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驢車到了甜井胡同已經到了午時,常巧姑知道段家不會有什麼吃的,順便在巷口買了些豬頭肉夾了饃帶著,帶著常相逢跟著竇二進了段家。
段天生一般白天都不在家,屋里只有海氏坐在窗下繡花,她的眼楮已經不行了,為了能看清楚些,將頭垂的很低,瘦削的身子幾乎佝僂成一只大蝦,常巧姑鼻子一酸,直接跪到了地上,「娘,娘,我回來了。」
海氏被窗外的哭聲嚇了一跳,半天才恍惚看清楚外頭地上跪的是誰,忙將繡棚放在桌上跑了出去,「巧姑,真是巧姑,我的閨女,閨女你真的回來了?」
她也顧不得叫常巧姑起來,而是直接坐在了地上將大女兒抱在懷里,從頭到腳摩挲了一遍,含淚道,「好,好,回來了就好,」說著就匍匐到地上就要給竇二磕頭,說是要感謝他救了女兒出來。
在一旁也跟著心酸的常相逢被海氏突兀的舉動嚇著了,急忙在旁邊拉海氏起來,「娘你做什麼呢?你想折我姐夫的壽啊,二哥跟我姐已經成親了,今天是三朝回門看你來了,你還不叫他們進屋?」
「成親了?」海氏這才注意到常巧姑已經將頭發盤成發髻,前頭的留海兒也梳起了,擦了把眼淚連連說好,「快,快起來,我真是喜迷了,咱們進屋。」
這個海氏,雖然常相逢提起她時也是滿肚子生氣,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可是看到她時,還是覺得她很可憐,「娘,你跟姐姐進屋說話兒吧,我做飯。」
「做飯?啊,我出去買,」海氏臉一紅,常巧姑賣了,常巧丫走了,可是段天生並沒有因為家里少了兩個做工的人而少去賭一些,海氏眼楮又開始壞了,根本供不起段天生的揮霍,只要一交繡活兒,得到的銀子就會立馬被段天生拿走,她已經餓了一天了。
「你買什麼?你有錢麼?」常相逢看到海氏的窘態氣又上來了,「那籃子里有我姐捎來的糧食,還有幾個肉夾饃,你一準兒又沒吃飯,先啥也別說,跟著我姐夫一人先吃一人吧,我生火做個湯,大家對付一下吧。」
「那你燒個湯,我喝點兒湯吧,肉你們吃吧,我吃不慣肉,」海氏忙拿了肉夾饃往竇二手里遞,「二郎先吃,大清早過來餓了吧?」
「娘,您先坐,我跟二哥給你磕頭,」常巧姑眼淚又下來了,四年不見,海氏老多了,剛才倚在窗邊繡花的樣子,明顯是眼楮已經壞了,可是她這個做女兒的卻幫不了她,想到這里,常巧姑悲從中來,忍不住俯地大哭。
「我妞別哭,我不一直都是這個樣子麼?看到你嫁給了二郎,我高興著呢,你有個好歸宿,你爹再也不能賣巧丫了,我開心著呢,只要你們過的好,我怎麼樣你們都不要管,」海氏彎腰將常巧姑從地上拉起來,「不是說給我磕頭嗎?來,娘坐下受我女婿一個頭,只是卻沒有見面禮給你,」想到這兒海氏又有點局促,「改日我做雙鞋給你啊,二郎。」
見完禮之後海氏拉了常巧姑說話,竇二是個閑不住的,找了掃把將院子打了一遍,又將堆在灶邊的柴火給拾掇成一小堆兒,嘆口氣道,「看屋子里冷的,娘也燒不起炭,柴火想來也舍不得買,我去街上看送柴的來了,給她買點兒算了,起碼想喝口熱水了也能生個火。」
常相逢做飯速度快,先做鍋雞蛋湯盛出來後洗鍋將常巧姑帶回來的半斤肉肥瘦相間的切好,配了大料在鍋里燜上,又將帶來的十幾個雞蛋悄悄藏在灰堆里,準備走時再跟海氏說,叫她趁段天生不在家時,自己也能做來吃一點兒。
「我說今天喜鵲怎麼叫呢,原來是我閨女回來了,回來的好啊,」常相逢正在灶間忙活,就听到一個令人厭惡的聲音在院子里響起,「我說竇二啊,你買什麼柴火呢?你海嬸兒向來懶的出奇,你買了柴火她也不做飯,要是真有心孝敬你海嬸子,還不如將銀子直接給你段叔,我帶她下館子去!」
「來,快把錢給你,叫送柴火的將柴擔走,」段天生見竇二不理他,心里急里,那麼可愛的小銅錢怎麼能換成柴呢?忍不住伸手就往竇二手里奪,「來把錢給我,好歹我閨女也跟你了,我也原你老丈人不是?」
