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盒中是一個純銀的四方盒子,長寬都是三寸許,高度四寸有余,頂部鐫刻著四方聖獸,四面各瓖嵌一塊天青色的瓷片,底部工工整整的鏨刻著大清乾隆年制六個篆書款識。
四方聖獸張牙舞爪振翅欲飛,在方寸之地能刻畫的栩栩如生,工匠技藝之精湛可見一斑。在頂蓋的四邊還分別鏤刻著「青龍」、「白虎」、「朱雀」、「玄武」的隸書小字。字體雖小卻氣度不凡,銀鉤鐵畫很見功底。
四面瓖嵌的瓷片大約是一寸見方,顏色如雨後青天般的爽利,高楓看過心情頓時為之一敞,心靈如同被洗過一般縴塵不染。
胡忠利一本正經的道︰「高先生,方三爺,這是乾隆爺用過的銀印盒,清宮造辦處的精品,二位請上眼!」
「高先生,您先請。」方老三客套了一下。
高楓雖然是頭一次見到這個方老三,但是感覺這個人不簡單,尤其是听他讓自己代為問候白濤的小叔白寶,那就更說明他是行內的資深人士。在高手面前胡說八道,豈不是魯班門前弄大斧,三言兩語就會露怯,那可就是自找沒趣。于是,高楓抱定沉默是金的信條,客氣的請方老三先上手。
方老三接過來只是略看了看,淡淡的一笑,嘴角挑出一絲玩味的笑意,沖著高楓道︰「高先生,我看過了,大致心里也有個數,您給掌掌眼吧?」
高楓微微點頭,戴上白手套將銀印盒拿在手中,當手指接觸到瓖嵌的青瓷片的時候,突然感覺手腕一麻,就感覺手表用來上弦的表冠「吧嗒」一聲細微的輕響,自動彈了出來,飛速的旋轉。表冠旋轉著肌膚的感覺,非常的奇特。
這是什麼狀況?高楓心中一陣驚駭,但是卻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古玩行里,越是中意的東西越不能表現出來,否則賣家就會借機抬價。
這塊仿古軍用表出現異狀不是頭一次了,曲譜、吉他、北魏陶俑,都曾經讓表針倒轉,顯示出了寶物的年代,但是表冠自動上弦,這還是頭一回。表冠足足自動旋轉了一分鐘的時間,才戛然而止,又「吧嗒」一聲自動縮了回去。
高楓手里拿著銀制印盒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擼起衣袖掃了一眼手表,上面的時間顯示︰一九二四年三月十八日
民國的?舊仿品?
高楓有些納悶,一個民國的舊仿品,怎麼會讓手表出現表冠自動上弦的異狀?要知道,這塊破表的眼界頗高,古玩市場里那些藝術價值不高的東西,它一向是不屑一顧的。
除非除非是另有隱情!
高楓的手指不經意間再次觸踫到銀印盒瓖嵌的青瓷片上,手表上的表針突然飛快的倒轉,當表針停止的時候,時間顯示再次出現︰九五六年八月十五
公元九百五十六年?那是什麼朝代?高楓冥思苦想片刻突然心里一驚,這應該是後周世宗顯德年間!
莫非,讓手表出現表冠自動上弦異狀的不是這個銀印盒,而是上面瓖嵌的四塊青瓷片!
「雨過天晴雲破處,者般顏色做將來!」
令人心曠神怡奠青色,入手處溫潤如美玉平滑如鏡面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柴窯?
