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身體從未像此刻這樣輕盈,以靈魂的狀態漂浮在伽藍城中。
這座建立在雲彩上的城池出奇的安靜,雖然到處都是「人」,可是卻沒有絲毫的喧囂。每個伽藍人都在按部就班的生活,他們面無表情的穿過街道,去做自己該做的事情,似乎人與人之間沒有交集。腦袋中響起母親的話,她告訴我,伽藍人可以互相感應彼此,因此生活中不必要的話語是不用說的。
要是讓我在這里活一段時間,我一定會瘋的,太壓抑了。
高度的文明和認知並不能解決該有的爭端,伽藍人也會有不同的意見,解決意見的方法和中州人一致——拳頭。近五十年來,伽藍城一共發生了兩次政變,我熟知的那次就是我母親和瓔珞阿姨逃出伽藍城那次。
伽藍城的建築風格很奇怪,很高大,也很簡單,似乎每間房子都是簡單的矩形。由于這座城市面積有限,所以他們只能在高度上做些文章。伽藍城是分層的,一共有八層。除了第八層安放了一個叫做「聚魂靈」的東西和第七層是聖女居住地之外,其他幾層沒有地位差別,並不是說你住的越高就越有權力。
層與層之間用長長的階梯連接,任何人都有資格在底下七層隨意行走。理論上來講,伽藍人並不封閉人民的思想,造成人情淡漠的原因僅僅是因為伽藍人天性如此。我想也正是因為這樣,我母親才想留在中洲的吧。
我從母親身邊離開的時候,母親在我的腦子里留了一點她的靈識,這樣我看到的她也能見到,她就可以跟我交流了。
「這里是觀星台,」母親說,「祭祀和佔卜的地方。」
觀星台是第五層邊緣突出的一個方台,我站在觀星台上看著伽藍城的天空,和中州不一樣,伽藍城不管白天還是黑夜都能看見星星。不斷有星星墜落,又不斷有星星升起。我想每顆星星都代表一個人,墜下的代表死亡,升起的代表出生。
我問道︰「這些星辰就是每個活著的人吧?」
「是的,每個星星都是一個人。」
「我能找到我的嗎?」
「這個啊,只有伽藍城的大祭司才能找到屬于每個人的星辰。」
「哦……娘,死了的人會去哪里?」
「死了的人會去第八層的聚魂靈。」
我說︰「那我可以去看看聚魂靈嗎?」
「可以,我帶你去。」
我們穿過了第六層和第七層,上到伽藍城最頂上。這個時候是白天,可是第八層卻一片黑暗。無數白色像螢火蟲一樣的光點在像第八層中間聚集,它們的速度不快,從各個方向飛來,我想這些白色光點就是靈魂吧。
聚魂靈是一個像酒杯一樣的東西,只是很大,大到可以躺下三個人。母親不讓我靠近聚魂靈,她怕我被這東西吸進去。
母親給我解釋道︰「所有生物死去之後,它們的靈魂就會飛到聚魂靈里,被聚魂靈重新洗滌,然後才能再度輪回轉生。當然啦,也不是所有的靈魂都會來這里,有些比較特殊的人死後會保留自己的記憶和能力。」
這些特殊的人應該包括三王和初雪。
我問道︰「如果聚魂靈被毀掉了會怎樣?」
母親笑著說︰「那樣的話,所有的靈魂都無回,不管是中洲伽藍城還是天闕以北,都不會再有新的生命出現。豺狼虎豹,飛鳥魚蟲,都不會再出生,這個世界也就結束了。」
我說︰「為什麼聚魂靈會在伽藍城呢?」
「傻孩子,」母親的笑意更濃了,「我們伽藍人可是神的後裔,這種東西當然要讓我們保管了。這幾千萬年來,不管伽藍城發生什麼事,聚魂靈都沒有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它可比任何生命都要高貴的。」
伽藍城就像一個金碧輝煌的墳墓,它又高度的文明,有無與倫比的術法,可是就是沒有人情味。幾千萬年下來,這個高貴的種族早就拋棄了感情這種東西,每個人都像是傀儡一樣。並沒有人強迫他們這麼做,伽藍城並不禁制愛情親情這類凡人該有的思想。
才短短半天,伽藍城的整體氛圍就已經讓我反胃了。
從第八層下來,我問母親︰「現在伽藍城的統治者是誰?」、
母親的聲音變得哀傷起來,她說︰「現在的聖女……是你外婆。」
「啊?」我很費解,「既然是外婆,那她為什麼還要把你和瓔珞阿姨關起來?你們可是母女啊。」
「在你外婆心中,沒有人可以違反伽藍城的法律,就算是我和你瓔珞阿姨也不行。伽藍城不許它的人民私自離開。當年的政變如果我和你瓔珞阿姨不離開我們兩個都會死,我們在中州的那段日子,你外婆從新統治了伽藍城,她沒有將我和你瓔珞阿姨處死就已經很寬容我們了。」
