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線軍工 第四十七章 查禁打麻將

作者 ︰ 吳少明

早上,生產大樓下高大的泡桐樹上,兩只痛失幼鳥的大灰喜鵲,焦急地圍著鳥窩上竄下跳、出嘶啞的尖叫聲,甚至失控地飛下來襲擊路人……那場面令好多人圍觀並唏噓不已

泡桐樹下的馬路上,一只毛戎戎的小喜鵲,不知被誰踩死了,另一只**也被撿走了。據說,兩只小喜鵲是在學飛行的時候,從樹上掉下來的……隨後,兩只大喜鵲趕來哀鳴不已,並不時對靠近幼鳥尸體的行人拉屎,叫嚷聲嘶啞又淒慘,它甚至沖下來抓啄路人。有好心人憐惜地把幼鳥尸體掩埋了,兩只大喜鵲卻繼續在周圍翩飛盤旋,哀鳴聲不絕于耳,叫得人心緊,廠區籠罩在哀怨的氣氛當中。

上午,廠紀委進行抓賭人員的分組時,吳陽堅決不願去和尚廟。他說,兔子不吃窩邊草,我住在和尚廟的,我就該回避喲。吳陽主要是怕與金元慶遭遇上,他心頭清楚,金元慶他們那一伙人,是查抄重點。

「資產階級惡習!」

修回潮!」

「歪風邪氣!」

「其實,大家都有數,」姜守業說,「打麻將的主要是上海人,而且,主要還是中層干部或老師父。」他輕輕拍了拍李玉堂和郝長貴,「我們也是上海人,我們並不回避嘛。抓賭不是要整人,是在關心他們。」

「上海本來就是資產階級大染缸嘛。」

「瞎講,上海還是工人階級的搖籃、**的誕生地呢。」

「莫扯野白了,」吳陽調侃道,「工人階級與資產階級是對立統一,誰也離不了誰。」

紀委副書記陳太良惡狠狠地說︰「只要拿出整頓私燒電爐的勁頭,就沒有治不了的賭。燒電爐的罰到翻三番的時候,終于剎住了嘛。」

「打麻將與燒電爐不一樣,」組織科長郝長貴說,「打麻將並不損害公家利益。他們好像就只是輸贏一支香煙。」

「輸了巴胡子、鑽桌子甚至披簑衣都行嘛,啷個要輸香煙嘛?」

「香煙也不行嘛,」張大國說,「只要是財物的輸贏,都叫賭博。香煙也是財物嘛。」張大國是黨委副書記兼紀委書記。

吳陽卻小聲嘀咕︰「像抓作風問題一樣,禁欲終究是禁不住的。」

張大國厲聲斥責︰「小青年懂個啥!」

「要抓到現行很難,就算是有香煙擺在桌面上,他們也會說是自己抽的。」

「就不說賭與不賭,打麻將本來就是不允許的。」

「抓打麻將好辦嘛,把麻將收繳了不就行了,繳了他們就再也買不到了。」

姜守業手一揮︰「說得對,反正不準打麻將,麻將一律收繳上來。」

「重點在和尚廟,」熊中武說,「反正我跟你們走。抓中層干部,必須由廠級領導出面。」

最後,吳陽分在與張大國、李玉堂、陳太良一個組,負責排查二號、三號單身樓。

不滿食堂肉類漲價,大家牢騷;一些工人把椅子的鋼管靠背摔得「 當、 當有人在買飯的窗口起哄,「叮當、叮當」地敲飯碗……

粉蒸羊肉漲到了兩角,方塊肉漲到了二角五,黃花肉絲漲到了三角,只有洋芋絲、冬瓜之類的素菜沒有漲,仍然是五分。行政科解釋說,肉類在一年前物價普遍上漲的時候就漲價了,已經賣到了七角幾、八角。就連雞蛋都從七、八分漲到了一角一,什麼東西沒有漲價喲?這些情況人人都清楚,就是不願個人來承受。過去的一年,大食堂吃的是冷凍庫里的肉,當時買成六角七分。冷凍庫能夠裝十多萬斤肉,抵擋了一年。

