好，他們兩個看起來比較親近一些。」
「啊！」月牙仍是一臉激動，「是啊，從高一下學期開始，金峰就對玉露特別好。」沉思了一會，月牙說道︰「好像，從那個時候起，玉露就很少跟楓子一起活動了。」
這還是經過了大學那兩年友情大地震她才有的覺悟，此前，她對于三個好友之間的種種似乎有一些不經心。
現在想來，金峰是不忍玉露看著她和楓子要好的樣子難過吧。其實，金峰心底的溫柔，也是藏得那麼深呢。有時候，她甚至覺得，他和他們走那麼近，大部分原因是為了玉露吧。
「金峰是，」話語一頓，月牙終究還是說出了口，「是喜歡玉露的吧。你听他們兩個的名字，金風玉露一相逢……」
「便勝卻人間無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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