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容睡在床上,听見佩蘭輕輕的腳步聲傳來,還有她細細的喚聲︰「小姐,該起床了。」
唔,梨容應了,翻身下床,問︰「打好水了麼?」
「一路端過來了,還熱著呢。」佩蘭伸手在水盆中攪了攪,說︰「正好。」
「去換盆涼水來吧。」梨容說。
佩蘭詫異地望過來,梨容不敢正視她,低聲道︰「我還沒睡醒呢,暈暈乎乎的,還是用涼水洗洗,會精神些。」
「小姐……」佩蘭就要近前來,探手去模梨容的額頭。小姐從來不睡懶覺的,今天這麼說,著實讓她奇怪,小姐,似乎有些不對勁呢,該不是,生病了吧?
梨容慌忙往旁邊一避,搪塞道︰「昨夜想到今天要去寺里陪公主,太興奮了,二更都還沒睡著,這下好了,又起不來床了。」
嘻嘻,佩蘭輕輕地笑出了聲,另有所指地說︰「哦,太興奮可不是因為要去陪公主罷?!」她又不是傻子,怎麼會猜不到,皇上的聖旨不會無緣無故地下,小姐的好事,看樣子是近了——
「佩蘭——」梨容幽聲制止了她。
佩蘭不說話了,偷偷地笑著,只當小姐是害羞,她卻不知道,此刻梨容的心里,听見這話,愈發地難過。
手,放入盆中,水,清冽而冰冷,梨容低頭捧起一掬,潑在眼楮上,涼意透過皮膚,滲入心髒,是徹骨的寒。她洗了又沖,沖了又洗,只想將哭泣了一夜的紅腫消退。
「小姐,你感覺好些了麼?」佩蘭將帕子遞過來。
梨容接了,含糊道︰「恩。」
「梳頭吧。」佩蘭執起梳子,梨容低著頭,拿過來,說︰「我自己來吧,你去整床,抓緊時間。」
佩蘭撩開紗帳一看,被子,竟絲毫未動,她低頭想想,有些納悶,又找不著頭緒,這麼多年來,她已經習慣了,處世不驚,凡事不問。佩蘭不聲不響地撫撫床單,模模枕頭,三兩下就整理好了床鋪,再轉過來一看,小姐還在梳頭。她走近梳妝台,打開首飾盒,問道︰「小姐,戴什麼首飾呢?」
「玉梨簪。」梨容回答。
「小姐,」佩蘭就想勸梨容,去陪公主啊,這麼重要的場合,還是要隆重一點的。正要開口,一低頭,看見首飾盒里一個小巧的錦囊,倒是她從來都沒有見過的,好奇地拿起來,打開一看,是一枚白玉的方章。
梨容一側頭,看見佩蘭拿著方章,一怔,說道︰「哎呀,我怎麼竟忘了,這個是一定要隨身帶著的,佩蘭你去幫我收好了。」
佩蘭拿著方章一番細看︰「小姐,這好象不是你的東西呀?收得這麼仔細——」
「是……」梨容欲言又止,猛然打住,卻紅了臉。
「他的?」佩蘭細眯起眼,神秘地點穿︰「定情信物啊?」
「你想到哪里去了?!」梨容解釋道︰「他給我,是要我萬一踫到什麼為難的事就拿著去找他,不然,是進不了宮的。」
「他想得可真周到。」佩蘭贊許道。
梨容插上簪子,站起身來,佩蘭盯住她,忽然說︰「小姐,你的眼楮,怎麼有些腫啊?」
「沒睡好嘛,」梨容找了個借口,想岔開,卻又認真地問︰「很明顯麼?」心里著急起來,待會要是被娘看見,怎麼解釋啊,娘可沒有佩蘭這麼好應付。
好在佩蘭的話讓她放下了心,佩蘭說︰「沒那麼明顯,不認真是看不出來的。」
梨容和佩蘭收拾妥當,就出來了。謝大人和謝夫人已經在前廳等著了,見著梨容,謝夫人免不了又是一番囑咐,直說到謝大人叫︰「到時候,該動身了。」
梨容帶著佩蘭上了馬車,放下車簾的一瞬,她望向父親,謝大人微微頷首,梨容也點點頭,展現給父親一個微笑。
放心吧,爹爹,女兒知道該怎麼做的。
望著馬車遠去,謝大人心里說不出的沉重,驀地听見身後,謝夫人深深長嘆一聲。他回頭一看,妻子正眼巴巴地望著他。
謝大人沒有吭聲。
「不知道梨容,將來是要嫁給哪個皇子,是正妃還是側妃?」她口里說著,眼楮,一直盯著丈夫。
謝大人心里一緊,唯有默然。妻子,還在為梨容將來是做正妃還是側妃而患得患失,卻不知道,結局,已經被設計好了,是她更加無法接受的。他不知道,一旦得知噩耗,妻子將會如何承受,想到這里,他覺得自己都要痛苦擊碎了,卻依舊硬撐著,不敢表露半點。
謝夫人見丈夫面無表情,忍不住叫起來︰「問你呢,這麼久了,你打探到什麼消息沒有?」
「什麼消息?」謝大人不急不緩地反問一句,加快了腳步,想逃離妻子的不依不饒。
