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懂不懂規矩,古玩行就不興找後賬的!」
胖子攤主被薅住了脖領子,憋的臉通紅。
中年男子皮膚白皙光滑,略略有些發福,第一眼看上去大概是三十六七,但是他皮膚雖然油光水滑但是已經有些松弛,感覺又像四十六七,很難判斷他的真實年齡。他的個子不低,一米八應該還冒個頭,身材也算魁梧,這是臉型過于柔和,長相很和諧。這種人男生女相,在相書上屬于官相。他給人的感覺也確實如此,應該是個國企領導或者是政府里不大不小的干部。
「方局長,方局長!您這是干什麼啊?來,抽根煙!」
隔壁的攤位有人認識這個中年男子,諂媚的掏出煙,想要充當和事佬,但是這個方局長連看都不看他。
這個方局長留著一個無比奸詐的大背頭,頭發梳的油光水滑,跳蚤上去都能跌個跟頭,說話的時候,手表從袖子里不經意的露了出來,閃閃發光,皮鞋更是 亮能當鏡子照。他的樣子倒有幾分神似香港老電影里的著名反派——曹查理。
方局長掐著胖子的脖子不松手,冷冷的道︰「當騙子還當出道理來了?甭管是哪一行,坑蒙拐騙都是犯法的!說吧,這事兒你打算怎麼解決,識相點把這幅假畫拿走退錢,如果不識相的話,牢飯有的你吃!」
這話听起來似乎也有些道理,但是高楓在一旁已經听不下去了,買賣古玩本來就是你情我願的事情,而且這個東西往往沒有固定的標準。曾經有一副畫,南方和北方兩個國寶級的大師,一個斷定是真跡,一個斷定是贗品,雙方吵的不可開交。
在沒有明確鑒定標準之前,將任何一件古玩輕易的認定是贗品都是不可取的做法。而且古玩行買東西出門之後概不認賬,甭管是打眼還是撿漏,買賣雙方都必須認可這個後果。如果每個人撿漏的時候都沾沾自喜躲在被窩里偷著樂,打眼了就找回去退貨,這世上還有賣家嗎?反過來說,如果每個賣家一旦發現自己賣虧了,就能追過去把貨物再拿回來,誰還肯買東西?
盡管高楓和胖子攤子素昧平生,而且對他也沒什麼好感,但是畢竟是同行。不依規矩不成方圓,大家都遵循著相同的規則,古玩行才能綿延至今,即使這規則有不盡如人意的地方,但是在沒有更好的規則出現之前,大家還是必須要遵守。
「干什麼,撒手!」
幾個攤主從旁邊的攤子沖過來,憤憤不平的道︰「有話好好說,動手算什麼事兒?」
方局長見眾怒難犯,才松開手,胖子攤子的臉都憋青了,半天都喘不過來氣。
胖子氣的臉上肥肉亂抖,但是又得罪不起那個方局長,滿肚子的邪火卻不敢發作,只能悻悻的道︰「你憑什麼說我賣的東西是假的?」
方局長冷冷的道︰「不見棺材不掉淚是吧?小韓,過來!」
從方局長身後閃出一個年輕人,他緩緩的展開了畫軸。高楓看了一眼,上面畫的是荷花鷺鷥圖,荷花正在盛開,鷺鷥則低頭垂首像是在水中覓食。看看紙張顏色發黃,這種黃色是歷經歲月自然形成的,沒有那種刻意做舊的違和感。
一本正經的道︰「這幅畫用的紙是老的,如果我沒看錯的話,應該是清中期的。」
胖子頓時來了精神︰「對啊,這幅沈詮的《荷花鷺鷥圖》本來就是清早期的作品,沈詮就是雍正時期的人,這哪點不對了?」
小韓淡淡的一笑︰「沈詮的畫風清雅詭異,他畫的荷花多半是殘荷,荷梗孤直荷葉凋零,看似如吊靴鬼帶帽,他畫的鷺鷥雙腿如鐵線冷眼蔑世人。您這幅畫,匠氣十足且不說,荷花紅艷鷺鷥肥胖如鴨,一派的喜氣洋洋,這根本就是出自那種畫吉祥圖案的匠人之手。」
胖子听的暗暗心驚,但是依然強辯道︰「人的風格是會變的,早年畫風雄厚的晚年變得險峻的畫家,比比皆是。就憑這個,你就說畫是假的,也太牽強了吧!」
高楓覺得倆人說的都不無道理,自己剛從胖子手里淘換來了一幅于右任先生是畫作,當時自己覺得畫的像天才兒童的習作,但是從網上搜了一下資料,老先生晚年的時候返璞歸真畫作童趣盎然,盡顯老頑童的天真與活潑。而著名的現代書法大家舒同,晚年寫的字就是童體,粗看起來像小兒涂鴉細細品咂卻靈動異常。
書畫鑒定是文物鑒定中最難的一項,從畫風上和藝術造詣只能是大致判斷,但是一個人的風格是會變的,藝術造詣也有個漸進的過程,而且還會因為畫家本人作畫時候的心情以及身體狀況的影響。人不是機器,不可能保證每張畫都是同樣的水準。
所以書畫基本上要靠圖跋、印章來斷定真偽,只有確定是流傳有序的才能被認定為是真跡。
