媛貞默默無言地跟著朗澤,她以為,他會說些什麼,象剛才在二哥面前表現出的那樣,依舊是一副親昵的樣子,對她說些什麼暖心的話,安撫一下她,或者解釋一下,那飯桌上無端的脾氣只是誤會。
可是朗澤什麼也沒有說,什麼也沒有表示,他微笑著,一直往前。
媛貞哪里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麼。
她無從得知,他是要與她退親,現在,他已經開始行動了,在母親最後宣布他與媛貞退親的消息之前,他只能用種種行為來告訴媛貞,希望她能盡早有些思想準備。雖然他不愛她,可作為一個男人,一個混跡于女人堆中的男人,他還是有些憐香惜玉的,他不願明目張膽地去傷害媛貞,畢竟,她愛著他,畢竟,她還是自己的表妹。
可是,他沒有想到,不知是自己的行為一向乖張,還是媛貞太過實心眼,居然,就是領會不了,讓他想讓媛貞知難而退的心思成了空。
剛才茨平的憤怒,是他意料之中的,但他,卻不能不顧忌。
他只能堆起一副笑臉,對媛貞和顏悅色,對茨平捏造那一番謊話,天知道,會在這里踫上媛貞兄妹,鬼曉得,他是專程來找她的?!
一切都只因為,劉家手握重兵。
這是他深為顧忌的,也是他要娶梨容為正妃的唯一障礙。他要娶梨容的心願,或者,是要用太子之位來作交換。但他只能賭一把,即便是退親惹惱了劉家,還有個母親撐著,他們,總不至于置母親于不顧,一點情面都不留。劉家能有今天,母親功不可沒。
他不能將梨容拱手相讓,更不能輸給朗昆!
他要正大光明地贏一次,在最為重要的兩件事上贏得朗昆沒有半句話說!
「媛貞。」朗澤想了好久,終于開口了。
「什麼事?」媛貞有些莫名的興奮。
他放開她的手,轉過頭,用一種從未有過的嚴肅的態度望著她,緩慢低沉地問︰「你喜歡我麼?」
媛貞臉一紅,低頭下去。
「你喜歡我麼?」朗澤又問,並堅持著,一定要得到她的回答。
「喜歡。」媛貞用蚊子般小小的聲音哼出來。
唉,朗澤長吁道︰「你喜歡我什麼?」
媛貞愣愣地,不知該怎麼回答。
「那你為什麼喜歡我?」朗澤似乎是自言自語,眼楮,卻看著媛貞,臉上一貫掛著的微笑也蕩然無存,甚至,漫起了一絲憂郁。
媛貞想了想,忽然羞答答地回答道︰「因為我要嫁給你啊——」
朗澤靜靜地看了她一眼,冷不防問︰「要是你要嫁的,不是我,而是別人呢?」
「別人?」媛貞納悶地望過來,低聲道︰「女人最愛的,不應該是自己的丈夫麼?」
「照你認為,那就是,不管是誰做了你的丈夫,你都會愛他,換而言之,也就是說,你喜歡我,只是因為,你認定了我是你將來的丈夫,你應該,也必須,愛自己的丈夫?!」朗澤覺得有些好笑,在他看來,媛貞如果真是這麼想的,那也未免太幼稚。
媛貞沉默地思索一會兒,點頭道︰「可以這麼說吧。」
朗澤忽然就松了一口氣,原來,小丫頭,是這麼想的。他眼珠一轉,又問︰「我這些皇弟中,你覺得誰還看得順眼?」
媛貞回答︰「都還可以啊。」
「有沒有一、兩個,你覺得不錯,還有點好感的?」朗澤又開始笑起來。他其實,已經在套媛貞的想法了,只要她說出一個來,他就好安排她的後路,只要不嫁給他,他還是會好好安排和照顧她的。
媛貞默然片刻,老老實實地回答︰「朗昆不錯啊。」
「為什麼?」他顯然感到意外,媛貞除他以外稍微有點好感的皇子,竟然是朗昆?!那個不苟言笑,不近,沉悶無趣的朗昆?!
媛貞思索著說︰「相比較而言,他成熟和穩重一些,平時言行舉止也還端正,而且,在朝臣之中口碑也還不錯。」
「這些我都知道,還有沒有別的?」朗澤更進一步地問︰「你怎麼看他?」
「他應該是個值得信賴的人吧。」媛貞淡淡的口氣,撞向朗澤的胸口,卻是重重的一擊。他沒有想到,六弟竟然有這麼好的形象,就是交往不深的媛貞對他,印象都如此深刻和美好。由此說來,父皇對朗昆的青睞,並非空穴來風。看來,朗昆得寵,也不全因了他母親雪兒。
在這一刻,朗澤忽然感到了錐心的悔恨。這麼多年來,自己都干了些什麼,白白耽誤了那麼多的時間,得到的,卻只是一個**薄幸名!而朗昆,心機深遠,默默地苦心經營,已在不知不覺中,站到了快要顛覆自己的高度!
