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丫頭終于說了真心話，她知道我的心意，她這麼說只是想讓我討厭她。一個人如果一生都在做錯事，而另一個人卻又心甘情願的包容她，如果她還有點良知，就會感到愧疚。紅袖的愧疚達到了臨界點。對于我的抱歉，對于我們孩子的死亡，還有對于她身體的損傷，都讓她心懷歉意。
我當然不會罵她，也不會挑斷她的手腳筋。不管她變成什麼樣子，我都還是愛她的。
紅袖在我懷里哽咽著，呢喃著說著話。她很困，我知道她已經很長時間沒有睡眠了，在我的懷里沒哭多長時間就沉沉睡去。只是睡得也不安穩，整個晚上都在說夢話，各種各樣的夢話。一會兒說「姐姐」，一會兒又喊我的名字，足見她現在心事多重。
盡管我也很困，可是我還是沒有睡，因為如果我不回答她的夢話，她就會一直問下去。
就這樣一直折騰到太陽升起，她才安安穩穩的入眠，不再說夢話。我看她一時半會兒也醒不了，就把她單獨放在床上，給她蓋上被子，然後出了屋子。
紫晶和大師兄已經回來了，關于昨晚的事情，我們三個都保持緘默，畢竟這事兒也不光彩。
所有人都在院子里，見我出來都圍了上來。
姳嫣問我︰「她怎麼樣了？」
我搖搖頭，說︰「很不好，精神方面受傷很重……甚至比她身上的傷還讓人難受。」
「就是，」小狐狸說，「昨天我把她送到這里之後她就不跟任何人說話，也不出房間，最後還是宋姐姐出馬才讓她開口說話的。」
這才一晚上，小狐狸就改口叫宋姐姐了，她自己也不想想她的實際年齡要比姳嫣大。
我問姳嫣︰「你昨天都跟她說了什麼？」
「也沒有說什麼，差不多聊了幾句，嗯……都是些私密話。後來，我看了她身上的傷……」
「所以你們都問我‘還愛不愛她’這種問題？」
紫晶笑著說︰「二師兄，你還是不懂女孩子，身體對女孩子來說可是很重要的。」
我在石桌上坐下，揉著太陽穴說︰「我不知道該怎麼做，我感覺她這輩子都變不回來了。」
大師兄說道︰「想要醫她的心病，得先把她身上的傷治好。」
我說︰「怎麼治？她身上沒一塊兒皮膚是沒帶傷的。」
姳嫣沉思了一會兒，說道︰「她身上的傷都不是重傷，可是這些傷累積在一起可就麻煩了。昨天我還想幫她包扎一下，可是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包扎……小魔頭的狀況很危險，身體又這麼弱，稍有個風寒就可能要了她的命。」
頭痛的更厲害了，我捂著額頭彎下腰，在心中想著中洲還有誰能治她的病。藥王沈一仙？他確實可以，可是老人家已經仙逝了……還有誰能救她？
「慕容公子。」姳嫣忽然說出了慕容的名字。
我猛地抬起頭，對呀，慕容醫術也很高超，我還記得他當時送我的避毒丹呢……
心中有了希望，我的頭也瞬間就不痛了。
「對呀！」我大聲說，「我們可以去找慕容！他一定有辦法的！大師兄，慕容現在在哪里？」
大師兄回答︰「應該快回雲城了。」
沒想到這個讓我最不相信的人給了我一線希望，不過也算是找到了解決辦法。大師兄和紫晶處理完絕赤嶺的事情之後就急忙趕了回來，也沒顧上休息，現在他們已經休息去了。眾人散去，此間只剩我跟姳嫣。
我很困，坐在石凳上直想一頭栽到地上。
姳嫣對我說︰「你該休息了。」
我說︰「我睡不著，我也不知道她什麼時候會醒來。」
「沒關系，」姳嫣說，「你去休息吧，我看著她，等她醒了我就去叫你。」
我點點頭，說︰「也好。」
說著我站了起來，也許是我起來的太猛，腦袋瞬間感到了一陣暈眩，雙腿一下就沒了知覺，腿一軟，差點兒就坐在地上。還好姳嫣及時扶住了我。