比如高楓五千元買來的這幅于右任的《奔馬圖》雖然手表已經認定是有相當藝術價值的作品,但是因為缺乏圖章題跋來印證,即使高楓拿到拍賣市場,也賣不出個好價錢。
單憑畫風斷定真偽,這種方法確實是過于主觀。但是話又說回來,沈詮也算是清中期嘉定畫派的著名畫家了,就算他狀態再不好的時候,也不至于畫出的畫匠氣十足,沒有一絲靈氣。但是令人感到奇怪的是,畫作上的題跋和圖章看起來倒像是真的。這就有些匪夷所思了。
這個二十多歲的小韓,鑒定畫作的能力也是有一套的,說起來頭頭是道。
小韓見胖子攤主狡辯,冷笑道︰「非得讓我說出點不好听的?你這幅畫是用不值錢的老畫揭裱的!你自己看看畫心用的是什麼紙!」
中國人自古就喜歡湊熱鬧,只要聚攏幾個人馬上就會圍的里三層外三層。凡是喜歡逛文物市場的,都是古玩字畫的愛好者,大部分人只要不牽涉自身利益的時候,都還具備起碼的審美能力。大家都覺得這幅畫確實有問題,但是從紙張上又看不出造假的痕跡,而且旁邊的題跋、印章顯示出這幅畫流傳有序,眾人都不敢信口開河生怕說錯了,被人揪住小辮子當場打臉。
就在眾人疑惑之中的時候,小韓點破了迷局,眾人才恍然大悟。
「揭層倒裝棺材?」
一幅畫,鑒定是真的不容易,如果斷定是假的卻不難,只要符合幾個標準,就可以萬分篤定的說它是贗品,比如,紙張!
「各位請看,這畫心中的紙是什麼紙?」
眾人仔細辨認,幾個浸**畫收藏多年的老玩家月兌口而出︰「乾隆撒金發箋?這可是好東西啊!」
最近這些年,用老紙老墨老絹做假,成了書畫收藏界的毒瘤,也客觀上造成了這些老紙老墨價格飛漲,在四年前保利拍賣中,一打乾隆撒金發箋賣了六萬元的高價。花這麼多錢買幾張老紙,用途就可想而知了。
小韓笑道︰「沈詮生在康熙年間,死在雍正時期,他怎麼可能用乾隆撒金發箋作畫?」
這一下算是證據確鑿,胖子賣的是贗品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
方局長氣哼哼的道︰「廖胖子,我花了八萬,你就給我一幅假畫,你也太缺德了!」
圍觀的眾人也隨聲附和,這些人大部分都是逛古玩市場的買家,基本上都是十次買東西九次打眼,所以對造假的人深惡痛絕。
高楓能夠理解大家的想法,他本人對造假也恨痛恨,所以「集古齋」開業伊始,就把所有的仿品都清晰的標注。但是這不等于說,古玩行可以找後賬,這個頭一開,今後所有買家都可以拿著或真或假的鑒定證書,堂而皇之的要求退貨,甚至可以買了真品倒換成贗品來退貨。
長此以往,古玩行真的就干到頭了。
眾人都在夸贊小韓的眼力好,他也有些沾沾自喜,但是嘴上還在謙虛,突然從人群里擠出一個老人,二話不說,劈面就給了小韓一個響亮的耳光。
方局長怒不可遏︰「你瘋了?你憑什麼打人!」
老人厲聲道︰「憑什麼?憑我是他爹!」
高楓看見這個氣的渾身發抖的老人,覺得很面熟,想了片刻之後恍然大悟,他不是西夏省博物館的館長韓老嘛!上次高楓賣柴窯印盒的時候,韓老和白君山老爺子、松二爺爭的面紅耳赤,一輩子的老朋友了,差點就當眾翻臉。
小韓捂著臉,委屈的道︰「我怎麼了?你就打我?」
韓老咬牙切齒的道︰「我教你的那點能耐,就是讓你在人前顯擺的?你小子可以啊,學會砸別人飯碗了?你不要臉,老子還要臉呢!我問問你,這古玩行什麼時候能找後賬了?」
小韓哭喪著臉道︰「那可是我們單位領導啊!」
韓老听罷,更是火上澆油,飛起一腳就踹到兒子**上︰「領導和你說一句,你當聖旨,老子教育了你二十多年,你當放屁啊?」
高楓對韓老的印象不錯,雖然這老爺子也有看見好東西邁不開腿的毛病,但是要不是韓老,自己也不可能親眼看見《吉祥遍至口和本續》的真跡。再說了,韓老畢竟是白君山老爺子的朋友,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把老頭氣出個好歹來,自己心里也過意不去。
「韓館長,真巧啊!」
高楓從人群里出來,沖著韓老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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