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微腫著雙眼的月牙來到學校後發現教室里的氣氛有些難以言說的詭異。很安靜,這不是這個一向以活躍著稱的班級應有的狀態。
「早!」在自己的座位坐下後,她一如往常般和同桌路寧楓打招呼。
「月牙,」路寧楓轉身向她,聲音和表情都透著一股凝重,「剛剛晏老師被送去醫院了。」
醫院?!心底像是被突然撞擊了一下,仿佛有一種淡淡不安的感覺開始縈繞在她身邊。反射性得,她轉身向教室後方尋找那抹鐫刻在心上的身影。
他的眼神依舊溫柔而堅定,這是讓她安心的存在。
他知道他的小月牙此刻一定又有許許多多的不安,兩年前他與晏紫同一天離開這個世界。也許,潛意識中她已經將他與晏紫聯系起來了,盡管兩人離世的原因天差地別。
「晏老師怎麼了?」撫平莫名的不安,月牙問道。
「來監督早讀時,突然在教室暈倒的。教務主任和副校長一起送她去醫院了,具體原因還不知道。」路寧楓的話語中有著濃濃的擔憂。
晏紫是在他面前暈倒的,那一瞬間她痛苦的表情和近乎絕望的眼神讓他至今仍心有余悸。
「怎麼會呢?晏老師一向身體都很……」好字還未說出口,她便想起當年晏老師離世的原因——腦癌。
所以,四年前的這個時候晏老師已經知道自己……
想起高中那兩年,晏老師給他們每一次的諄諄教導、每一堂課的歡聲笑語、每一次成績波動後率性的震撼教育,這些所有,都是在她知道自己得了腦癌之後的付出。
突然間襲來的一股沉重讓月牙幾乎喘不過氣來。因為心疼著老師生命的短暫,因為感念老師多年的付出,因為想起,老師離世的那一天,那一場幾乎壓垮了她整個生命的車禍。
「月牙,你怎麼……」路寧楓有些無措,他從來沒見過月牙哭。
「沒事。」月牙伸手想要擦去臉上蔓延的淚水,但是雙眼仿佛有默契般不肯讓洶涌而出的淚水停止。心底強大的恐懼終于讓她哭出了聲音。
「嗚嗚……」壓抑的哭聲,蘊含著強烈的悲傷、恐懼和痛苦。
「月牙,晏老師不會有事的。」李玉露听見好友的哭聲,才發覺一向堅強的月牙竟在教室里哭泣。她的樂觀和堅強一直是她向往而難以企及的存在,就如同寧楓的優秀一直讓她覺得難以靠近。
也許,她只是將悲傷藏得更深一些。
「月牙,要是你實在擔心老師,中午放學後我們一起去醫院看老師,好不好?」路寧楓和李玉露一同安慰著越哭越傷心的月牙。
原本因喜愛的老師暈倒而陷入一片沉默和焦急中的班級因月牙的哭泣而衍生出一股悲傷的氛圍。許多女生紅了眼眶,男生們則附和著路寧楓的話,打算推選代表去醫院看望老師並了解老師的病情。
略微嘈雜的環境中,倪睿走向月牙,將極力想要壓抑自己情緒的她擁進懷里,並冷靜得對教室里的眾人說道︰「我剛剛收到消息,晏老師已經醒過來了,目前正在仁愛醫院接受檢查,沒有生命危險。」說完便撫著月牙的頭發,輕聲道︰「乖,不會有事的。我在這里。」
「嗚嗚,睿……」原本壓抑的哭聲因為他的擁抱和安慰而全然釋放,她將自己的臉埋在他的胸懷,盡情地釋放自己的眼淚,汲取他身上所散發的溫暖和安全。
「倪睿……」李玉露看著相擁的兩人,如此的契合,又看向此刻略顯僵硬的路寧楓的背影,突然間覺得她一直以為和堅持的一切似乎變了。
教室里因倪睿突來的話語和動作而鴉雀無聲,一方面是大家知悉老師已無恙而放松,另一方面則是對兩人毫不掩飾卻又似乎理所當然的親昵動作給予了極大關注。然,金峰這個「葉月牙路寧楓派」的極端支持分子卻不肯輕易買賬。
「倪睿,仁愛醫院就是你家的那個醫院?」話語里有著那麼一絲挑釁的意味,「不管怎麼樣,中午我們派幾個代表去看望一下老師,這樣大家會比較放心。」
