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右賢王,朕當時看他,就覺得是可造之材,」皇上默然道︰「沒想到,他竟然真的當上了汗王。」
他深深地望朗昆一眼,兒子啊,這個厲害的角色,將來可是你的勁敵。
「當時老汗王逝世,蒙古局勢未明,朕以為,你會把稚娟帶回來,」皇上話鋒一轉,忽然問︰「你怎麼會決定繼續前行呢?」
我當時,是想把稚娟帶回來的啊。
朗昆在心里重重地嘆了口氣,回復道︰「古語雲,君子守信,一諾千斤。兒臣當時確實動搖過,但思慮再三,為了體現我中原的誠心,體現大國的氣度,必須按照原計劃不變。何況,兒臣征求過稚娟的意見,妹妹也是同意我這個決定的。」
「哦,」皇上有些驚訝,嘆一聲,很是傷感︰「稚娟,好孩子……」
「父皇,兒臣跟呼延吉措一路同行,對他也有比較全面的了解,他這個人,人品也還不錯,」朗昆安慰道︰「現在得知是他當了汗王,兒臣倒是不替稚娟擔心了,他應該會好好照顧稚娟的。」
皇上點點頭,指指案頭,要朗昆再看一封信。
朗昆一拿起來,看見熟悉的筆跡,內心一陣激動,這可是,稚娟的千里家書啊——
他急切地打開,一目十行地讀下來,才知道現在的稚娟,不但平安,還好得不得了。她在信中告之了呼延吉措登上汗位的經過,也描述了自己在蒙古的生活,她的各種各樣的計劃都已經開始準備實施了,因為有了汗王呼延吉措的支持,將會推行得很順利。看得出,稚娟做蒙古汗王妃的生活,是忙碌充實的,也是,幸福的。
朗昆的臉上終于洋溢出開心的笑容。這是他很久以來,得到的最好的消息了。
「知道,朕為什麼會選定稚娟去和親麼?」皇上深邃地望著朗昆。
「您說過的,是因為稚娟不僅漂亮。而且聰明,她是最優秀的公主。」朗昆回答。
「是的,」皇上說︰「這只是原因之一。」
朗昆詫異,怎麼,還有別的原因?
他想了想,沒有頭緒,于是進而道︰「兒臣愚鈍,請父皇明示。」
「有些事情,你有可能知道,但是不會想到的。」皇上淡然道︰「在確定和親的人選之前,右賢王見過稚娟。」
這怎麼可能?朗昆緩緩道︰「深宮之中,哪有機會?」
「右賢王見過稚娟,就在你的宮里,而且。」皇上說︰「他並未點穿自己的身份。」
朗昆仔細地回想起來,忽然,他想起,是的,稚娟曾經問他討要個一個小太監,說是在他宮里當差,她喜歡。但是對不上人,因為朱公公並沒有徒弟,也不知稚娟指要的是何許人,所以這事最後也就不了了之了。
這個稚娟討要的小太監,應該就是被誤會身份的呼延吉措吧。
這並不是很難的事,朗昆想。當時,我怎麼就沒有再仔細追究一下呢?
「他對稚娟有好感,他大概也暗暗地希望,派去和親的公主是稚娟吧,」皇上說︰「不管怎麼樣。和親的公主,要想在蒙古站穩腳跟,需要一個這樣的幫手,對她有好感,而且位高權重、才能卓越。」
「所以,我選了稚娟。」皇上一錘定音。
父親的用心,竟然這麼長遠和精細。
朗昆默然長嘆一聲,一切都是天注定,命啊——
「父皇,兒臣有事稟告。」朗昆再次跪下來,他已經決定豁出去了,不管今天適不適合提及自己的親事,他都必須說,他要娶梨容。
皇上沉默片刻,笑了笑︰「朕知道你想說什麼事。」
朗昆抬頭,看了皇上一眼。
「是你那個江湖隱士,什麼郎中的事情吧,」皇上和悅地說︰「父皇知道你的孝心,知道你當心父皇的身體,一進宮門,第一件事就是問朕這三個月來身體如何,公公都告訴朕了——」
朗昆一下噎住,父皇想到哪里去了?他想說的,其實不是這件事,但既然父皇自己提起來了,那也正好。于是他清了清嗓子,說︰「那父皇,準備召他入宮診治麼?」
「恩,你去安排就行了。」皇上的心情看上去不錯,揚手一揮道︰「好了,朕有些累了,你也早些去休息了吧。」
朗昆似乎還有話要說,但聖諭已下,不得不告退。
他出了正陽殿,站在階前,忽然悻悻,回首長嘆一聲,明天,明天無論如何我都要說出來,不能再等了——
殿內,燈光下,皇上默默地斂去了笑容,他輕輕豎起一根指頭,公公趕緊靠近過來,皇上輕聲地吩咐幾句,公公領旨下去了。