飯菜吃下去,牢騷出來,各種緋聞趣事也在這兒酵和擴散,就顯得鬧鬧嚷嚷的。有時候惹出了是非,還要吵架、拍桌子,日娘道*在中午不準喝酒,大家基本上還算有節制。

吳陽的午飯沒有吃安穩,一對農民夫婦,要進廠里來找保衛科。二道門的黃萬從,專門跑來請示,問放不放進來。食堂里已經冷冷清清了,吳陽就讓他把兩個農民帶到食堂里來,吃過飯他還要去張長有那兒一趟。

兩個農民的態度蠻好,但意思很執著,他們要求工廠賠償損失。昨天晚上,一群盜兒從工廠的圍牆跳出去時,踩壞了他家的莊稼。紅苕地毀了一大片,包谷苗也踏死了不少。

「你們找廠里賠,」吳陽說,「工廠的損失找誰賠?」

那個女人說︰「工廠的事情我們管不了,反正我們的莊稼損失是工廠造成的。」

「啷個說是工廠造成的呢?」

「那些盜兒是從工廠里跳出來的,是你們的人把他們攆出來的。」

「工廠保衛自己的財產天經地義嘛,這是國家財產。工廠並沒有傷害你家的莊稼地,與我們沒得關系。」

「啷個沒得關系呢?」那個男的急了,「你們工廠如果不修建在這兒,盜兒就不會來偷。」

「未必工廠建在這兒是個錯誤?國家的工廠,想在哪兒建就在哪兒建,這你們管不了。」

「建在這兒可以,但不能給我們造成損失嘛。」

吳陽不屑于扯這些閑蛋︰「道理很簡單,冤有頭債有主,誰損壞東西誰賠,與工廠沒得關系。」

兩個食堂清潔工開始打掃衛生,她們一邊擦桌子一邊听這邊的爭執。

「你們工廠啷個不講理呢?」那個女人急躁起來,「明明就是從廠里頭跳出來的盜兒嘛。」

「如果這樣說,那我就要較真了。」吳陽說,「第一,你們並沒有親眼看到盜兒從廠里跳出去,就算看到了,既然有人損壞你家的莊稼,為什麼不去抓他們?第二,如果說,從廠里跳出去的就該廠里賠,那麼,他們經過你家的地頭爬進廠的,你家的地是盜兒的跳板,廠里的損失你們賠不賠?」

夫妻倆一時語塞。並不是來瞎胡鬧的,其實他們蠻真誠。

「算了,你們也不要扯了,」吳陽心平氣和地說,「你們算是遭受了誤傷,就算是天災吧。」

「剛剛搞了承包,我們就認倒霉呀?」

「你們實在不服,就到法院去告,法院說該工廠賠工廠就賠。」

「法院也是听工廠的,我們明明告不贏嘛。」

「誰說法院听工廠的?上次那一塊堰塘土地糾紛,法院就是判決工廠輸嘛。我們還要劃一塊土地賠給生產隊。」吳陽說著,用手指了指窗子外頭豬圈那一片地,「就是那一塊地,要賠出來,害得我們豬也養不成了。」

「不過,這次你們不要打官司了,跟去年大水沖壞稻田差不多吧。」吳陽說,「去年那場大雨,廠里水溝流出去的水把稻田沖壞了,受災農戶要工廠賠償就告我們,法院根本就不受理,還勸說是天災,不該工廠賠償。工廠流出去的水是哪兒來的?山上來的、天上來的,你搬起石頭打天哪?」

那個男的不安起來︰「那今後的時間還長,那些盜兒經常偷廠里的東西,還得要踩踏我家的莊稼,那兒是個頭啊?」

「那就想個長遠的辦法嘛,」吳陽說,「那個地方是一個容易翻牆的老盜口,你們地頭有兩棵樹,像給別人搭的梯,這次就把樹砍了嘛。那兩棵樹又影響廠里的電線,過去我們電工班叫生產隊砍樹,生產隊不同意砍。現在樹是你們私人的了,就砍了嘛。」

歇了一會兒,吳陽看看手表,拍拍**想走了,他說︰「就這樣吧。回頭我叫人把圍牆上掏出來的磚缺缺和蹬腳窩子,用水泥抹平。你們也管好自己的田地,莫讓別人去踩踏。」他給男人遞了一只香煙,並給他點上火︰「回去把包谷苗補上,還來得及。」

