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真是熱鬧,梨容站在內院里,看丫環們放鞭炮。
白顏和眾丫環鬧成一團,梨容默默地望著她,若有所思。
「小姐,想什麼呢?」佩蘭輕聲問。
「你看,白顏玩得真是開心,」梨容幽聲道︰「我覺得奇怪,她一定也不掛念若愚麼?」
「她呀,沒心沒肺慣了,」佩蘭說︰「不過,她也沒什麼好擔心的,畢竟,若愚少爺帶了那麼多錢走,不可能過得不好的。」
「今天是正月初六了吧,時間過得真快啊。」梨容感嘆一聲,也不知道朗昆,這個年是怎麼過的,想著想著,眼圈紅了。
「小姐,別想了啊。」佩蘭柔聲相勸,小姐一開口,說的是白顏,其實心里,想的就是朗昆。
「梨容,你看誰來了——」遠遠的,謝夫人的聲音傳來,梨容回頭一看,母親身後,那笑吟吟、喜洋洋的人兒,不是媛貞是誰?!
「容姐姐,我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你!」媛貞一臉的喜氣,跟這過年的氣氛倒是相得益彰。
梨容好奇地問︰「什麼好消息?」
媛貞拉近她,輕輕地俯在她肩膀上,小聲說︰「皇上頒旨了。」
梨容輕輕地點點媛貞的鼻子︰「賜你金銀財寶了?」
「不是,」媛貞扭捏一陣,說︰「是退婚。」
哦,梨容一听,有些悵然若失,終于宣布退婚了,那,是不是意味著,媛貞的好事要近了。
媛貞看梨容臉色不對,以為她為自己擔心,于是趕緊說︰「你別為我難過,跟退婚的聖旨一同下的,還有御命。讓我去梁州陪朗昆過元宵節,我明天就動身,今天特意來跟你道別。」
這麼快?不等正月過完麼?按理,皇上既然沒有在年前宣布。就該出了正月才宣布呀。畢竟,退婚不是什麼喜事,按照慣例,是不應該在正月里說的。
梨容詫異地望了媛貞一眼。尋思著,皇上怎麼忽然一下,變得這麼性急了呢?
「容姐姐,我可能要去很長一段時間,」媛貞的臉上,容光煥發,她說︰「朗昆一個人在那里。我打算多陪他幾天……」一忽而,又紅了臉。
多好啊,可以帶著聖命去陪朗昆,普天之下,也只有媛貞。才有這麼好的命了。
心,緩緩地滴血。梨容望著媛貞,微笑︰「好啊,明天什麼時候動身,我去送你。」
「小姐,你明天,真的打算去送媛貞?」佩蘭小心翼翼地問。
恩。梨容點點頭。
「小姐,別去了……」佩蘭越想越難過,她知道,小姐的心,其實已經承受不起了。
「佩蘭,」梨容忽然叫她︰「陪我去趟歸真寺。」
「現在?」佩蘭瞪著眼楮問︰「去干什麼?」
「去取一樣東西。」梨容輕聲地回答。
歸真寺。正言方丈正在禪房里打坐,忽听僧人傳話︰「方丈,謝小姐來找您。」
正言方丈思索片刻,起身從箱籠里取了一樣東西,納入袖管。這才出來。
雪地里,梨容正仰頭賞梅。一樹白色的梅花開得正艷,還未近前已是暗香撲鼻。
「梨容來了,」正言微笑著走近︰「好雅興啊。」
梨容緩緩回頭,輕輕一笑︰「往年冬日來得少,從沒見過這樹梅花開,總是揣想著,它到底是紅梅,還是白梅,今天正好踫上了,一來看個究竟。」
「你從前猜它是紅是白?」正言方丈站定,攏起雙手,饒有興趣地問。
「我猜它應該是白梅。」梨容淺笑。
「為何?」正言方丈探究地問。
「寺中乃清淨之地,如果是紅梅,豈非有些不配?」梨容回答︰「紅梅妖嬈,白梅素淨。」
「你說的是地域合適與否,可是,有沒有想過,時間是否相宜呢?」正言悠然而回。
梨容想了想,說︰「請大師賜教。」
「呵呵,今天還是過年呢,」正言笑道︰「過年時候,該是紅梅喜慶吧。如果照你所說,什麼都要相配,白梅適合長在寺中,但今天過年,它是否應該開出紅花呢?」
梨容一時啞然。
正言爽朗地笑起來︰「只有白梅才適合生長在寺中,這只是你的想法,而且世上,抱你這種想法的人不在少數,但做為一棵樹來說,開白或者紅的花,不是由它決定的,長在哪里,也不是它自己可以決定的。往開了說,寺里應該栽白梅,過年應該開紅梅,都是人的意識,梅樹何過之有?即便有人認為它長錯了地方,開錯了顏色,梅樹也對一切無知無覺。大凡一切世俗之人,都局限于配與不配,一樣簡單的事物被強加了太多的條件,眼光的禁錮也就造成思想的禁錮,放開了,望遠去,拋開了條條框框的限制,就隨意地多。」
梨容沉吟許久,才有感而發︰「大師真不愧是一代高僧,修為如此之高,令人只能望其項背。這麼簡單的道理,也不過退一步來看來想,倒是我刻意的執念,讓大師見笑了。」