「你怎麼了？」姳嫣關切地問我。
我用力晃了晃腦袋，然後抱住姳嫣說︰「謝謝你姳嫣，你總是能幫我，我卻從沒給過你什麼。」
「別這麼說，」姳嫣笑了，「你開心了就好，好啦，別說了，快去休息吧。」
我頭昏腦漲的回到我的房間，倒在床上就睡，也不知道睡了多長時間，直到姳嫣把我叫醒。
我急忙從床上坐起來，揉著惺忪的睡眼問姳嫣︰「怎麼了？紅袖醒了？」
姳嫣點點頭，說︰「嗯，她醒了，吵嚷著要見你。」
我站在地上，隨便收拾了一下衣服，就跟著姳嫣去見紅袖。出了屋門我才發現，已經快要到晚上了。
我邊走邊問姳嫣︰「她吃東西了？」
姳嫣搖搖頭，說道︰「沒吃，她什麼也不肯吃……你也餓了吧？沒關系，我特意讓人在她房間放了兩份飯菜，等會兒你陪她一起吃吧。對了，整個這一片的下人我都打發走了，怕影響她休息。」
不得不說，姳嫣考慮的很周到，有這麼一個老婆在身邊，打天下都夠用了。
到了紅袖門前，姳嫣小聲對我說︰「你進去吧。」
我點點頭，推門走進了屋子，然後轉身把門帶上。紅袖還跟昨天一樣，抱著腿坐在床上，一旁的桌子上擺著飯菜。
「怎麼樣了？」我一邊向她走去一邊問道，「休息的怎麼樣？」
她也不說話，就是點點頭，眼神有些空洞，只是看到我的時候才有那麼一點兒的欣喜。
我走到她身邊，彎下腰撫模一下她的頭發，又問道︰「餓不餓？」
「餓。」
這次說了一個字。
「來，」我拉著她的手，讓她從床上站到地上來，「我們吃飯，我也餓了。」
她沒有穿鞋，好在這屋內的地板姳嫣早就派人鋪上了厚厚的毛毯。紅袖像個木偶一樣被我牽著走到桌子邊。她坐好之後我給她盛上飯菜，她呆呆的看著碗筷，卻沒有動手。
「怎麼了？」我又問道，「不想吃嗎？」
「我……」她抬頭看著我，說，「我看不見……」
「什麼？！」我心中一驚，難道她的眼楮出事了？
我急忙站起身，把手在她眼前晃了一下，結果她說︰「不，我能看見……只是看不清楚……很模糊，最近一到夜晚就這樣。」
「哦……」我呼了一口氣，虛驚一場，「沒關系，這是因為你這段時間太累了，調理一下就好了。」
我又找來幾根蠟燭，把整個房間照射的如同白晝，這樣，我倆才安安心心的吃了一頓飯。
她骨子里大家閨秀的風格沒變，盡管很餓，可是吃的還是細嚼慢咽的。她吃飯的時候一句話也不說，整個人仿佛靈魂已經游離出了體外。
我們慢吞吞地吃完這頓飯，我又犯難了。現在說晚不晚說早不早，我不知道該干什麼了。跟紅袖聊天？不成，我怕我不小心說錯什麼就有讓她陷入低沉。睡覺？不成，我倆都剛剛醒。
我正在發愁的時候，听到紅袖小心翼翼地問我︰「那個……我們……」
我急忙問︰「怎麼了？」
「我們……出去走走吧，我想出去走走。」
我笑了，說道︰「對，出去走走好，你已經在屋子里待了兩天了。」
說完，我找到紅袖的鞋，單腿跪在地上幫她穿上。正準備牽她出去，可是轉念一想，紅袖現在不會還只穿著那一件紅外衣吧？
我問道︰「冤家，你的衣服。」
紅袖的臉微微泛紅，她小聲說道︰「姳嫣姐幫我穿過了……」
我笑著說︰「那就好，我們走吧。」
說完，我拉著她走出了房門。屋外靜悄悄的，雖說剛入夜，天還不算黑，可是這對紅袖來說，已經很難辨別事物了，所以我們走的很慢，我怕她不小心摔倒。
我一邊走一邊詢問︰「我們去哪？去街上轉轉怎麼樣？」
「不要，」她小聲說，「不要出去，在這附近就好。」
我心說附近有什麼地方比較好，對了，劍城神木。
我說︰「走吧，我帶你去看劍城神木。」
說著，我牽著她去了種著劍城神木的那個小院子。又是春季，神木從新抽出了女敕綠的枝椏。剛踏進這院子的拱門，我的腦子里驀地出現一個聲音。