張長有這個公安特派員,管這麼大一個區,就一間屋子,辦公和寢室都是這兒,夠寒磣的了。一張單人床,一只吃飯的小木方桌,一張辦公桌,還有兩個大木櫃。木櫃上放了一口木箱三只紙箱,外加幾根長板凳,兩只方木凳。面盆是擱在一只破木架上的,牆釘拉一根麻繩搭著洗臉帕……公與私融合在一起的,難得區分開。

「听說你們了《偵查證》,讓我看一看。」張長有興奮地說,「我們統一照了相,還沒有下來。」

吳陽掏出那個小紅本本遞給張長有。封皮上印有「公安人員偵查證」幾個金黃色的隸書字。「縣局二股給我們辦的,你們正規軍啷個還晚一些。」

「這下子好了,這才正規嘛。」張長有說,「過去我們辦案,主要是靠熟臉嘴兒,大家都認識你,或者靠當地干部給當事人介紹。走遠了還得開證明,老是到局里頭去開證明,不方便。」他把紅本本撫了撫,「這就叫執法依據,依法辦事嘛。」

兩人寒喧完,張長有踢了踢門角的兩只布口袋,「這是從王家埡口鐵匠鋪查抄來的,一看就是你們廠里的東西。」

吳陽打開布口袋,一袋裝的是銅屑銅刨花,一袋裝的是鋁冒口和砸斷的澆口棒。

張長有又遞給吳陽幾張材料紙,「這是鐵匠鋪的訊問筆錄,你們自己去挖,可能要**來一串的案子。最起碼也夠行政拘留幾個。如果要走判刑的程序,那就要深入挖,材料還要弄完善一些。」

「我想培植兩個耳目,」吳陽說,「那個王鐵匠我接觸了幾次,我看控制得住。」

「如果想建耳目,那就另當別論。」張長有建議道,「那你就把王鐵匠切割出來,但材料上還得把問題反映清楚,局里也會同意的。你年輕,一時半會兒月兌不了手,是得要搞一些基本建設的。」

「這事兒就不說了。」接下來,張長有神秘地關上門,從一只木櫃子里取出一摞彩印宣傳單,「你看,廠里頭有沒有撿到這些東西?台灣的空投傳單。」

吳陽接過來一看,那些彩色照片的印刷質量非常好福的兒童」,「康樂的老人」,「富裕的社會」等宣傳主題,蠱惑煽動人心的。

「我們廠里沒得這些東西,」吳陽說,「廠里的面積那麼小,攤不上。」接著,他想想不對勁,「台灣的空投,啷個深入到我們這兒來了?西南內地,太遠了嘛。」

「估計是空飄,」張長有說,「可能是飄進來的。我們這個區的好多地方都有現。」

它們來自台灣哪!吳陽面對那些彩印圖案,感覺新奇。

打麻將,是上海人的老風俗,據說歷史淵源蠻深,幾乎成為上海城市文化的組成部分。就是在「破四舊,立四新」的紅色恐怖高壓下,上海人仍然有偷偷打麻將的。既然打麻將,就得要來一些小彩頭,上海人認為這很正常,並不是賭博。

「文革」過後,私生活自我解禁,麻將是其一。三號樓許文根的房間就是一個麻將窩子。許文根是總工程師,圍著他轉的,主要是一幫老師父和技術骨干。

晚上,許文根又邀張祖國、張亞中、冉軍圍了一桌,門窗緊閉,謹慎有余,大家像搞地下活動。為了消音,桌面上鋪了幾層棉布單。長城拆了又砌,砌了又拆,間或搓洗得嘩然有聲。秦有根和任典章,坐在許文根和冉軍的身旁敲邊鼓。

張亞中諳曉麻將經,大家從他口中學到不少竅門。「老板叉麻將包和三台,中風白板踫出,自模財,杠頭開花,和了三元又和四喜,打撲克拿到同花順子……」

麻將牌每樣四張,有了一對,須再湊上一張,方能成副。如果四張牌分執在兩家手里,兩家皆不肯犧牲拆對,大家不能踫出,迸死在手里,那麼這一副牌,就永遠和不了。「所以呀,打麻將就有一些格言,」張亞中控制著聲音說︰「寧拆對子不拆搭,雙踫不如一嵌,就是怕與別人對煞。」

篤,」輕輕的敲門聲……肖立剛賊一樣擠了進來。

麻將牌上雕刻了各種不同的花樣,老上海人就給麻將牌取了許多綽號,如九筒叫大麻皮,一筒叫大**,二筒叫眼鏡,七索叫烏龜,一索叫命根,五索叫陰門,中風叫蠟燭 子,西風叫風箱。

