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又到了冬天,第一場雪,說下就下來了,天地間一片淒冷,就象梨容凍僵了的心。
「表小姐,喝杯熱茶吧。」丫環小碧遞過來一杯熱茶,這是陳夫人專門替她選的貼身丫環,雖然比不上當年的佩蘭那麼貼心,但看得出,這也是個心眼很好的姑娘。
梨容微笑著,接過茶,才喝了一口,忽然听見小碧叫了一聲︰「老爺!您回來了——」
听見這個稱呼,梨容的背心嗖的一涼。
「你出去吧。」若愚揮揮手。
小碧出去,隨手帶上門,然後想了想,往陳夫人房里去了。
「梨容,」若愚的聲音里,有抑制不住的興奮,他說︰「我考慮可以娶你了。」
梨容別過頭去,不看他。雖然結局已經無法更改,但她心底真實的想法,還是希望能繼續往後拖,盡管現實如此,但要嫁給若愚,總還是有些心不甘情不願的。
「我為什麼要娶你呢?」若愚笑起來,露出兩顆虎牙,他難得這樣笑,看得出,他很開心︰「我們預先定了婚書是一個原因,叔父和嬸娘的遺願也是一個原因,不過,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原因,」他豎起一根手指頭來,朗聲道︰「就是,我終于把那個最重要的人找到了。」
梨容沒有回答,若愚嘴里最重要的那個人,她希望是佩蘭,但她知道,肯定不會是佩蘭。
「你猜出來了吧?」他湊近了些,神神秘秘地說︰「是白顏!」
「我找到白顏了,而且已經把她安排到別院去了。」若愚的臉上,忽然顯出些陰險的神色來。
「知道,陳家別院是哪里麼?」他陰森森地點穿︰「就是原來的謝府啊。」他說︰「上次已經告訴過你了,一切都維持原樣,只有听香樓,我做了一點小小的改動,你會喜歡的……」
梨容輕輕地皺了皺眉。沒有說話。跟他,母親在世的時候,礙于情面,她還不得不搭些話。母親一走,便是無話可說了。
「不是孝期還沒有過麼?」他話語難得的溫柔,卻顯得叵測︰「畢竟我也算是個讀書人,與禮制不合的事情我是不會做的,等孝期過了,我就會操辦我們的婚禮。」
梨容在鼻腔里無聲而不屑地哼了一聲。
「我是要娶你的,不過,」他笑道︰「在娶你之前,我還要辦一件更重要的事情,」他陰險地放慢了語調︰「你這麼聰明。一定猜得到我要干什麼!」
梨容面無表情,望著窗外。
他想說,卻就此打住,神秘陰森地一笑,翩翩而去。
「娘。我已經買下了謝府,修繕打掃好了,想讓梨容搬回去住,那里原來是她的家,她一定願意的。」若愚垂手站在母親面前。
陳夫人狐疑而警覺地望了兒子一眼,說︰「你又想打什麼算盤?」
「娘——」若愚叫起來︰「您怎麼老不願意相信我呢,我上回不是跟您保證過了。絕不因為以前的事為難她……」
「以前的事?!以前的什麼事?」陳夫人冷不丁插話︰「以前她怎麼了?她可沒做什麼壞事,更沒有什麼事對不起我們母子啊!」
「陳若愚我再一次警告你,你如果還敢對我陽奉陰違,我就死給你看!」陳夫人出言不遜,赤luoluo地恐嚇若愚。
「我知道,娘。我不是已經改了,這幾個月,我哪有難為她?」若愚叫屈︰「你看,謝家院子我也替她買下來了,還修好了。還不是想她心里舒服點。」
陳夫人翻了個白眼過去,說︰「我要問問梨容,過不過去隨她。」
「這是自然。」若愚回答,心說,她當然是願意會自己家去住的。
「若愚,不是娘非要管你,而是娘知道,你其實,還是有些配她不上,娘也知道,你是喜歡她的,」陳夫人輕輕地嘆了口氣,忽然加重了語氣︰「喜歡她,就好好對她,如果你不珍惜,也許有一天,上天就會把她從你身邊帶走。」
若愚聞言,只覺心頭一堵,有些發怔。
「梨容,伯娘問你一件事情好麼?」陳夫人溫和地說︰「若愚說他買下了謝府,修繕打掃好了,你願意搬回去住麼?」
梨容認真地看了陳夫人一眼,點點頭。
「還是住在伯娘身邊吧?」陳夫人試探著問,盡管她知道,這樣一問,梨容一定願意選擇回去,但她其實不想梨容搬回謝家。離開她的身邊,不知若愚會怎樣對梨容,她知道,兒子一直在暗地里刁難梨容。這一次,憑直覺,好象也沒安什麼好心。
梨容一言不發,低頭下去。
陳夫人模模她的發,幽聲道︰「本來就話不多,如今幾乎就不說話了,算了,還是由你,住陳家陪我一老太婆,終歸沒有自己家里舒坦。」她還想說,能離若愚遠點,也許,你的日子會好過一點。
臘月里,梨容就搬回了謝家。
剛一進門,看見一個披著彩緞絨袍的女子,站在庭院中,望著自己笑,月牙的笑眼彎彎,嘴角下一顆痣。
「白顏!」梨容驚呼一聲,恍如隔世。
「小姐!」白顏跑過來,一把抱住梨容,哭道︰「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這不是見到了?!」梨容也是喜極而泣,一年多來,這是唯一的一個好消息。
「是少爺把我買回來的,」白顏興沖沖地說︰「小姐你看人真是準,你說少爺是個有恩必報的人,一定會回來找我的,真的,他就回來找我了,可把我月兌離苦海了……」
有恩必報?梨容一愣,苦笑一下,是啊,有恩報恩,有仇報仇,你是他的恩,我是他的仇。
「小姐,我們終于又回家了,」白顏殷勤地拂了拂椅墊。說︰「小姐,你坐。」
「恩 !」忽然一聲重咳,從身後響起。
陳若愚!