他在陡然間心驚,立儲之爭,其實早已經開始,只是自己渾然不覺。
就這麼陷入沉思,臉色也漸漸鐵青。
媛貞見他臉色不好,緊張得大氣也不敢出,心里直打鼓,是不是自己說錯了什麼。
朗澤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他可不能讓媛貞看出什麼來,于是打個馬虎眼,笑嘻嘻地說︰「既然他這麼好,你嫁給他如何?」
媛貞忽地一下,臉色變得非常難看,顫抖著聲音問︰「你這是什麼意思啊?」
「開個玩笑而已。」朗澤哈哈大笑,他心里明白,盡管老實單純,但對這個話題,媛貞還是非常敏感的。此刻的他,雖然笑得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其實,私底下,已經是很有些悲涼的味道了。媛貞,似乎已經認定了他,但他,卻決意要辜負她,他不能因為憐惜媛貞而放棄自己的愛情。
「好了,我還要去找方丈聊聊,你也餓了,去吃點東西吧。」他找了個借口,將媛貞唬走了。這里自己一路走走停停,復又陷入心事中無法自拔。
「殿下今日又去了寺里。」阿雲稟告皇後。
皇後慢吞吞地問︰「都做了些什麼?」
阿雲躊躇了一下,沒有回話。
皇後敏感地望了阿雲一眼,說︰「媛貞今天也去了?他是不是當眾給了媛貞一些難堪?」
阿雲沒有回答。
「哼!不知好歹的東西!」皇後恨恨道︰「這一回我決不縱容他!」
正說著話,忽然宮女報︰「葉總管來了。」
「快請!」皇後一驚,端正了身姿。
葉公公前腳進來,後腳就一揮手,將所有人都揮退了。皇後輕輕地擺了擺腦袋,示意阿雲也出去。
葉公公左右望望,確信再無其他人,便走近,附在皇後耳邊,嘀嘀咕咕好一陣子。皇後仰起頭,瞪大了眼楮望著葉公公。葉公公無聲,微微地點頭。皇後便皺起了眉頭,臉色也變得嚴肅起來。
連下了三天的雨,天,終于放晴了。金黃色的太陽,薄薄的霧氣,一道長虹,橫跨上空。
這樣難得的景觀,稚娟當然不會錯過,一大清早,就拉著梨容,到歸真寺的操場上來看彩虹。
「清晨雖涼,霧氣濃重,但可觀虹,也不失為一種享受啊。」稚娟騰出雙手,凌空一抱,仿佛已經擁抱住了彩虹,一臉迷醉的神態。
是啊,今朝有酒今朝醉,能享受歸真寺這清涼的早晨,就盡情地享受吧,明日,誰又能知道身在何方,誰又能知道何時才能再見如今日這般璀璨的虹?!
梨容被稚娟的歡樂感染著,也暫時放下了沉重的心事。
稚娟望著七彩的虹,感嘆道︰「我想瓊萊仙境,也不過如此。」
梨容忽地一怔。
瓊萊仙境?!
她有些失神地站在哪里,滿眼間的霧氣漸濃,耳畔,再次唱響那委婉的歌詞︰春枝一味俏妝容,滿碧未曾襯扶搖;蓬萊猶有掛煙帳,釉瓶空置憶朱顏。那旋律,是如此地熟悉,她不由得輕輕地哼唱起來。
稚娟只听見一陣低吟淺唱,她回頭一看,梨容一臉的神往,正沉醉在輕盈的歌唱中。她有些奇怪,轉念之間,又想大喝一聲,打斷梨容的自我陶醉,可是不經意間,歌聲輕飄入耳,她猛然間頓住!
「春枝一味俏妝容,滿碧未曾襯扶搖;蓬萊猶有掛煙帳,釉瓶空置憶朱顏。」這歌詞,她分明听過,是,是,她費力地搜索著頭腦里的記憶,忽然,她隱約看見,霧障中一個若隱若現的身影,穿著灰色的布袍,方頭大耳,濃眉大眼,右額頭上,有一塊銅錢大的疤痕。稚娟大叫一聲道︰「汲遠!」
霧氣中什麼也沒有,卻驚得梨容渾身一激靈,急問︰「你叫誰?」
「汲遠。」稚娟說。
「汲遠和尚?」梨容驚異道︰「你認識他?你怎麼認識他的?」
稚娟正要告訴梨容她與汲遠相識的經過,突然想起,自己是在大殿偷窺梨容時是被汲遠逮了個正著,這如何開口,支吾一會,急中生智,反問︰「難道你也認識他?你又是怎麼認識他的?」
「一言難盡,」梨容不想扯得太遠,于是含糊地回答道︰「許久以前,在寺里認識的。」
「這個和尚神神叨叨的……」稚娟本想向梨容說起那歌詞的事,可是轉念一想,事情太過蹊蹺,也不是一會說得清的,還不如等回了房再長談,于是岔開了話題說︰「算了,不提他了,那天暴雨後,六哥這幾天,都沒有來了呢——」她尋思著,怎麼二哥也沒有來了?這兩個人真是有意思,要麼都來,要麼都不來,好象天生,就是為了要搶什麼東西似的。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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