「娘,」我說,「我很不明白,為什麼伽藍人要把自己包起來?人與人之間就像陌生人一樣,而且為什麼要把伽藍城和中洲隔絕開?我覺得這完全沒有必要,以中洲的實力根本就無法傷害到伽藍城。」
「你不懂,很多規矩都是看似蹩腳,實則都有它們存在的理由。」
說話間,我們來到了伽藍城最豪華的一座宮殿前。母親說,伽藍城現在的統治者,也就是我的外婆,居住在這里。由于我是靈魂狀態,沒有人可以看見我,而且我還可以隨意穿透牆壁,所以我就大搖大擺地走進了這處禁地。
守衛不是太多,想來也是,伽藍城根本就不需要太多守衛,他們每個人天生都是術法高手。不過讓我想不通的是,他們可以感應到彼此和彼此的想法,那他們是怎麼發生爭端的?太讓人費解了。
我在這里見到了我的外婆。
她已經很老了,給人一種下一瞬就會死掉的感覺。可是她又出奇的健碩,雙眼有神,不怒自威。她坐在一把金椅子上批閱文件,眉頭始終都是皺著的——伽藍城也就這麼大,我懷疑這文件上到底寫的是什麼。
于是我就湊近文件仔細看著,那文件上的文字我不認識,母親告訴我那是伽藍人的文字。
也許是出于對外婆的敬畏,母親的聲音也變的小心而謹慎。
我正準備從這間屋子出去的時候,忽然听到母親焦急的聲音。
「凡兒!站在那里別動!不要說話!」
發生了什麼事?听母親的語氣,好像是有人發現了我似的。
不一會兒,從門口進來一個帶著白色錐形帽子的年輕人。他的雙眼散發著綠色的光芒,這光芒我見過,我第一次見到林莫棠的時候他就跟我展示過他眼楮里的綠光。
這時候,我外婆說話了。
「什麼事讓你大駕光臨啊,我的大祭司。」
原來這個年輕人是大祭司。
「陛下,」大祭司恭敬地說,「伽藍城來客人了。」
我心中一驚,說的不會是我吧?外婆的臉上也露出了更加嚴肅的表情。
外婆問道︰「來的是什麼人?」
大祭司微微一笑,然後向我這邊走來,我更緊張了。
「哦,果然在這里,」大祭司的嘴角詭異的上揚著,「這個人可不簡單。」
說著,大祭司向我一揮手。母親大聲喊道︰「凡兒!快躲開!」
我的身體下意識的一躲,一道白光從大祭司的手中射出,我原先站立的地方被大祭司擊了個粉碎。緊接著,大祭司又是揮了一下手,刺眼的白光填滿了整個房間。須臾,白光算去,外婆和大祭司都看著我——沒錯,是看著我,他們看到我了。
大祭司指著我,笑著說︰「吶,就是這個人。」
外婆看著我,嘴角微微抽搐。
「穆白淵!」
完了,被發現了。
「快走!凡兒!」母親焦急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我苦笑道︰「恐怕我走不了了。」
確實,我現在根本無法動彈。
外婆瞪著我,像是要把我吃掉。
「竟然是你?當年我們伽藍城放過了你,沒想到你竟然還自己找上門來!不對……你不是穆白淵,」外婆眼中凶光畢露,「你身上有伽藍人的氣息……哼哼,玲瓏,你干的好事!」
「喂,」我試著說話,「這麼說,你們能看到我了?那你們能不能听到我說話?」
大祭司笑著說︰「當然能,從你進伽藍城我就注意到你了……玲瓏公主和凡人穆白淵生的兒子。你們竟然騙了伽藍城將近三十年。」
我現在關心的是他們會把我怎麼樣。
「那個……」我說,「呃,我是該叫你外婆對吧?」
「哼,」外婆冷笑,「沒想到玲瓏竟然給一個凡人生了一個兒子,真是給我長臉啊。」
「等等,您有沒有在听我說話?外婆,我娘是您女兒,您將然將她一個人關了二十八年,她犯的錯難道毀滅整個伽藍城?」
大祭司說︰「伽藍城的規矩不容玷污,大神不允許混血兒的存在。」
看來這個大祭司還是個很好說話的人,跟人說話的時候笑眯眯的,雖然他那雙放著綠光的眼楮然人看著不寒而栗。
「那你們伽藍城的規矩還真奇怪,你們口口聲聲的要遵守規矩,但是卻又時不時的弄個政變。又要讓人遵守規矩,還不讓人逃避,一條活路也不給留嗎?」
「凡兒!住口!不要惹怒你外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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