「禪宗雲,退一步海闊天空,固執無益,自能自添煩惱。」正言默然道。
「順應自然,遣懷舒胸,大師的教誨梨容記下了。」梨容彎腰一鞠,以示感謝,她豈不知,正言這番話,是專為開導她而說。
正言點點頭,悠聲道︰「老衲禪房門口就有一株紅梅,開得嬌艷,梨容可有興致一看?」
「今天還有事呢,該日吧,大師。」梨容頓了一下,輕聲道︰「大師,您為我保管的東西……」
「你該是為它而來,」正言方丈捋著雪白的胡須︰「老衲已經等你很久了。」
「什麼都瞞不了你,」梨容低聲道︰「煩勞您保管這麼久,不該再叨擾了。」
正言方丈微微一笑,從袖籠里,拿出玉梨簪,輕聲問︰「你還是決定,留下它?」
「不,」梨容幽幽地回答︰「我要讓它。去到它該去的地方。」
「你終于,還是願意放棄了?」正言方丈慈祥的臉龐上,有一絲悲憫。
梨容淒然一笑︰「不然,還能如何呢?」
正言方丈在心底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梨容。已經遲了,一切的一切,剛剛開始,回不去了——
天剛剛亮,媛貞就站在了院子里,看爹娘指揮著下人們將她的行裝裝車,馬匹吃得肚子渾圓,興奮地打著響鼻,她看著院子里穿出穿進的人,想起用不了多久就可以看到朗昆。禁不住陣而陣地發出莫名其妙的笑聲。
「小姐,謝小姐來了。」丫環過來稟告。
「容姐姐!」媛貞高興地說︰「她這麼早就來送我了,正好,正好,一塊來吃早飯。」
「直接請她去飯廳啊。」媛貞抬腳就去迎。猛又象想起了什麼,把丫環扯過來,如此這樣地一陣耳語,丫環點點頭,風一般地走了。
想不到劉府的飯廳是如此的大,如此的氣派,梨容還未落座。就對這里的擺設嘆為觀止。
「容姐姐!」媛貞一臉興奮地進了門,拉住梨容的手親熱的說︰「沒想到你來得這麼早,還沒吃飯吧,我們一塊啊——」她輕輕地將手一搖,片刻功夫,丫環們魚貫而入。桌子上大碟小碟擺得滿滿當當的。
「吃吧。」媛貞客氣地招呼。
僅僅是一頓早飯,居然也可以這麼奢華,一桌子粥羹和點心,基本上都叫不出名來,梨容看得有些目瞪口呆。只能婉轉開口︰「媛貞,我已經吃過了呢。」
「再吃一點吧。」媛貞不听,硬拉著她坐下來,眼楮,偷偷地瞟了瞟門口。
梨容見她表情,不由得問︰「還要等人嗎?」
「我們家的早餐是各吃各的。」媛貞笑道。
梨容再次吃了一驚,這麼多的東西,居然,是一個人吃的?她指了指桌上,奇怪地問︰「你吃得了這麼多嗎?」
「當然吃不了,剩下的,賞給下人,或者,就倒了。」媛貞很自然地回答。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啊。梨容怔了一下,沒有再吭聲。
「你吃啊,多吃點。」媛貞已經拿起筷子替梨容夾菜,梨容的碗里,一會就滿了。
「謝謝你媛貞,我真的吃過了。」梨容輕輕地將碗推開。
媛貞又將碗推過去,望著她嫣然一笑,然後眼楮往上一移,笑得更有深意了。
梨容覺出了異樣,猛地回頭一看——
自己身後三步開外,那站定了,望著自己微笑的人,不是劉厚木是誰?!
她局促地站起身,側身行個萬福。
「你還不快點,我都擔心容姐姐走掉呢。」媛貞嗔怪地對哥哥嘀咕一聲,厚木愛憐地模了模妹妹的頭。
「你為什麼不吃呢?」他靠近她,坐下來,瞥一眼她面前絲毫未動的點心,說︰「是不合口味那麼?你喜歡什麼樣的口味,讓廚房再做。」
「不用了,」梨容趕緊說︰「我已經在家吃過了。」
「我們家讓你覺得很拘束是嗎?」他輕言細語道︰「其實我爹娘,都是很好說話的人。」
梨容點點頭,想起媛貞上次登門對父親進言的提醒,她知道,這肯定是劉將軍在暗中相助。
「以後多來走動,」他說︰「媛貞不在家,你也可以常來,我爹娘很喜歡你。」
「謝公子厚愛,可能,」梨容低聲道︰「可能不太方便。」
他的眼楮一直盯著她的臉,一刻也沒有離開,想了想,躊躇著問︰「是,你娘,還在為以前的事情生我的氣,對嗎?」
「不是的,公子您想多了。」梨容環顧一眼四周,發現媛貞不知什麼時候沒了人影,于是站起來,說︰「我是來送媛貞的,還是到媛貞那里去吧。」她並不想跟厚木做過多的接觸,別說已是定親之身,就是還未定親,她也不想多些事出來。
「媛貞應該去了院子里,我帶你去找她。」他的臉上,始終掛著溫和的笑意,語氣輕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