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你的夫人啊,她那麼愛你……」梨容幾乎暈厥過去,她以為,若愚當天提到要懲罰白顏,不過是嚇嚇白顏,大不了把白顏鎖進柴房,僅此而已。白顏雖然貪玩,又愛耍小聰明,但說到底,人並不壞。一想到曾經朝夕相處的日子,梨容心酸難耐,只覺得萬箭穿心,她悲涼地想,能夠用這樣冷酷的手段去對付一個深愛自己女人的男人,除了若愚世間哪里還找得到第二個?
「她就是犯了天大的過錯,也不至于如此啊,你明明知道,她最害怕回去妓院……」梨容痛心疾首道,她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出,若愚會做出這樣的決定,白顏從天堂到地獄,此刻正過著生不如死的日子。你叫她,如何還能冷靜自持?
若愚並沒有自責的意思,只淡淡道︰「我平生,最痛恨別人欺騙我,她要欺騙我,就該回去最害怕的地方。」
決絕的話語帶著冰冷的氣息,扎入梨容心里,只能令她更加鄙視他的為人,愛一個人,何罪之有?傷一個人,卻可以這樣徹底!她擦干淚水,決然地命令道︰「去把她贖回來。」
「我?」若愚詫異地抬起頭來,不相信地看著梨容,他完全沒有想到梨容會用這樣的口氣跟他說話,帶著命令,還有恨意和鄙視。
他默然片刻,拒絕道︰「我不去,誰叫她騙我,活該!我給過她機會的,她自己不悔改。」
「你給我閉嘴!」梨容忍無可忍道︰「今天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小碧驚得脖子一縮,從來沒有看見小姐發過脾氣,今天梨容這樣的聲色俱厲,著實把她嚇得不輕。
他低頭,僵持片刻,小聲說︰「我不去。為什麼非要我去?」
「是你把她賣掉的,你不去誰去?」梨容堅決地說︰「你。馬上就去!」
他仍舊執拗著,沒有動作。
「是誰說肯為我做任何事的?現在都是如此,還談什麼將來?」梨容恨聲道︰「你可以不去,等我派人把她贖回來了。從此謝家,就謝絕你登門!」
他一驚,抬起頭來,為了一個丫頭,梨容竟然如此較真,他著實沒有想到。可是他也知道,一般梨容是不發脾氣的,可一旦生氣,決絕程度也是不下于他的。既然她今天能撩下這樣的狠話,是決計做得出的。若愚掂量了一下後果。發現梨容的真格不是開玩笑,自己承擔不起,該是要見好就收了。
于是訕訕地起身,說︰「你別生氣了,氣壞了身子。我這就去。」說完,耷拉著腦袋就出了門。
小碧輕手輕腳地進了屋,面色有些異樣︰「小姐,少爺回來了。」
「白顏呢?」梨容看見小碧的臉色,忽然心底一涼,覺得有些不對頭。
小碧沒有回答,低下頭去。若愚正好進屋,看見梨容,也沒有說話。
「白顏呢?」梨容逼視著若愚,厲聲追問。
若愚支吾道︰「回來了,就,就在外面……」
梨容急忙起身。喚著「白顏——」,三步兩步就出了房門——
院子里,家丁正抬進來一副擔架,一塊雪白的布蒙在上面。梨容疾步沖到跟前,一揭開白布。只看見白顏青灰的面容,早已氣絕多時。
「白顏!」梨容哀喚一聲,抱住了白顏冰冷的身體,放聲大哭︰「白顏,白顏啊,怎麼會這樣啊——」
若愚在旁邊低聲說了情況︰「媽媽要她接客,她不肯,關了幾天,就開始鬧絕食,後來媽媽打她,病了幾日後,就上吊自殺了……」
「你怎麼這麼想不開啊,你不是經常說,好死不如賴活著?這才幾天啊,你為什麼不等一等啊,你要相信我一定會去接你的啊……」梨容哭泣著端詳著白顏熟悉的容顏,充滿感情地,用手指輕輕地撫摩著她的臉,她的發,無比悲傷。眼光往下一掃,卻看見白顏的手上,拿著一根木簪子。她去拿,卻取不出,白顏已經死了,卻還緊緊地握著那根簪子。
若愚也看見了,見梨容取不出,伸手過來幫忙。然而奇怪的是,若愚的手一踫,白顏的手竟自動撒開了,簪子靜靜地朝著若愚,躺在手心。
梨容心念一動,默默地望向若愚,若愚卻好象,什麼感覺也沒有。梨容在心底沉沉地嘆了口氣,輕輕地捏起白眼顏手中的簪子,一看,卻又眼楮有些發直。
這不是,若愚當年送給自己,並且在自己手心里扎下印記的木簪子麼?