「這些綽號,好像都不大雅致,」張祖國一邊出牌一邊陰聲陽氣地說,「惟有那四張白板,他們白面無瘢,干干淨淨。所以,叫了一個‘小白臉’的雅號。」

說起小白臉,許文根的狎侮之氣就冒出來了︰「鴇兒愛鈔,姐兒愛標。小白臉是女人最愛的人物。」

「所以,窯姐兒搞感情走私,就愛偷偷結恩客。」

張亞中接過話頭︰「老鴇最反對妓女做恩客,但妓女卻是沒有一個不做恩客的。」

肖立剛忌諱這樣的話題,他就默不作聲。

秦有根說︰「只有小白臉兒,才有做恩客的資格,我們這些老面孔過時嘍。」

「不服老哇?」任典章幫冉軍丟出一塊牌,他慢悠悠地說,「做恩客的只能是少數人嘛。一百三十六張麻將牌中,只有四張小白臉,平均扯起來,每三十四張牌中,才有一張小白臉。按照這個比例,東山廠還剩六七百人,能有多少個小白臉啊?所以就稀罕嘛。」

「稀罕個啥啦?」秦有根說,「東山廠的窯姐兒少,小白臉在廠里頭過剩。」

「莫瞎講哦,」許文根糾正道,「東山廠沒得窯姐兒,只有姐兒和姘頭。」

「這麼個鬼地方,哪個男人沒得偷香竊玉的心思啊?」

「姘頭之間純粹搞娛樂活動的也有嘛,並不是為了錢,也算是玩兒感情。」

冉軍附和道︰「就是嘛、就是嘛,張富根和顧淑梅就是那樣的。」

「古家場上的女人沒有不要錢的,有品味的窯姐兒也不多,倒是野雞、破鞋不少,破爛貨。」

「東山廠的小白臉,在古家這一帶,蠻吃香的呢。」

張亞中說︰「恩客多了,在白板對煞的時候,窯姐兒難免就要軋扁頭咧,恨不能將**分裂出化身,去應付所有的小白臉。」

「有經驗的窯姐兒,決不怕白板對煞。」任典章說,「有時候操作運籌得當,把四張白板完全抓在手里,組成一個‘暗杠’,通宵達旦,辣辣叫,能夠把暗杠敷衍得頭頭是道哦。」

許文根拍出一張牌就需要手腕,要是玩得一個不得法,有哪兒沒擱平,也許要吃人家一副辣子。」

篤,」又有輕輕的敲門聲。

門剛剛眯開一條縫,張大國、陳太良一幫子人一擁就進來了,屋里頓時彌漫著一股殺氣。吳陽手頭拎著兩副先前收繳的麻將牌,麻將牌都是用桌布裹著的。

頓時形成了雙方的對立,一方如坐針氈,一方大義凜然。

李玉堂先用上海話與他們咕噥了幾句,許文根沉著地說︰「沒有賭博,就只是打打牌。」他依舊端坐著,面色凝重,悠然點上一支香煙。

「是的、是的,我們沒有賭博,」冉軍小心地站起來說,「大家都是抽自己的煙。」

「就算是沒有賭博,打麻將也不行!」張大國聲色俱厲。

「那我們干啥嘛!」許文根拍案而起,「這個山溝溝里頭,能夠干什麼嘛?」

「能夠干的事情多嘛!非打麻將不可?」陳太良也拍了桌子。

「工人階級不能干這個。」

許文根吼叫起來︰「你們簡直是在瞎烏搞!工人階級該干啥?不準打麻將,哪兒的王法?不讓賭,那我們就去偷雞模狗?」

李玉堂看見越說越僵,他就善意地拉了拉許文根的袖頭,勸他要自律,尊重組織上的意見。

「自娛自樂哪兒不行嘛?」許文根忿然作色,「打麻將總比**好嘛。那麼多軋姘頭的,你們為啥不去抓?」

喂,注意你的身份啊,這兒中干骨干一大幫,」張大國平靜又揶揄地說,「除了日嫖夜賭,你們就做不來正經事啊?」

許文根氣急敗壞,他把香煙捏碎,揚手狠狠往地下一摔,火星飛揚,「這麼個鬼地方,除了日嫖夜賭,還能干啥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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