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粹宮,皇後才吃過午飯,正斜躺在軟榻上休息,欲睡將睡時,忽然覺得面上一涼。
她一驚,臉色一變,睜開眼,卻看見朗澤笑嘻嘻的臉,用手拂動著絲帕。
「母後,打擾您休息了。」朗澤笑道。
「哼,」皇後從鼻腔里憋一股氣出來,沒好氣地說︰「你呀,無事不登三寶殿。」
「母後真是英明,」朗澤也不惱,依舊是笑著問︰「上回您答應我的事情,辦得如何了?」
皇後臉色一下變得很難看。她當然知道,朗澤指的是什麼事。心里非常不高興,但更多的,是著急,朗澤這回看樣子是來真的了,這麼久了,居然沒有忘記,反而逼得更急了。
「我答應你什麼了?」皇後重又閉上眼,不緊不慢地問。
「跟劉家退親的事啊,」朗澤笑道︰「母後的記性難道真的這麼差?」
皇後不語,裝傻。
「依我看吶,母後是日子過得太悠閑了,沒有緊迫感,所以人就變得惰性了,」朗擇吃吃地笑︰「要是哪一天,封了太子,不是我,那母後,該何去何從,恐怕,再沒有如此悠閑了吧?」
皇後一刺,睜開眼,有些慍怒地望向朗澤。
死小子!你竟敢**luo地要挾我?!
朗澤也緩緩地斂去笑容,毫不示弱地盯著母親,他沉聲道︰「你也知道,聖旨已經下了……」
皇後冷笑一聲︰「這是和親的聖旨,與你有何相干?」
「干系大了!」朗澤揚高了聲音。
「知道自己是稚娟的哥哥了,難道你也知道要為稚娟難過?」皇後冷笑一聲︰「看不出啊,你也講點手足之情?!」
「她去和親,我當然還是難過的,」朗澤尖銳地說︰「這點手足之情我的確有,就這一點,我比你強!」
「你既然這麼有手足之情,怎麼不講講孝母之心呢?」皇後譏諷道。
「我是打算好好孝敬你來著,」朗澤的臉上重又浮現起笑容︰「那取決于你對我如何。」
皇後當然知道,他繞來繞去,又繞了回來,還是要跟劉家退親。她一下火冒三丈,強忍著不發作,也不說話。
皇後不說話了,朗澤卻偏要說︰「我剛才說到哪里了?對了,我說,和親跟我干系大了。」
他瞟一眼皇後,皇後眼楮看著斜前方,就是不動,也不看他。
「三天之後,和親的隊伍就要出發了,該誰去送,正是父皇現在考慮的問題呢,」朗澤清了清嗓子,笑道︰「難道,您不希望此刻我去找找父皇?」
「這是個好機會,可以向父皇請纓,去送稚娟,既能讓父皇寬心,又能在群臣跟前樹威,難道你不想我好好利用這個機會?」朗澤的笑意中,是冷冷的條件交換。
「那還有更好的機會呢,」皇後斜眼過去,漠然道︰「人家已經憑借談判這一大功進駐朝堂了。」
「那是父皇欽定的,我有什麼辦法,他?他談得有多好?!把自己的妹妹都賠進去了,得意個什麼勁?!」朗澤不屑道︰「父皇若是派我去,結果肯定比這好,至少,不用派稚娟去和親!」
皇後不滿地白了他一眼︰「就你行!」
「怎麼,听你的意思,你好象還希望稚娟去和親——」朗澤笑著,玩味地說,好象已經看穿了母親的想法。
「什麼,什麼?!」皇後自然不會承認,支吾過去。
這麼多年來,荃妃一直是皇上最寵愛的妃子,每當想起這些,皇後就恨得牙癢癢。不過,上天對每個人都是公平的,好在荃妃只生了一個女兒,如果是個兒子,那對皇後的地位可是最大的威脅。而今,這個寵妃唯一的女兒將被派去和親,皇後真是太高興了,她似乎就此出了一口多年積聚下來的惡氣,一想到今後荃妃的孤苦無依,她忍不住心花怒放。
朗澤笑眯眯地看著母親,他當然可以猜到母親現在的幸災樂禍,所以有時候,他就不明白,人為什麼會那麼怨毒,象母親;人為什麼又那麼嫉妒,就象自己。
多少年來,他跟朗昆形影不離,感情甚好,他一直以為,他們兄弟中間永遠都不能會出現嫉妒,並且因為嫉妒而出現勾心斗角的情況,可是,什麼都不是一成不變的。現在他才明白,沒有妨礙利益的時候,是不會嫉妒的,只有牽扯到利益,認為對方會侵佔了本該屬于自己的利益,這個時候,嫉妒才會現身。
他們之間,也許還可以更長久地和睦一些,但,一切,都止于梨容一出現。朗澤認為,梨容,應該是屬于自己的,他從沒有喜歡一個女人象梨容這樣,而這一點,朗昆是知道的。這就是朗澤耿耿于懷的最大原因。
朗昆,怎麼可以這樣?!
直到這時,朗澤才明白,他要跟朗昆爭的,不僅僅是梨容,還有皇權。只有擁有了皇權,他才能如願以償地得到梨容。而就在他以為一切都如囊中取物一般輕易的時候,朗昆已經先下手為強了,他染指梨容,得到了美人心,也在不動聲色之中佔據了父皇心中的太子之位。
除了身為皇後嫡子,朗澤意識到,自己並無其他優勢。而且這一點,又是多麼的微不足道,因為,朗昆在生母死後,也被指給皇後撫養,名義上,他也是皇後的兒子。
面對這一切,朗澤只能感嘆,既生周瑜,何生亮。
「容姐姐,你看這些書,還記得麼?」稚娟指了指桌上的一大堆書,問。
梨容定楮一看,都是當日自己帶去歸真寺看的蒙文書,猛一下,她震住!