竇二心里煩他,可就像段天生說的,他站在位上還真是他的老丈人,因此也不理會段天生,將身一閃躲過段天生伸過來的爪子,將五個銅板遞給賣柴火的,自己則提了那捆柴直接進了灶間。
「做的好!像個男人,姐夫我跟你說,一會兒準鬧起來,你可得頂住了,不能叫他打你媳婦兒,還有,錢也不要給,」常相逢沖竇二伸了伸大拇指,贊道。
「喲,這是誰啊?我大閨女回來了?嘖嘖,瞧這身打扮,這是嫁人啦?嫁誰啦怎麼不能跑這個當爹的說一聲呢?女婿呢?領來我瞧瞧,我這麼大的閨女養出來,沒有聘禮可是萬萬不成的,這到街門里打官司,青天大老爺也得向著我啊,」段天生進屋看到常巧姑,真是兩眼放光,上下打量將她打量了一番,又從桌上抓了只肉夾饃送到狠狠咬了口道,「嘖嘖,你沒有父母的準許就跟跟男人成親,破了身子的女人可就不值錢了!」
常巧姑被段天生猥瑣的目光看著後背發涼,心里則又對常相逢信服了幾分,「爹你渾說什麼呢?我可是你當年賣了死契的,什麼叫死契你還不知道麼?以後生死嫁娶跟家里人可是再沒關系的了,憑的就是主家的一句話,前些日子我妹子快死了,二哥送她去見我最後一面兒,沒想到我家姨娘發慈悲,不但救了我妹子的命,還將我賞給竇二哥了,成親是我家姨娘的意思,你要是不服,只管到衙門告白園華姨娘就是了。」
「這是說什麼呢?來來,娘你先喝碗熱水暖暖身子,一會兒湯就得了,我再給你端,」常相逢仿佛沒有听到屋里的話,雙手端了個大海碗就沖了進來,好巧不巧腳下一滑,一碗水全都澆在了段天生抱著肉夾饃的兩只手上,只燙的他嗷嗷大叫,伸腳就要去踹常相逢,「你個死賤人,老子我踹死你!」
「唉,死賤人你可听好了,我現在是竇二郎買下的,你要是踹死了我,沒有十兩銀子可是賠不了的,不然我主子也去跟你打官司?」常相逢早就閃到了竇二身後,笑眯眯道。
「好,好,你們一個兩個翅膀都硬了,我,我打死了,我打你還誰還敢有話說,」段天生被常巧姑頂的啞口無言,眼見一注大好的生意沒了,又被常巧丫給燙的兩手通紅,更加顏面無光,氣得沖到海氏身邊就要拿拳砸她,可拳頭落到海氏身上先是自己生疼,又改了拿腳去踹,結果卻被手疾眼快的常相逢拿著手里的海碗一下子削到臉上,鮮血直接從頭頂淌了下來,「啊!殺人啦!」
「殺人,我看想殺人的是你,我告訴你,你也不用嚎,」常相逢又手扠腰指著段天生罵道,「你少給我裝什麼爹樣子,我們的爹姓常,想當我爹,也不看看你那鱉形!現在這屋子里拿是我們自己人,明明你自己摔倒了撞在牆上的你想誣賴誰?」
當然常相逢也不會看著段天生流血而亡,沖竇二一揮手道,「姐夫,給他摁把草木灰,」說完又指著段天生罵道,「我告訴你段天生,我是死過一次的人了,為了我娘,大不了咱們一命換一命,我死了我娘有我姐孝順,你死了,你們老段家可就真斷了根了,我看誰吃虧?你就是做人太缺德才斷子絕孫的,對得起段家的祖宗麼?」
「巧丫,你別再說了,你端水咋不小心點兒呢?」海氏已經嚇得手足無措,半天才顫微微的出來阻止,「還不快給你爹請個大夫來?」
「請大夫,你出銀子?我當時從河里被人救出來的時候,他是怎麼說的?怎麼沒想著給我請個大夫?你怎麼不救他去給我請個大夫?」常相逢想打段天生不是一天兩天了,她可不是什麼淑女,小時候也是帶著弟弟打遍全村無敵手的,叫她受這個氣,簡直就是不可能的。
「他,他不是你爹麼?你打長輩,為要傳出去,可是忤逆啊,」海氏不也顧段天生對她的踢打,過去又是給他擦臉又是安撫。
「我再說一遍,我沒有將我賣人為妾的爹,我爹叫常安邦,你忘了他了,我跟我姐還記得,最起碼他在世的時候,從來不動我們姐妹一指頭,」常相逢看著海氏的樣子,鼻子都要氣歪了,沖常巧姑跟竇二道,「怎麼?你們不走?我親娘都要說我‘忤逆’了,幸好段天生二兩銀子又將我賣了,不然我還得進衙門呢!」
說罷也不理會常巧姑,率先往大門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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