謝夫人追上去說︰「當然是宮里的消息了。」
謝大人頓了頓,說︰「沒有消息。」
「我不信。」謝夫人說。
謝大人低聲道︰「聖意誰敢擅自揣測?!」他也無法,只能恐嚇一下妻子了。
謝夫人啞然。
馬車上,佩蘭看著發呆的梨容,說︰「小姐,快到歸真寺了。」
「是麼?」梨容順口一答,心不在焉。
佩蘭輕聲問︰「你有心事啊?」
梨容沒有听見,仍舊皺著眉頭,想著什麼,一副凝重的樣子,並沒有听見佩蘭的問話。心結惆悵,不由長嘆一聲。
「小姐,從上車開始,你已經嘆了二十聲了。」佩蘭望著她。
「是麼?」梨容一愣,笑了笑,勉強得很。
佩蘭便不響了,她從來沒有看見小姐象今天這樣愁腸百結的樣子,想到早上床鋪上完好的被子,她心里忽然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小姐,昨夜定然是一夜未睡,但,絕不是小姐所說的興奮,憑她對小姐的了解,一定是出了什麼大事,而且,是不好的大事。
她望著小姐,忽然開始擔心起來,是什麼壞事呢?老天,千萬不要是小姐和六皇子不能成啊——
「小姐,」看見梨容悶悶不樂的樣子,佩蘭有心想轉移梨容的注意力,便問︰「公主出行是不是都有皇子護送的?」
梨容點頭道︰「通常情況是這樣的。」
「那,」佩蘭神秘兮兮地說︰「有沒有可能是六皇子護送呢?」
梨容頓了頓,唉,這個時候,相見不如不見啊——
「要是六皇子護送就好了。」佩蘭感嘆。
「好什麼好?!」梨容黯然道︰「怎見得就是好——」
她心里想的是,再見也只能黯然傷神。她曾經是多麼盼望見到他,巴不得每時每刻都跟他在一起,然而此時此刻,她最不想見到的,就是他。見了他,該說什麼?該怎麼做?只能是她更加難過,還要裝作沒事,還要強顏歡笑,還要想到一生廝守的願望轉瞬成空,那真是,不如不見,不如不見啊——
佩蘭狐疑地望著梨容,小姐這是怎麼了?難道,是他們吵架了?不可能啊……
馬車忽然停住了。
傳來一個洪亮的聲音︰「馬車里可是謝家小姐?」
「正是。」趕車的阿旺回答。
「在下御林校尉劉茨平,是公主的護衛隊長,公主已到寺中,特派爾等前來接小姐。」那男子說︰「請小姐下車,換乘轎子。」
梨容應聲下了車來,還未抬頭,先行一禮︰「煩勞大人親自來接,實不敢當。」
「小姐客氣了,但禮數還是未曾到位啊。」劉茨平爽朗的聲音。
梨容有些奇怪,這樣還說禮數未曾到位,究竟為何?
正尋思著,劉大人又說話了︰「小姐怎可先謝我呢?最當謝的,身份遠在我之上啊——」
梨容一笑,心中明了,又說︰「謝公主賜接之恩。」
「錯是沒錯,還是漏了一個人啊。」劉大人笑起來。
梨容更加模不著頭腦了,她想了又想,還是不知道自己哪里出了紕漏,疑惑著,抬起頭來。
一身戎裝的男子,黑黑壯壯,端坐于馬上,笑吟吟地望著自己。梨容眼光一轉,他的旁邊,好眼熟的大黑馬,同樣端坐于馬上的,穿著皇家御用明黃色、繡著盤龍圖案錦袍的——
朗昆!
真的是他!
她的心,開始狂跳,仿佛就要從嘴里跳出來。她的手,開始顫抖,突如其來的激動讓她不知所措。她的臉,開始發燙。天,怎麼是他?怎麼會在這里踫到他?他怎麼來了?!
她怔怔地望著他,仿佛停止了思維。
「你可能還不認識吧,這是六皇子殿下。」劉大人說。
一時間,太多復雜的情緒涌出來,滿月復的委屈和心酸就要抑制不住地奔瀉而出,她多想,把所有的都告訴他,抱住他,在他懷里痛痛快快地哭一場,告訴他,她有想他,有多難過,有多害怕。
她瞪大了眼楮,紅了眼眶。一瞬間,卻猛然警醒,不可以忘情,不可以失態,不可以暴露!倉促之間,她勾下頭去,听見自己微微有些顫抖的聲調︰「謝殿下。」
他沒有說話,一直目不轉楮地望著她,臉色是貫有的平靜。
「上轎吧。」劉大人大手一揮︰「謝府馬車可以回去了,其余人,都跟上!」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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