「從歸真寺回來後,我當真每天都看這些書呢,」稚娟淡然一笑,帶著宿命的坦然道︰「這些書,似乎早就決定了去向的,仿佛注定了,就是借你手,最後要留給我的。」
稚娟眼神淒迷,仿佛又回到了歸真寺里——
梨容拿起書來看,稚娟一把搶過來︰「看什麼呢?」
??好奇一翻,竟然一個字也看不明白,她不由瞪圓了眼楮,望著梨容,這是什麼呀?
??「這是蒙文。」梨容默默地合上書。
??「昨天我就想問了,你床頭上,也是介紹蒙古風俗的書呢,你怎麼會對那個野蠻國家那麼有興趣呢?」稚娟好奇地問。
??「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梨容淡淡地說。
??稚娟愣一下,忽然說︰「你是說,你想了解蒙古,研究一下,怎麼打敗它?」
??「也可以這麼說吧——」梨容嘆一聲。
??「你是女孩子啊?打仗是他們男人的事情,我們女人只要照顧好家里就行了——」稚娟難以置信,梨容竟有這樣的抱負。
??梨容深深地望她一眼,說︰「國將不國,家何安在?保家衛國,不論男女,責無旁貸。」
??「難道,我們也去沖鋒陷陣?」稚娟瞪起眼楮。
??「保家衛國,有很多種形式,比如沖鋒陷陣,比如,」梨容咽了咽口水,艱難地吐出那幾個字︰「出使和親——」
??「和親!」稚娟一驚。
??梨容輕輕地,虛弱地重復一句︰「和——親——」,眼里,須臾,蓄滿了淚。如果真有別的辦法,是不會出使和親的,如果還有其他合適的人選,那就不會是她的。可是,沒有如果,沒有一丁點轉圜的余地。
??稚娟也喃喃地重復一句︰「和——親——」她的眼光,一下變得凝重,憂慮地望向窗外︰「為什麼一定要是和親呢?」
??「國庫虧虛,將帥空乏,兵丁不壯,百姓流離,舉國上下,別無他法,」梨容緩緩地轉身,將淚光移向虛無︰「不去和親,能行麼?」
??「唉,那又會是那個倒霉的皇親呢?」稚娟長嘆一聲,低下頭撥弄自己的手指,很有些心事的樣子。
??「也許,你認識,相熟,並且關系很好。」梨容的聲音,漸漸地低下去,心里幽幽地嘆道,稚娟啊,將要派去和親的人,就在你跟前,就是你熟識的容姐姐,你知道麼?
??「千萬不要,那我會難過死去。」稚娟沮喪地說。
??梨容淒然一笑,悲傷地說︰「那誰知道呢?或者是我,或者是你,或者……總之,得去一個小姐不是?凡事皆有可能的。」
??「或者是你,或者是我?」稚娟嘟嚷一句︰「我才不去呢,我就去找父皇鬧,吵得他收回成命為止!」
??「你是公主,當然輪不到你,可是別人,就沒有這麼好命了,」梨容幽聲道︰「不是誰都可以生在皇家,做得了公主的。」
??「可是,不管是不是公主,都是父親的女兒不是,如果派去和親了,那別人家里,該有多難過啊,」稚娟並沒有幸災樂禍,反有些感同身受。
??「你能這樣想已經很難得了,」梨容慢慢地從心事中掙月兌,恢復了常態,說︰「這些都不是我們可以改變和控制的,輪到誰就誰吧——」
??稚娟癟癟嘴,忽然問︰「那,要是輪到你,你怎麼辦?」
??梨容一驚,深深地望稚娟一眼,稚娟的臉上,純淨得一覽無余。
??她,是不會知道這樣絕密的消息的,她,只是突發奇想而已,她,又怎麼會知道,在無意間已經撞中了事實?!
??梨容冷靜下來,輕聲道︰「輪到了,就去吧。」
??稚娟一愣,她顯然有些意外,這樣的答復雖然合理,可她總覺得怪怪的,似乎梨容不應該這樣回答,至少,怎麼樣也該驚訝一下吧,梨容卻這樣平靜?!平靜得就象與自己無關,平靜得就象事先已經知道了什麼一樣。
??「你,真是這麼想的?」稚娟偏過頭,不相信地望過來。
??「那,還能這樣?」梨容反問道︰「難不成,我也到皇宮去,找皇上鬧一場,那是你的父皇,可不是我的——」梨容苦笑著,點了點稚娟的鼻子。
??稚娟「撲哧」一下笑了,不甘心地問︰「那你就不難過?」
??「難過。」梨容沉重地嘆。
??「那你,就舍得他?」稚娟冷不丁神秘兮兮地湊到跟前,小聲地提醒道。
??他?!梨容一驚,稚娟這是什麼意思?
??稚娟見梨容不語,復又笑道︰「舍不得吧?!」
??梨容心虛地垂下頭,搪塞道︰「什麼他呀?誰呀?哪里的話。」
??「甭糊弄我了,」稚娟笑著用胳膊肘頂頂梨容︰「還不是我六哥?!」
??梨容猛一下鬧了個關公臉,心里七上八下,天,她怎麼知道的?嘴里卻還 著︰「胡說什麼呢——」
??「都臉紅了,還不肯承認!」稚娟笑得愈發厲害了︰「騙誰都休想騙得倒我!」
??
後來還有一次,也是關于蒙文的。
稚娟百般無聊地左看看,右望望,順手又拿起了梨容桌面的書。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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