這個陰魂不散的家伙!
梨容皺皺眉,挺直了身子。沒有落坐。
「少爺!」白顏親熱地靠了過去。
「都坐吧。」若愚緩緩地坐下,眼楮,望著梨容。
他說︰「白顏,你把當天如何幫我的經過說一遍。」
白顏的臉有些發白,她頓了頓,眼珠從若愚身上梭到梨容身上,又從梨容身上梭到若愚身上,來來回回,飛速地梭,而話語。卻有些結巴,她強自鎮定地說︰「當天,當天我看見小姐跟,跟少爺吵架,害怕。害怕小姐告訴夫人,夫人趕少爺走,就偷,偷了家里的錢,還有,還有一些首飾,想偷偷地。跟少爺私奔,後來,後來,少爺一氣之下走了,我,我就拿了偷來的東西跟了出去。把東西給了少爺……」
她心虛地望望梨容,聲音越來越低︰「後來,後來,少爺不肯帶我走,我就。就把東西給了少爺,自己,自己回家了……」
若愚微笑著望了白顏一眼,柔聲道︰「現在一切都過去了,白顏,你是我的恩人。」
白顏臉一紅,旋即看了看梨容,又有些發白。
梨容有些微微的愕然,她看了白顏一眼,淡淡地笑了一下,沒有說話。
白顏的額上,已經滲出了汗珠。
「你除了奚落和打擊我,還會做什麼?」若愚冷冷的話扔向梨容。
梨容低下頭去,沒有回答。
「你現在知道羞愧了?!」若愚猛地站起來,指著白顏,厲聲對梨容說︰「知道我為什麼這麼對你?!就是因為你無情無義還不如一個丫環!從前你所做的一切,到今天都是你的報應!我等不及上天來報應你,我要親手報應你!」
「我告訴你,謝梨容,等這一天,我等了很久了!」若愚恨恨道︰「今天,僅僅只是一切的開始,你等著吧,用你的一生來熬!」
他把手一揮,大聲道︰「把下人們都叫上來」。
下人們都聚齊了,若愚清了清嗓子,宣布︰「從今天起,這陳家別院,就只有一位小姐,」他將白顏拉到自己身邊︰「就是這位白顏小姐!」
他說︰「其余人,都是下人,」他一指梨容︰「這一個,也是丫環!」
梨容身後的小碧,錯愕地看著若愚,她顯然,還完全沒有反應過來。
若愚淡淡地看了小碧一眼,忽然低聲道︰「你要是敢亂說話,我就把你賣到妓院去。」
小碧頃刻間臉色發青。
白顏听見這話,反頭驚懼地望了若愚一眼。
若愚將事情吩咐完畢,就解散了下人們,然後扭頭對白顏說︰「以前你是丫環,現在你是小姐了,要習慣被人伺候,拿出小姐的樣子來。」
他踱幾步,走到梨容跟前,說︰「你當了那麼多年的小姐,也該嘗嘗做丫環的滋味了。我不為難你,不要你做粗使丫環,你就,做白顏的貼身丫環吧。」
白顏瞪大了眼楮,淒然地望著梨容,眼圈倏地紅了。
若愚轉向小碧,說︰「你去廚房做事。」
他又對梨容說︰「你帶小姐跟我來。」
白顏膽怯地看了梨容一眼,梨容默默無語地,跟上了若愚。
依舊還是從前的听香樓,舊時的模樣是無比的親切,也讓人無比地傷感。
若愚在樓前站定,深吸一口氣,朗聲道︰「梨容,我雖然要你做一個丫環,但我也答應過嬸娘和我娘,要好好待你,所以,我讓你住回听香樓……」
他緩緩地抬手,將門一推——
只覺得金光撲面而來,有些耀眼,梨容和白顏定楮一看,這哪里還是原來的听香樓,里間的內壁和所有的家具都鍍上了一層黃澄澄的金子!
看著這富麗的金屋子,梨容的臉色漸漸煞白。她知道,把她降格為丫環,再給她一間金屋子,這只是若愚復仇計劃里小小的一步,他的羞辱,狠毒而陰險,從現在開始,要貫徹她生命中的每一天。
她看著外表依舊,內里卻成金屋的听香樓,輕輕地一笑。這是逃不過的宿命,母親煞費苦心的安排,她縱然願意屈就,他卻敵意深厚,依舊是一顆冰凍的心。她原本也想過,放棄抗爭,隨波逐流,然而,到了此刻,她才知道,即便落花有意,流水依然無情。
心,即刻成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