「王。」
深情而又緩慢的聲音，就好像幽谷中的回想，長時間纏繞在我的腦海里。是初雪，她的靈魂還禁錮在這里。我扶著額頭，在腦子里說︰「初雪，祈兒，我等下再陪你好嗎？紅袖現在需要我。」
初雪的聲音漸漸消失了，而我也才意識到我還在原地站著。
紅袖問道︰「怎麼了？」
我說︰「沒事，我們走吧。」
我們在神木邊上的草地上坐下，我輕輕把紅袖摟在懷里，指著神木對她說︰「吶，這就是劍城神木，一株活了幾百年的鳳尾樹。」
紅袖用力望著眼前的神木，說道︰「我看不清。」
我說︰「沒關系，我會讓你看清的。」
我伸出手指在半空中畫了一個決，默念咒語，須臾，從地上升起了許多指甲蓋兒大小的白色光球。無數白光星星點點的聚集起來，圍繞在神木周圍。這時候紅袖的眼楮有了焦點，她驚奇的看著眼前的這一幕。
「你會術法了？」
「嗯，怎麼樣？漂亮吧？」
「好像螢火蟲……」
一時間，仿佛整個天地都靜止了，四周如此靜謐。我摟著紅袖坐在神木之下，看著這株充滿生機的古樹，幾百幾千的歷史從身邊流過。什麼夜王，什麼伽藍城，什麼恩怨，全都化作煙硝，我願意在此刻將它們統統拋之腦後。
「真好，」紅袖看著滿天飛舞的白色光電，喃喃地說︰「一直這樣多好……」
「只要我活著，」我說，「這一天就會到來。」
紅袖的目光停留在神木粗壯的枝干上，她說︰「你已經失去了李姑娘，很難過吧？」
「嗯。」
「抱歉，提你的傷心事……我知道，從昨天開始，你跟我說話就小心翼翼的。你不要這樣，你越遷就我，我就越難受。」
我揉了揉她的頭頂，笑著說︰「我不是一直都這麼遷就你麼？別多想。」
「我听說你娶了李姑娘，我當時以為你們會這樣過一輩子。當時，我是真心希望你們能一輩子幸福，至少你不會再為我奔波……你要娶她的消息僅僅幾天就傳遍了中洲，你用了一個全天下人都不會用的儀式娶了她……那時候我真嫉妒啊。可是後來，我又听說了李姑娘香消玉損的消息，他們都說，那一天劍城的鳳尾樹突然開滿了鳳尾花，李姑娘在花雨中散做漫天彩霞。很美，不是麼？」
我抱著她，不說話。
紅袖繼續說︰「如果，我也能化作漫天彩霞，該多好。」
我說︰「別瞎說，你會死，你會好好活著。」
紅袖的嘴角微微翹了起來，那是一個很幸福的弧線。她把腦袋往我的懷里擠了擠，小聲說︰「有些冷。」
我本想用力抱住她，但是想到她身上的傷口，我沒有這麼做。我把身上的大氅月兌了下來披在她身上。然後我們兩個有沉默了一會兒，只是靜靜的看著銀光下的神木。
我說︰「冤家，過幾天我們去雲城吧。」
「去那里做什麼？」
「我們去找慕容，讓他幫忙治好你身上的傷。」
紅袖沒有說話，陷入了長時間的沉默。我低下頭，問她︰「怎麼了？不願意去嗎？」
「你說，愛的是我的人，不是我的身體和臉蛋兒，對嗎？」
我回答︰「是啊。」
「那我不要治我身上的傷。」
我不知道她為什麼會這麼想，我只好耐心勸解她。
「冤家，你身上的傷很麻煩，隨時都有、都有喪命的可能，你必須治好身上的傷才行。你不治的話，我們怎麼去見你姐姐？」
不得已，我只好把秦碧紗搬出來。果然秦碧紗在紅袖的心中還是佔據著很重要的地位的。紅袖又陷入了長時間的沉默，過了好大一會兒，才對我說︰「好，過幾天我們去雲城。」
如此一來，一個麻煩算是解決了。老實說，我現在還是很沒底，因為我不知道慕容到底能不能治好紅袖。可是不管怎麼說，我們都得試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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