若愚一見,也吃了一驚,狐疑道︰「這根簪子,我不是已經從白顏那里收回來了,怎麼又回到她手里?」
梨容淒然一笑,瞬間明白,定然是白顏舍不得,悄悄從若愚那里偷了回去。耳邊,正好傳來若愚一聲小小的嘟嚷︰「騙了我還要偷我東西。」
梨容忍無可忍,當即憤恨地斜了他一眼,冷聲道︰「這本來就是她的東西,是你送給了她的!」
「你要送便送,要收便收,你把她當成什麼了?!」梨容憤然道︰「你什麼時候關心過她心里是怎麼想的?!」
「我以為她對我有恩,所以我報恩,娶她做夫人,」若愚對梨容的指責並不以為然,漠然道︰「可是她騙了我,害我那樣對你,如果不是她從中搗鬼,我們不會變成今天這樣,我不會原諒她的。」
「她搗什麼鬼了?」梨容質問道。
若愚不服氣地揚起聲音來︰「你給我的東西,她憑什麼說是她偷來給我的,害我誤會你,還把她當成恩人……」
「是我要她這麼說的,不這麼說當時你會接受嗎?」梨容反問道。
「可是,」若愚又梗起脖子,固執地說︰「後來我問她,她還是不改口,這也怪我?!」
「你已經認定了是我的錯,甚至已經想好了懲罰和報復我的辦法,」梨容再次反問︰「她承不承認,到底有多大關系?」
「你就是。不肯承擔自己的責任,非要把錯推到白顏身上!」梨容犀利的一句話,直刺入若愚的內心。一時間,若愚臉色青紫交加。
「她的過錯不可饒恕。」他還是不肯承認自己的原因。決然道︰「我為什麼要關心她怎麼想,我對她好自然有理由,她犯了錯就應該受到懲罰,這是她咎由自取。」
「你希望別人饒恕你,你卻不肯饒恕她?」梨容凜聲道︰「這個世界上,最不可饒恕的人,就是你自己!」
「我什麼也沒有做錯,有恩報恩,有仇報仇。」若愚固執地說︰「是她自己要尋短見,以前她不也是在妓院里呆著。不也呆得好好的,這次本來有機會出來,還不是她自己尋死,又不是別人不救……」
言下之意,是白顏性急。自尋死路,與他無關。
梨容聞言,抬起頭來,怔怔地望向若愚,一個人,竟然可以極端得到了這種地步,竟然可以不知悔改得到了自己都不覺羞恥的田地?竟然可以把別人的生命看得如此輕薄?她實在是無話可說了。
到了這個時候。面對白顏的尸身,他還是如此地冷漠,沒有一滴眼淚,也看不到一絲的傷感。他對白顏的決絕,讓梨容感到徹底的絕望,她轉過身。再也不想面對若愚。望望白顏逝去的面容,心底涌起無盡的悲涼。
白顏,這就是你傾心愛過的男人?!
如果沒有他的決絕,索回簪子,將她掃地出門。賣入娼門,她如何會走上這條絕路?縱然以前也做過青樓女子,但那時,拿著他的簪子,她畢竟心中還有希望,依靠回憶和幻想,她還能有甜蜜的瞬間和美麗的夢。可是,就是她深愛的這個男人,娶了她,卻最終不但是將她棄若敝屣,更是親手將她送回妓院。
她情何以堪,該是何等的絕望啊……
梨容擁著白顏,淚流滿面。
此刻的白顏安靜地躺著,再也不會喜笑顏開,再也不會巴巴地跟著她討要漂亮的首飾,再也不會涎著臉皮無賴地說︰「呵呵,好死不如賴活著……」就是這樣一個極舍不得生命的女孩,卻驟然地親手結束了自己的青春和生命。握著從若愚那里偷拿出來的簪子,無論是回憶過去還是遙望將來,都只有無至盡的心痛和絕望。失去了愛和希望,對人世,她還有什麼可以眷念的——
可她依舊,緊握著簪子,只朝他,攤開自己的手心,她想說,想告訴他什麼?她還游離在身體之外的魂魄,有沒有看見他最後的決絕?活著的身體可以流淚,死後的魂魄,該怎樣來傷慟?
在他一名不文的時候,她對他,是那樣的頂禮膜拜,等他出息發達,卻無法給她預想。她的愛雖然卑微,卻不容輕視,而他不懂珍惜,反而踐踏。即便是一個陌生人,動情之時,尚可拋灑一掬同情的淚,然而,她,終其一生的愛,換不來他一滴虛情的淚。身歸為塵土,愛化為虛無,她在他的心里,始終,輕微如塵燼。
愛與恨,恩與怨,面對她,他終究都只會選擇後者。
這是她想要的麼?
是她期翼的麼?
「白顏……」梨容長長地哀喚一聲,綿聲道︰「你不值啊,不值啊——」
只覺得鼻腔里一股溫熱的液體噴簿而出,嘴里咸濕一片,梨容恍惚地低下頭,定定地望著白顏的衣上,漸漸殷紅,漸被擴染的一大片,感覺瞳孔里,整個世界紅成暗色,暗成黑色……
身旁傳來小碧的驚聲尖叫︰「小姐!出血了!不得了了——」
她在陷入昏迷之前,听見了若愚顫抖的聲音︰「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