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氣溫和,如化雪的春風。
十三對于其他人來說只是個稱呼,農家小孩稱七喚八,更有那蕭家十一郎參照左右。
可听在滿臉厲狠之色的劉執事耳中,卻是一道晴天霹靂。
因為,能讓天樞處二先生座下九執事如此溫煦地喊出這兩個字的,只有一個人。
吳桐看著面前這位渾身上下無處不干練的青年,只得撓了撓頭,上前拱手施禮,無奈地喊了句︰「九哥!」
四目相對,如秋波泛瀾,流淌出來的便是情誼。這種情誼或許被稱之為「同袍」,或許更能被看做是「兄弟」!
事至如此,那劉同劉執事哪里還不知道正被自己的目光掃成篩子的吳桐是何身份,一絲晶瑩而略帶粘稠的液體從嘴角漸漸掛下,原本眯起的眼楮瞪得碗大,瞳孔卻越發有些微縮,急劇起伏的胸口帶來的是從鼻腔中發出的粗重的喘息聲。
「十三,你欠我一頓飯!」青年伸手拍了拍吳桐的肩膀,回頭對癱在椅子上的劉同說道︰「明兒起到天樞處自個緊閉三月吧。」語氣依舊溫和,讓听的人無法拒絕,也是不敢拒絕。
青年張望了下四周,才對著吳桐一擺手,說道︰「走了,記住,可別讓我等你請的飯等得太久!」
隨著樓梯咯吱咯吱聲,青年的背影從二樓漸漸消失,離去得毫無顧忌。
劉同身邊的男子有些不解道︰「怎麼這就走了?」
吳桐一雙清目看著劉同,問道︰「還要坐我的位置麼?」
瞧著劉同蒼白的臉和嘴角得及拭去的涎水,吳桐的目光停駐在他彎曲的手指上,又說道︰「要不,就讓給你吧。」
此刻樓板突然發出終于墜地的聲音,劉同雙膝「撲通」與地面親密接觸,眼楮瞧著吳桐黑色的鞋面,默然不語。
看著面前微胖的身軀跪于地面,吳桐心頭卻沒有什麼打臉成功的喜悅來,反倒覺得有些無趣,看著自己桌上的菜肴,嘆了口氣,輕輕走到一旁,在小二耳邊低語幾聲。
小二抬起頭,詫異地看著吳桐,隨機轉身去拿了幾張荷葉,幾張油紙,收拾起桌子來。
老馬使勁搖了,甩開捏在自己臉上的雙手,脖子伸長卻是往趙二手中的幾包物事聞去。
吳桐笑罵道︰「你這呆子,賺回去啦!」
見趙一趙二在旁,吳桐索性也不騎馬,三人一馬便悠閑地一路賞景向天樞處方向走去。
為了抄近路,三人選擇了一條平時人跡罕至的小巷,雖是春末,地面卻已灑滿不少落葉,巷子里穿過的風也與別處不同,竟有幾分陰寒肅殺,想必是因為平日里人氣極少的緣故。
正邊走邊努力將鼻子擰向趙二的老馬,突然駐足抬頭,盯著一棟屋門緊閉的民宅不放,眼神中流露出一絲警惕。
熟知老馬性情的吳桐,轉身面向這棟黑鴉盤旋的民宅,側耳听去,里面寂然無聲,看門前的堆積的塵土,似乎是很久沒有人居住過了。反而是周邊圍牆根處,落葉紛紛化作碎末,想必會在某個雨夜成為潤土的春泥。
趙一走上兩步,來到吳桐身旁,沉聲道︰「少主人,有蹊蹺!」
听到趙一的話語,趙二將手中提著的油紙包輕輕掛在老馬的脖子上,走到門前,屏聲斂氣。
吳桐看向老馬,老馬看向宅門,沉默良久,終于點了點頭,目光中卻有著慎重!
趙二一推門,便是驚怒!
彌漫著血腥氣和壓抑氣氛的院子中,十幾具冰冷的軀體被胡亂堆積在漸露雜草泥地上,散發出的絲絲腐臭之氣與血腥氣相遇相交,便在這一方天地中堪堪令人作嘔。
風中滿是不甘不舍的哭嚎,只是听在站在庭院中的三人耳中便化作「嗚嗚」的聲響,唯有那猶獨自站在門外不肯進來的老馬,狹長的臉頰上滑過兩行清淚。
「這便是長安!」吳桐看著滿眼的淒慘悲涼口中喃喃道︰
「這便是你要付出的長安!」
「這便是你不能舍棄的長安!」
「可為什麼這還會出現在長安?」
輕聲的呢喃終化為心底的怒喝,一如雨夜劈在某棵樹上的驚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