第二天早朝,皇上在朝堂之上將朗澤、朗昆送親任務圓滿完成大大褒獎了一番,尤其是對老汗王逝世,朗昆沒有回朝,而是決定繼續前行一事給予了高度評價,但卻對途中發生的,關于朗昆和媛貞獨處一夜的事情只字未提。眾大臣哪怕之前也听到了風言風語,卻以此了解了皇上的態度,當下心中都明白,此事不可再妄議,只當沒有發生過。
下了早朝,皇上剛回到正陽殿,後腳朗昆就跟來了。
「父皇,兒臣有事稟告。」朗昆跪下。
「唔,昨天不是已經說好了,」皇上溫和地說︰「你去安排就行了,先召他來看看,看他怎麼說,如果能找到癥結,就讓他在宮里住一段時間也行,好好地替朕調理一下。」
「父皇……」朗昆抬起頭來,他想說的,不是這件事。
可剛一開口,就又被皇上堵了回去︰「正好,父皇還有事跟你說呢。」
皇上模了模額頭,說︰「這里有道奏折,是彈劾匯洲知府徐茂源的,說他將去年冬天的賑災錢物挪做他用,而且還貪污、賣官,你去查查看——」
「父皇……」朗昆還是想要說別的事。
「朕本想,讓你休息幾天再動身去匯洲。」皇上再次把他的話堵了回去︰「可是,匯洲督軍來了,晌午就打算回去,正好。你們同路走,路上有個照應,你也好一路上先問問那邊的情況,心里有個底,辛苦一下,你晌午跟他一塊動身。」皇上忽然想起什麼,又說︰「那個匯洲督軍,你認識的,就是王達……」
「王達?」朗昆微微一愣,這可是他的老朋友。以前宮中教授兵法的王將軍的小兒子,長他四歲,以前兩人常常相處,很合得來的,後來王達外放。朗昆有兩年沒見過他了。如今父皇一提起,他驚訝之余不免有些欣然。
「去吧,這一路你可就不會寂寞了,」皇上揮揮手︰「老友相聚,正事不要忘了,徐茂源的事要徹查!」
朗昆頓了頓,有些猶豫。任務派下來了,父皇的意思是急著催自己動身,但他自己的事,要把梨容賜婚給自己的事,還要不要說?
略一遲疑間,皇上已經走了出去。
「父皇——」朗昆緊趕幾步上去。跟在後面叫。
「預祝你一路順風,父皇就不送了,」皇上步履匆匆道︰「御書房里,朕還約了人呢。」
皇上已經遠去,朗昆默默地站在那里。發了一會呆,少頃,忽然挫身,急匆匆地走了。他得去收拾東西,時候,已經不早了。
皇上緩緩地放慢了步子,低聲問︰「他還在那里?」
公公回頭看看,回答︰「殿下已經走了。」
恩,皇上從胸腔里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出來,復又問︰「她來了嗎?」
公公答︰「已經到了。」
皇上摒退了左右,獨自一人邁進了御書房。
御書房里靜靜等待的人,听見身後的響動,緩緩地回過頭來。
「梨容,」皇上溫和地招呼了一聲︰「讓你久等了。」
梨容輕輕地拜下去。
「平身。」皇上在案幾旁坐下,說︰「你坐過來,我們好好說說話。」他輕輕地把擺在案幾上的筆和紙朝梨容推過去。
梨容輕輕地伸出手,把筆和紙推回來。
皇上默默地看她一眼。
「可以不用的。」梨容輕聲地開了口。
「你的病好了?!」皇上很意外。
她點點頭。
「什麼時候的事?」皇上皺皺眉。
梨容低聲道︰「六皇子殿下被蛇咬的時候,我就發現自己會說話了。」
「早知道這樣,今天,朕就可以不找你了。」皇上說。
她無語,低頭下去。
「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皇上環顧一眼四周,問。
「御書房。」梨容回答。
「朕特意安排在這里見你,知道為什麼嗎?」皇上問。
梨容默默地搖搖頭。
「御書房,一般是女人禁足的,來這里,一般只限于商量國事,」皇上說︰「今天在這里見你,是因為朕跟你的談話,關乎國事。」
梨容的臉上,浮起一絲淒然的笑意。朗昆的親事,已經上升為國事,自己的這份榮幸,有多麼無奈和淒慘。
「他來找過朕幾次,想說賜婚的事,但,朕,沒有給他機會。」皇上說︰「如果早知道你的失語好了,只是自己不開口說話,那朕,確實也沒有必要找你了。」
「皇上可以依照自己的想法行事,梨容是不會成為妨礙的。」她輕聲說。
他靜靜地望著她,平靜的面容,美麗純淨,她的柔弱在沉默中顯出堅強,她的憂傷雖然深埋心底,他還是能感覺得到。
看著她,他忽然有些不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