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不按規定的量吃丹藥,反而隨意加量,這只會加速他的中毒,」朱道士低聲道︰「照這樣下去,最多不過幾個月,皇上……」他把後面那半截話吞下了肚子。
徒弟倒吸一口涼氣,戰戰兢兢地說︰「那到時候,追查下來,我們……」
「現在你總該知道了,我們一定要走,馬上離開,一刻也不能耽誤。」朱道士決絕道。
徒弟點點頭,又納悶地問︰「那,師父還留那麼多丹藥干什麼?」
「皇上的用量會越來越大,我們要是不多備點存貨,皇上吃完了,會派人想盡一切辦法找我們回來的。」朱道士說。
「一萬顆,照他這麼吃法,也吃不了多久啊,我們……」徒弟還有些不踏實。
朱道士沉吟良久,才低聲說︰「他,決計是吃不完的——」
徒弟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
「該走了——」朱道士長嘆一聲道︰「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聖旨下到謝府,著謝小姐梨容去歸真寺陪伴祈福理佛的稚娟公主一個月,明日清早就動身。
謝夫人接了旨,談不上喜,卻憑添了憂慮。
公主要理佛,去歸真寺小住是常有的事,叫同齡的大臣或皇親的女兒前去陪伴也是常有的事,這正常不過的事情,在謝夫人看來,卻絕非平常。
公主要找陪伴,理應是熟識的、玩得好的,至少也應該是認識的,可是梨容跟稚娟公主,從來都沒有見過面,要論身份,那就更靠不上邊,謝大人是從二品官員,又不是皇上的寵臣,排在梨容前面的、適齡的、適合給公主做玩伴的女孩子多的是,為什麼偏偏選中了梨容?!
可巧在這之前,梨容又被皇後點名叫了去彈琴,這就更加值得謝夫人深思了。皇後怎麼會莫名其妙地叫梨容去彈琴?只怕听琴是假,看人是真!那麼多會彈琴的女子,為什麼偏偏點中了梨容?!
而且,之後,又正好是皇上主動向蔣大人問起梨容,那麼多身世顯赫的女子,也沒听皇上主動問起過誰,無緣無故怎麼會問起梨容?先是入宮彈琴,然後確定沒有定親,接著又著令去陪伴公主,那麼再接下來,該是什麼呢?
難道,真是,賜婚于皇子?!
那,又會是哪一個皇子?謝夫人腦海里一蹦,就跳出了六皇子朗昆。她幽幽地嘆了口氣,事情的發展,已經由不得她了,但她還是忍不住抱怨起來,這個劉夫人啊,明明來看過我梨容,明明是看中了的,為什麼不來提親呢?早早的定了,也省了這一出不是?!她心里,最理想的女婿,還是那個劉家三公子劉厚木啊。
佩蘭把行裝都整理好了,謝夫人不放心,又仔細地查驗了一遍,這才說︰「好了,都早些睡吧,明天一早就要走呢。」
「娘,您要常來看我啊。」梨容拉住母親的手臂。
「這下知道舍不得了,」謝夫人笑著說︰「娘會去看你的,不過跟公主在一起,時時都要注意,別讓人家取笑我們沒有家教。」
梨容點點頭︰「知道了。」
「梨容是最規矩的了,謹言慎行嘛,沒人比你遵守得更好了。」謝夫人笑吟吟地注視著女兒。
梨容一听,羞紅了臉︰「娘——」
母女倆正說著話,謝大人進來了︰「夫人,你先出去吧,我有些話,想叮囑梨容。」
謝夫人沖女兒揚揚手,就出去了。
「梨容,東西都準備好了?」謝大人問。
「都準備好了。」梨容回答。
謝大人踱到椅子邊,坐下,望了女兒一眼,許久不曾說話,起身,在屋里轉個圈,復又坐下,忽然起了個話題︰「蒙古進犯,又得是要派人去和親了。」
梨容納悶地看了父親一眼,怎麼冒出來這麼一句沒頭沒腦的話。
「不知今年又是誰家的女兒。」謝大人幽幽地問︰「如果選中了你,梨容,你會怎麼辦?」
她的大眼楮撲閃了一下,亮亮的瞳仁藏入濃密的睫毛中,是細微的聲音︰「被選中了,那還有什麼辦法,盡力去做唄。」
「可是,有很多女孩子一听,都要死要活的,」謝大人低聲道︰「梨容,你不會吧?」
「我怎麼會?!」梨容微微一笑︰「既然已經那樣了,就不得不接受現實,反正什麼都改變不了了,還不如好好想想,要如何了解蒙古、溶入蒙古,想辦法實現兩國間的和平。」
「你能這麼想是最好了。」謝大人的眼眶有些濕潤了。
「爹爹,您怎麼想起跟我說這些呢,」梨容柔聲道︰「最近您是不是為蒙古進犯的事太憂心了。」
謝大人躊躇了一陣,深吸一口氣,然後緩緩地開口道︰「有一件事,我想了許久,還是決定告訴你。」他看了女兒一眼,說︰「你,一定要有思想準備。」
梨容靜靜地坐下來,默默地望著父親。
