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哥,合道境是怎樣一個境界?」
「不知道。」
「……」
「不要這樣看著我,因為我沒有看見過。」
已是入夜,遙望天空一派潑墨。夜幕里冷清的彎月框出淺薄的天空,如墨濃研的蒼穹在繁星的點綴下顯得分外深邃,只有間而響起的老鴰的叫聲劃破寂靜。
吳桐隨著朝夕夕踏著積雪,沿著白日里留下的深深車轍印,一路隨口說著無意義的對話,向城門方向走去。
借著清亮的月光,吳桐隱隱約約看見城門處有一團肥胖的身影正在摩挲著什麼。
「六哥!」吳桐高聲喊道,卻詫異地發現滄雲旭仿佛沒有听見,依然埋頭做著自己的事情。
和朝夕夕交換了一個眼神,兩人腳步加快,在如絮的積雪上留下幾行深深的腳印。
夜更深,黑暗慢慢在聚攏,仿佛天地間的夜色都凝聚在了這道拱衛伯陽城,拱衛大唐的城門之處,而且漸漸凝結,形成一片的黑色暗流。
暗夜如山,將他們毫不憐惜地裹在其中。
城門處依舊靜悄悄地,時間仿佛就此凝固,唯有滄雲旭發出的喘息聲,引地空氣不住地打顫。
吳桐看著滄雲旭,見他的手輕輕扶在一塊石碑上,微低著頭,額處早有汗水滴落在地上。
「六哥,你這是……」朝夕夕看著那塊近乎融入夜色的石碑,似乎是想到了什麼,禁不住開口問道。
滄雲旭抬起右手,用手背擦了擦早已被汗水打濕的鬢角,輕聲道︰「我在立碑!」
吳桐想起丞相說的話,于是回過身去,看著城中又多出來的幾塊白幡,內心深處有根弦突然被撥動,生出幾分異樣的滋味來。
有晶瑩自朝夕夕眼角漫溢,他知道滄雲旭為何深夜獨自在這里,撫著這塊青石碑,神情黯然。
最後一行字帶著一絲哀傷和敬意刻在了石碑上。
朝夕夕看著石碑上那「同袍謹立」四個字,與滄雲旭對視一笑,隨即閉上眼楮,將手指放入嘴中咬破,仔細地將那幾行因為吳桐指間涌出的風流意銘刻而成的名字輕輕抹紅,忍住有些眩暈的感覺,站直身體,隨後彎下腰去,肅然地對著石碑鞠了個躬。
……
……
一間窗口透出幽幽燈火的屋子外,張小花靠在樹上,歪著頭看著遠處方才發生的一幕,想了想,說道︰「他們這是在做什麼?」
有清麗聲音自屋內傳出︰「你沒看明白?他們是在為死去的將士立碑!」
「主人!」張小花有些抱怨道︰「我自然是看出來他們是在立碑,我只是想不明白,那些螻蟻,死了便是死了,又何必如此惺惺作態?」
屋內的聲音里似乎有著一絲同樣的不解和納悶︰「在有些人眼里,並不像我們那般,將修行者和世俗人分得如此清楚。因為,他們出世,與世俗人的一切交織在一起,便能感受到那些人的喜怒哀樂,生老病死,世道循環。
「其實我原本也以為,天樞處的人也和我們是一類人,可如今看來,是有些想錯了。或許說,原來可能一樣,只是,現在多了些不同!」
張小花抬起手,指了指城門處臨風而立的一道身影,說道︰「是因為多了個他?」
窗戶里透出的光亮突然驟暗,隨即恢復了往昔模樣。
「或許,真的是因為多了個他!」
仍然一身白衫,仿佛從來不會沾染一點微塵。張無敵在夜風里伸出手指挑起額前有些散開的劉海,輕輕吹了口氣,看著那些發絲欣喜地微微顫動,說道︰「也或許這本來就是唐人的作風。想著要為死去的人做些什麼,哪怕對方已經陷入永久的沉睡之中。」
張小花搖了,嘴角微咧,有些滿不在乎地說道︰「可那有什麼用?」
「想來應該是為了求個心安!」張無敵略一彎腰,遙遙地向城門處拱了拱手。
而在她目光及處,月光如水傾灑,白雪之上與之映照宛然的三道影子被拖得極長,雖然看似清冷,卻有看不清道不明的暖意在其上翻涌。
注︰(1)摘錄的是《詩經》中的《秦風•無衣》,在作品中當做是朝夕夕所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