微皺著眉,倪睿想著,如果要去醫院探望晏紫,月牙一定會去,可是,他並不想讓她過多的接觸晏紫。更何況,仁愛醫院只會讓月牙更傷心。
「睿,我想去。即使是……仁愛醫院。」人有時候會有一種仿佛自虐般的習性,越是恐懼,越是痛苦的存在,越是想要去踫觸,想要去一探究竟。所以,即使是仁愛醫院,那個兩年前她最終失去睿的地方,她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想要去踫觸。仿佛那痛極了的記憶會因更深的痛苦而麻痹。
輕嘆一口氣,倪睿無奈的彎腰與她對視,看著那紅腫的雙眼執著地看著他,伸手替她擦去臉上的淚,說道︰「不要哭了,恩?中午我陪你去。」
「恩。」吸吸鼻子,月牙有些不好意思的發現教室里的大家都盯著他們看在。
「我也去。」金峰插話道︰「還有玉露,還有寧楓,寧楓和月牙可是晏老師最喜歡的學生。」
「去這麼多人不好吧,打擾晏老師休息。」玉露在一旁輕聲說道。
「就讓月牙和寧楓代表我們去吧。」一位同學在旁提議。
最終,上課鈴聲結束了早自習的這一段插曲,探望小組在三位當事人的默許中最終確定。仁愛醫院位于本市北部的商業區附近,是近幾年建立的一所私立醫院,引進了一系列國外先進的醫療器材以及一大批優秀的醫生和護理人員。倪睿的父親幾年前就開始著手把生意重心移到國內,遂在國內各個行業做了一系列投資,仁愛醫院便是其中一家。所以,仁愛醫院目前最大的股東是倪杰,也因此倪睿能在今天早上第一時間了解到晏紫在醫院的情況。
三人從計程車上下來,卻不約而同的在大門前卻步了。
月牙心底還是有些躑躅的,這棟為濟世救人而設立的純白大樓讓她畏懼。盡管倪睿此刻就站在她身後,盡管她能感受到他身上散發的溫暖氣息,早晨開始便縈繞著她的莫名不安的情緒卻再一次出現。
可是她害怕的是什麼,恐懼的是什麼?因為這是睿兩年前最終離世的地方,或者是心底里不斷冒出的將會有事發生的直覺?
倪睿還在做最後的掙扎,理智和情感都在警告他,不該讓月牙過多的接觸晏紫。可是,烙印在眼底的這抹外表堅強心底卻充滿了傷痛的身影讓他不忍傷害。他了解月牙,她的不安,她的恐懼只有在她親身了解和體會之後才有可能解除。而如果這一切不結束,他的月牙還有可能恢復到從前的快樂無憂嗎?
或者,這已經注定將成為一個永久的期待和遺憾?
「月牙,我們進去吧。」路寧楓閉上眼,眼前浮現的仍是晏紫暈倒前那絕望和痛苦的表情,大概在見到平安無事的老師之後這種陰影就會好吧。
「恩。」輕應一聲,月牙將手伸入倪睿寬厚溫暖的手掌,希望從他那里汲取她所需要的勇氣。住院二部,725房間。
住院部大樓內的病房不像想象中的冰冷、單調,白色的牆壁和天花板上間或有一些暖黃或粉藍的色條,讓整個空間溫暖柔和許多。從電梯里出來,月牙第一次認真的打量這個地方。
從房門上的玻璃窗中望去,晏紫此刻正半靠在病床上看著書。
輕敲門,他們三人魚貫而入。
向南的窗戶半開著,白色的窗簾安靜地垂掛在一邊給放肆的陽光們讓路。床頭櫃上一盆淡紫色瑪格麗特靜靜開著,旁邊是一個大紅色的保溫瓶。還冒著熱氣的半碗雞湯被拋棄在另一邊的櫃子上,兩杯白開水乖巧的在一旁相依。
「月牙,倪睿,寧楓,你們怎麼來了?」放下手上的書,晏紫有些驚喜的問。紅潤的臉色、自然的笑意和中氣十足的話語,讓路寧楓無法想象幾個小時前那樣痛苦的人也是她,盡管看到老師無恙他心底舒服了很多。
「大家都很擔心老師,就讓我們三個來看看您。」倪睿佔有性地將手放在月牙的腰際,「老師您現在感覺如何?」
