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太後不顧朗坤的反對,要強行宣布懿旨,派梨容去和親的時候,朗坤也抱定了決心,不顧太後的顏面,執意抗爭,兩人已經紅了臉,眼看就要起正面沖突。
門外忽然傳來一聲大叫︰「朗坤!」打破了屋里一觸即發的緊張氣氛。
隨即,門被推開,康王爺朗澤坐在椅轎上,被抬了進來。
「一天到晚憋在府里,可把我悶壞了,難得出來散散心,隨便給母後請個金安。」朗澤招呼公公把自己放下,先就笑將了起來︰「沒想到,這麼晚了,母後這里還好熱鬧呢。」
他緩緩地轉過腦袋,看見梨容,微笑道︰「好久沒看見你了……」一忽而,笑意中傷感畢現,難掩厚重的失落。
「你也知道這麼晚了,還散什麼心,請什麼金安?!既然是請安,你到我宮里來,只叫朗坤,不叫我?!」太後沒好氣地說。
自己的兒子她太知道了,若不是因為梨容,朗澤會象只狐狸,憑一絲嗅覺就竄了過來?平日里,白天都鮮有見他出門,別提什麼專程來請安了,今天這麼晚了,還進宮來,說什麼請金安,不都是些鬼話?!
「是請安,當然,順便也辦些別的事,」朗澤被母親搶白了一頓,也不惱,依舊笑眯眯地說︰「我順道來看看朗坤,看看皇帝的日子過得滋潤不?」
太後故意說︰「看過了,我們都好,你早些回去休息吧。」
「我還要順便辦些事,哪能剛來你就趕我走,你要這樣,下次我可不來了。」朗澤收起笑容,正色道。
太後撇撇嘴,不響了。
朗澤望椅背上一靠,隨意地問︰「朗坤。你決定了,是賠款還是送梨容去和親?」
太後不滿地瞪了朗澤一眼,盡管他一進門,她就是知道他是為何而來。可是,他一張口,她還是免不了氣惱,我這個娘,還抵不上一個謝梨容?!
朗坤沒有回答。
「你決定了,送她去和親?」朗澤漠然道︰「就象,五年前送走稚娟一樣?」
話語一下就戳中了朗坤的痛處,他不由得,皺了皺眉頭。
朗澤陰聲道︰「我可告訴你,梨容不能去和親。」他伸手。「啪」的一下把一個信封拍在桌上。
朗坤拿過來,抽出一張信箋,打開看看,遞給梨容。
梨容雙手接過,只看見「合婚書」三個字。驚訝萬分。
這不是我跟若愚的婚書麼?怎麼會到了朗澤的手里?
「這是當年謝府抄家時找到的,我一直保管到現在,終于派上用場了,」朗澤懶洋洋地說︰「梨容現在是定了親的人,按照律令,是不能送去和親。」說完又是吃吃一笑︰「有婚書為憑。」
「朗澤!你難道想讓你弟弟背負千古罵名麼?」太後怒道。這個兒子太不爭氣了,成天就知道吃里爬外。婚書一拿出來。朗坤就可以合理合法地留下梨容,她今晚又白干了,全盤計劃又將落空。
「我知道你想干什麼?別在這里假公濟私。」朗澤毫不留情地戳穿母親的把戲,幽聲道︰「就是沒有這紙婚書,我還告訴你,當年我跟朗坤定過盟約的。誰可以給梨容正妃的名份,誰就娶她。現在我康王爺還未成親,我可以給她正妃的名份,我要娶她,皇上就得履約。誰敢讓康王妃去和親?信不信我挖了他家祖墳!」
話語說到後面。已經是氣勢洶洶,要挾的意思明顯了。
「朗坤,是不是有這麼回事?」朗澤直起脖子叫喚道。
朗坤輕輕點頭︰「是有這麼回事。」
「多簡單的事啊,這不就結了……」朗澤微笑著沖相國和劉金勃揮揮手︰「你們下去吧,留點時間給我們一家子說說話。」
相國和劉金勃正要退下,太後叫起來︰「不行!這樣處理太兒戲了,我不同意!」
朗澤笑道︰「那太後娘娘,您想怎麼辦呢?」
「四年稅銀一出,國庫就空了,如果有個什麼事,一點儲備都沒有,就好象春上的水災,如果拿不出賑災的銀兩,災民就會暴亂,危及朝廷……」太後厲聲道︰「難道天下百姓的生死、朝廷的安危,還比不上一個女子?!」
這番話來得太重,又很有道理,細想之下,相國不得不說話了︰「皇上,請三思而行……」再一下去,勸皇上以國事為重,那潛台詞不就是指責皇上貪念,這話要怎麼說才好,他又支吾起來。
太後恨恨地瞪了相國一眼,心道,這個老東西,翻來覆去就只會說這麼一句話。
「皇上,將款一賠,明年的軍資就成空了,那我們的計劃,是不是……」劉金勃的話雖然只說了一半,沒有再往下說,但意思,已經明了。此時此刻,也只有這句話,對朗坤是最大的沖擊。
朗坤站在那里,眉頭緊鎖,他不能舍棄梨容,也不能讓決戰計劃成空,但魚與熊掌兼得的好辦法,他一時之間也找不出來。