「知道為什麼要你去歸真寺陪伴公主麼?」謝大人的每一句話,都說得很慢。
梨容無聲地搖搖頭。
「在此之前,皇後叫你去彈過琴,幾天前,皇上又專門問過你是否定親,」謝大人又問︰「你猜得到是什麼事情麼?」
梨容沒有回答,低垂下頭,父親的話語其實她已經大概明白了幾分,是賜婚麼?是朗昆麼?一忽兒,她的臉,開始發燙。
「我本也沒有多想,是你娘,硬要我去打探,我得到的消息,卻,」謝大人喉嚨里,忽然變得澀澀的︰「並不是個好消息呢,梨容,爹爹,也不知該如何開口。」
梨容疑惑地望向父親,他怎麼了?我從未見過父親如此,如此難過的模樣,如果是賜婚,如果對象是朗昆,父親不會這樣。那,難道,是要給朗澤做側妃?她心里一緊,這可真是夠糟糕的,可是,父親,也不用如此難過啊?!莫非,還有別的,更讓父親傷心的事情會發生——
她忐忑地在衣袖里捏緊了雙手,小聲道︰「爹爹,您說吧,不管是多壞的結果我都可以承受得了。」
謝大人長長地吁了一口氣,沉聲道︰「上回,六皇子來咱們家,是來同我探討對付蒙古的長久之計,他有一個構想,就是用六年的時間韜光養晦,再同蒙古決一死戰。而這六年時間,必須有絕對的把握讓蒙古不進犯,因此,六皇子提出,可以外嫁一位公主,先以誠心來退兵,然後由這位公主完成保證六年和平的使命。」
梨容沒有吭聲,她終于知道了朗昆冥思苦想出來的計劃,她也終于明白了為什麼她每次一問起用什麼來保證六年的和平,朗昆就會顯出那樣一副痛苦不堪的模樣,原來,是要外嫁一位公主,朗昆要面對的選擇,該是多麼艱難和悲壯啊。
「皇上可能是舍不得吧,所以,皇後給他出了個主意,」謝大人的眼光無限溫柔地拂過來,罩著女兒,他用微微顫抖的聲音說︰「用一個大臣的女兒去偷梁換柱。」他沒有勇氣再往下說,以女兒的聰明,一下就能明白。
一個大臣的女兒?什麼意思?
父親為什麼要同我說起去蒙古和親的事,為什麼要一再地問,如果選中了我,我會怎麼辦?原來——
這個大臣的女兒,就是我!
梨容驀地抬起眼楮,驚訝地望著父親。這仿佛就是一個晴天霹靂,在她的頭頂炸響,她只覺得腦袋里嗡嗡作響,陷入一片混沌中。
「孩子,梨容——」謝大人見梨容呆坐著,半天不言語,嚇壞了,生怕女兒受不了這樣的打擊,慌忙過來推推她。
梨容什麼也沒有說,低下頭去,眼淚,止不住流下來。
「孩子,你不要想不開啊,盡管蒙古遙遠,好歹,也是以公主的名義嫁出去,嫁的,也是一國之君。爹爹知道,換了是誰,都不會願意,可是被選中了,也是一種榮譽不是?」謝大人想安慰女兒,卻忍不住自己也唏噓起來︰「爹爹也舍不得你啊——」
梨容終于抑制不住,抱著父親低聲抽泣起來。
「梨容,女兒大了,總要離家的,嫁到哪里不是嫁,爹爹想得通,」謝大人說︰「只是,你去到蒙古,千萬不可暴露身份,否則,不單單自身難保,也將給國家帶來深重的災難。還有,你去到蒙古之後,要牢記自己的使命,無論如何,想盡辦法都要保證六年的和平。」
梨容抱住父親,拼命地搖頭︰「我不要去,我做不到……」
「梨容,堅強一點,你忘了爹爹平日里都是怎麼教你的嗎?國家興亡,匹夫有責,你一定要做到,必須做到,你要知道,國家的安危、天下百姓的安危,都系于你一身啊,你要努力,讓爹爹可以以你為榮!」謝大人用力地扳起女兒癱軟的身子︰「用你一個人的幸福,換天下的太平,換中原的崛起,難道不值得麼?!」
她緩緩地抬起頭來,迷茫地望著父親,父親的眼里,有離別的傷悲,有分別的痛苦,還有無盡的希翼。她心里,一次又一次疼得麻木。她知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況是外嫁乎?她不是個自私的人,知道大義,為了國家,為了蒼生,她可以拋卻一切,可是,她唯一放不下的,就是那個建議要外嫁公主的六皇子朗昆,她要如何才能開口告訴父親,她愛他,他也愛她,他們深深地相愛著,怎麼能夠分開啊——
「梨容,你要勇敢,要活得有價值,自古忠孝不能兩全,你去為國盡忠,爹爹,為你驕傲!」謝大人拍拍女兒的肩頭,示意梨容振作起來。
梨容靜靜地側過頭,眼淚,滑過冰涼的臉頰,她此刻,還能再說什麼。
謝大人一直陪她坐著,沒有再說什麼。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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