高楓最近狠狠的啃了些專業書籍,尤其是把帝王世系表背的滾瓜爛熟,他可以確定公元九百五十六年就是後周世宗顯德年間。
柴榮自幼在在姑丈郭威家長大,性格敦厚謹慎,深受郭威喜愛,被收為螟蛉義子。郭威稱帝之後,委任柴榮治理澶州,幾年的時間,澶州就被治理的夜不閉戶路不拾遺。郭威死後,柴榮繼位為帝。柴榮在位期間,整軍練卒、裁汰冗弱、招撫流亡、減少賦稅,使後周政治清明、百姓富庶,中原開始復蘇。他又南征北戰,西敗後蜀,奪取秦、鳳、成、階四州;南摧南唐,盡得江北、淮南十四州;北破契丹,連克二州三關。可惜天不假年,這麼一位雄才大略的君王,三十九歲就病逝了。後來他的心月復愛將趙匡胤陳橋兵變黃袍加身,奪了柴家的江山,開創了大宋三百年基業。
柴榮一生崇尚節儉從不肯鋪張,一生中僅有燒制柴窯這件事兒算是僅有的一次奢靡。當時宮廷中使用的白瓷有芒,欽天監認為不吉利。柴榮才下令燒制青瓷供奉宮廷使用,其中絕大部分是作為祭天用的禮器,為了表達對上蒼的崇敬,柴榮破天荒的下令,以瑪瑙、寶石等珍貴材料入釉料。看到皇帝如此重視,負責監制的官員不敢擅專,向他請示瓷器的具體顏色和標準。
當時正值雨過天晴,一道彩虹高掛天宇,柴榮心情大好,指著天空朗聲道︰「雨過天青雲破處,者般顏色做將來!」
後周存續的時間很短,柴窯存在的歷史就更加短暫,但是在收藏界的歷史地位卻極為顯赫。
古人對柴窯瓷器有著極高的評價,說它有四大特點︰「青如天,明如鏡,薄如紙,聲如磬。」
周世宗柴榮尚節儉,所以柴窯瓷器當時燒制的數量就很少,到了北宋年間就已經是一器難求了。宋朝一代文宗歐陽修在《歸田錄》中寫道︰「柴氏窯色如天,聲如罄,世所希有,得其碎片者,以金飾為器。」
由此可見,在北宋年間,以歐陽修樞密副使、兵部尚書的高官身份,得到一件柴窯瓷器都極為困難,當時的人看見一塊柴窯的殘片都會如獲至寶,用黃金來精心的裝飾,可見柴窯的尊貴。歐陽修更是曾經嘆息道︰「誰見柴窯色,天青雨過時。汝窯磁較似,官局造無私。」
歐陽修的時代距離後周柴榮的時代,不過區區百年而已,世間就幾乎看不到柴窯的影子,以至于當時的人都無法想象出柴窯瓷器的顏色,只能是憑借較為相似的汝窯瓷器想象柴窯的精妙。
高楓拿著銀印盒看了有看,覺得瓷片比一般的汝窯青瓷稍微有些偏綠,顏色準確的說應該是介于青色和孔雀藍之間。非常符合古人「青如天」的定論。更為神奇的是,這種天青色是隨時變化的,在暗弱的光線下,呈現美麗絕倫的青色,但是對著光線變換角度,就能看到類似貝殼和珍珠表面地點,初看是一種顏色,但是隨著光線的強弱就會呈現出五顏六色流光溢彩的效果。
柴、汝、官、哥、定柴窯為天下名瓷之首,真是名不虛傳!
看見高楓眉頭微微皺起,胡忠利非常體貼的遞上來一個硬幣大小的放大鏡,低聲下氣的道︰「高先生,您可看仔細的。」
高楓注意到,這四塊青瓷片遠看上去光滑看不見半點瑕疵,湊近前卻能看到極為細碎的開片,每個都不超過一平方毫米,但是和普通的開片又不相同,這種開片極為碎小致密,看起來是如同蟬翼般的密集網狀紋理。這種紋理在距離三十厘米之外就一點都看不到了,依然是光滑如鏡。正符合古人「明如鏡」的說法。
至于「薄如紙」、「聲如磬」,因為瓷片是凹陷的瓖嵌在銀印盒的四壁,就無法斷定它的厚度,更無法體驗敲擊時的美妙聲音了。
胡忠利緊張的看著高楓,過了許久才用低如蚊吶的聲音問道︰「高先生,看好了嗎?」
高楓長舒了一口氣,放下放大鏡,一言不發,將印盒交給了胡忠利。
「高先生,您給斷斷代吧?」方老三微笑著道。
「還是您來吧,您是前輩!」高楓客氣的道。
「高先生是白老爺子的親傳弟子,我這種野狐禪怎麼敢在您面前獻丑?貽笑方家了!」方老三笑著推辭。
「我是後生晚輩,長幼有序,還是前輩先請。」
「要不?咱們把自己的看法寫在手上?然後一起打開?」方老三顯然對高楓的印象不錯,現在的年輕人有幾個這麼謙遜有禮的?他哪里曉得,高楓是不敢多說話,生怕說的多錯的多,露了怯!
只是斷斷代的話,高楓還真不怕,于是點了點頭︰「好主意。」
一旁的胡忠利,看的滿頭大汗,手忙腳亂的找了兩根黑色水筆,哆哆嗦嗦的分別遞給高楓和方老三。
倆人快速的在手心寫了幾個字,然後伸出了拳頭,攤開手掌。
「一二三,開!」倆人異口同聲大喊道。
高楓和方老三看看對方手中的字,相視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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