「需要住院嗎?」路寧楓含蓄的問著。其實他想問的是,問題有嚴重到需要住院嗎。
向三人笑了一下,晏紫轉過頭看向陽光明媚的窗外,淡淡地說道︰「沒什麼大問題,只是有些疲勞過度,我打算直接出院的,可是醫院說需要住院觀察兩天。」說完聳聳肩,表示無奈。
「老師……」月牙有些心疼,老師所受的苦和她故作堅強的背影都讓她有許多不舍。她是她最喜愛的老師,也可以說是她的一個好朋友,卻……
摟在腰間的手愈發用力,月牙有些疑惑地看向一臉凝重的倪睿。他向她搖搖頭,她知道,這個時候病房里最不需要的就是哀傷的氣氛。
在晏紫的招呼下,三人在病房里僅有的三張沙發上落座。晏紫本打算下床為他們倒水的,被月牙阻止,說道︰「我們坐一會兒就該回去上課了,老師您就乖乖地躺著,讓醫生看到你亂動會被批評哦。」
俏皮的話語讓其他三人都忍俊不禁,原本氣氛略有些凝重的病房霎時間輕松了不少。
「好特別的花,很少看到有人送花是帶著盆的。」路寧楓注意到床頭的瑪格麗特,不禁說道。
輕撫著原木的花盆,晏紫看著月牙,笑著問︰「月牙喜歡這種花嗎?」
「我?」月牙對這個突來的話題有些驚訝,仔細觀察了一下那些在花盆中怒放著的小花們,回道︰「小巧可愛,開得又這麼茂盛,挺喜歡的呀。」
「知道這是什麼花嗎?」晏紫追問。
「我……」月牙剛想回答說自己對花花草草的研究不深,便被倪睿打斷了話語。
「瑪格麗特。」
月牙有些不解,一向都溫和有禮的睿,這會兒的語氣竟是有些沖的。莫非他不喜歡這花?她正疑惑著,晏紫的話打斷了她的思緒,那語氣幽幽的感覺與剛才的她判若兩人。
「瑪格麗特,人們都以為它們的花語僅僅是代表著少女的暗戀與想念。其實,它有一個別稱叫‘延命菊’,西方有個傳說,將對著月亮許過願的瑪格麗特花做成干花聚滿一整個許願瓶,讓生病的人每天都喝一杯由這些花朵泡的茶,等他喝完了整瓶干花,他的病就能痊愈。」
「老師……」月牙和路寧楓在感受到晏紫身上的憂愁時都有些許的傷感。
「所以,送老師這盆花的人一定是希望老師能夠早日康復。」月牙說道︰「那您可要加倍努力,養好身體。」
「恩,我會的。」晏紫看著月牙輕輕點頭,眼底和嘴角有著一絲絲若有似無的哀愁,「為了你們,我也要盡快恢復呀!」
「呀!」月牙輕呼一聲,吃痛得看向突然緊握住她手的倪睿。他的臉色很差,而且一向溫柔的他竟沒發現自己弄痛了她。
為什麼,睿似乎對晏紫老師的事都特別介意,或者說,排斥?
上次學習小組在小魔魚談起晏紫老師時,睿的態度非常差。今天也是,講話沖沖的,又好像心事重重的樣子。
「倪睿,你弄痛月牙了。」路寧楓忍不住出口。
立刻放開緊握著月牙的手,倪睿一臉心疼得看著月牙有些紅腫的小手,忙說道︰「抱歉!」
月牙抬頭,對他和路寧楓露出釋然的微笑。
臨走時,路寧楓叮囑晏紫要好好養好了身體再來帶領他們一起「戰斗」。
他的神情中有卸下了龐大壓力後的釋然,也有牽強的苦澀。盡管已無數次告訴自己,自己只是要守護在月牙身邊,因為他堅信只有友誼中的守護才能永久保存而不變質,可是每一次面對自己心儀的女孩與他人親密的畫面,心中仍是有許許多多復雜的情感不受控制般的洶涌而出。
「再見。」晏紫向在門口與她道別的三人說道。看著消失在門後的月牙和倪睿,她的笑容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絕望的神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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