「皇帝豈是這麼好當的?」朗澤幽幽地嘆了口氣,說︰「左右都是道理,就看你的選擇了,六弟,我也只能幫到這里了……」他眼楮一瞟,移到了母親身上。
太後冷笑著,望著朗坤。
梨容望著手中的婚書,略一沉吟,她執著婚書,走近燈燭,將信箋點燃了。火,一騰而起,片刻就吞噬了信箋。
「你干什麼?梨容!」朗坤回過神來,喊一聲。
「婚書沒有了,我是沒有定親之人。」她輕聲道。
他擔憂地望了她一眼,這麼大的事,她居然不跟他商量,又自作主張。這下好了,太後又有把柄了。
果然——
「還是梨容識大體啊,」太後就說話了︰「沒有婚書,和親也不違律,這下皇帝可以選擇了吧?」隨即,臉上揚起嫣然的笑意。
「且慢。」朗澤笑吟吟地開了口︰「先前我還顧忌她定親的事,現在既然她已不是別人的妻子。我就可以娶她做康王妃了。」
「朗澤,」梨容緩緩地轉過來,朝向朗澤︰「對不起,我不打算嫁給你。」
「這個不是你可以說了算的。」朗澤微笑。
「我可以。」梨容平靜地說︰「我父母雙亡,又是獨女,既然家中已無人可以做主,那當然可以由我自己說了算。」她說︰「我不會嫁給你。」
「這個不是你可以說了算的。」朗澤重復一遍,微笑著說︰「母後願意玉成我們的話,就下道懿旨吧。」
太後臉色驟然間變得極其難看。
「母後,你看看我現在這個樣子,還有什麼好求的?」朗澤幽聲道︰「我不過,就是喜歡梨容而已,難道。你願意看見癱了的兒子,連最後的心願都實現不了?」
太後的身子晃了晃,她垂下眼簾,望著地面,半天不答。
朗澤也沉默了。不到緊急關頭。他是不會處此下策的。
就在眾人的沉默中,梨容說話了︰「我去和親。」
「梨容……」朗坤心痛地喚道。
「你頒旨吧。」梨容溫柔地說。
朗坤輕而堅決地搖搖頭。
「我願意去和親。」梨容微笑地看著朗坤,柔聲道。
朗坤盯著她的眼楮,沉默許久,然後輕輕一笑,沒有說話。
「難道,和親比嫁給我還好?」朗澤苦笑著。失落地問︰「是因為我這個樣子……」
「不,你很好,嫁給你當然比和親好,」她轉過頭,望著他的眼楮,低聲道︰「可我還是決定選擇和親。因為,沒有比這更妥善的辦法了。」
朗坤緩慢而清晰的聲音終于在屋內響起︰「傳朕旨意,籌備銀兩賠款。還有,」他提高了聲音,說道︰「沒有朕的特許。謝梨容不得出城。」
「就這麼定了,休得再議。」他一錘定音,宣布了自己作為皇帝的決定,拉著梨容的手就往外走。
太後自始自終,望著朗澤,再也不曾說過一句話。
出了莊和宮,朗坤沉默地牽了梨容的手,一路往正陽殿而來。夜色很涼,梨容的手也有些微涼,他輕輕地加重了力道,把她的手握得更緊,努力地傳達著溫度。
「你又忘記了我跟你說過的話。」他捏了捏她軟軟的手,他不需要她想那麼多,他要她過屬于自己的生活。
梨容低聲道︰「你知道的,我做不到。」
「把一切交給我。」他沉聲道︰「你該相信我。」
她默默地搖搖頭︰「你不可能有別的辦法。」
「可你也不能沖動地把婚書燒了,那樣,只會讓太後更加咄咄逼人。」他幽聲道。
「太後要怎麼樣都無所謂,我是決定了才來找你的。」她想說,如果不是要你下旨派我去和親,我是不會主動來見你的。
「你的決定算不了數,我說不行就不行,」他虎氣地制止她︰「別說傻話,不許你這麼說話。」
她咬了咬嘴唇,沉默了。
過了岔路口,他直往前走,她望望另一個方向,那是出宮的方向,忽然,停住了。
他感覺,她的手瑟縮了一下,于是回過頭來,微微一笑,似乎是問,怎麼了。
「我該回家了。」她小聲說。
「別走了。」他幽聲道︰「我不想,再放開你的手……」
他曾經,執過她的手,礙于禮法,他輕輕放開,以為,只要忍耐短短的時間,不久之後,就是長久的相聚,他就能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可是,誰曾想,這一放,就是漫長的五年,漫長得如同一生。就在他以為,他們永遠都無法再牽手的時候,她的消息再次傳來。
直到今夜,他握住她的手,穿越皇城,決定再不放手。並不是因為他已經是皇帝,可以無所顧忌,實際上,他要顧忌的更多,皇後那里、後妃們的想法、劉家的感受、朝臣的反應、百姓的說道,可是,他管不了那麼多了,他只能緊緊地抓住她的手,再不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