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上地點,唐夭夭重新轉過頭目視前方,也許是這次不再一直低著看腳背稍高抬起頭的原因,一下子驚人的發現——那個掛在車窗前被人忽略卻依然維持著嬌憨可掬的笑容,笑得樂呵無比沒心沒肺小傻貨,可不正是那只獨一無二瓖鑽小狐狸!
忍不住將它摘下來放在懷里,仔細地盯著瞧,唐夭夭那個稀罕勁兒活像幾天沒見自己的寵物,拎起來看看長了幾斤幾量肉,前提是這只小狐狸要有血有肉。
「你還真的把它放車里了?」
與其說是疑問,倒不如說是意想不到的驚訝。坦白講,一開始唐夭夭把小狐狸送給唐南意,只想著出其不意獨一無二了。做好後她就很清楚如唐南意這樣冷色調禁欲型男人怎麼可能將一只與他形象明顯不搭調的小東西放在身邊。所以只盼著他能好好收藏,即使束之高閣別把它扔進垃圾桶已經足夠了。沒想到的是,他給小狐狸的待遇比自己想象中要好得多。
當事態的發展超出預期值很多倍,難免會產生不合常理的錯愕。
對于唐夭夭表現出的驚喜感,唐南意明顯受用,只是說出來的話典型口不對心:「車里正好也少一樣裝飾,拿現成的來用了。」既然好不容易對話開始了,唐南意自然沒有放過的道理,隨意說了幾句無關的之後話鋒一轉,狀似不經意的關切出聲。
「今天的實地觀摩還順利麼?」
還沉浸在和小狐狸「相遇」興奮里的唐夭夭,听到「實地觀摩」四個字明顯神情一頓,臉上融融的淺笑瞬間僵住,像是為了掩飾什麼她不自然避開唐南意詢問的目光,將小狐狸掛回車窗上方,分外蒼白的回答。
「嗯,蠻順利的。」
即便早預料到她會敷衍一句,唐南意的內心仍是不可遏止的往下沉,這種被小東西隔開在心扉之外的感覺另人十分不爽。然後就在他以為唐夭夭又陷入自己的世界開始放空的時候,她忽然抬頭看向他,眼眸明亮如星、清亮如水,平靜中蘊藏一絲猶疑一絲彳亍一絲忐忑,帶著第一次他無法完全解讀的復雜情緒緩緩開口。
「可以听我講一個童話故事嗎?」
緊接著不在意唐南意是否應允,唐夭夭的目光重新落在隨著車身不斷搖晃的小狐狸身上,像是獨自一人自說自話,又像是需要一個安靜的听眾只動用耳朵聆听,語調跟往常一樣沒什麼區別,只有她的眼神失去焦慮般一動不動,如同用靈魂來訴說這個故事。
「從前有一只小狐狸住在廣袤的森林里,過著吃穿不愁,不快樂也不悲傷的生活,它以為自己這輩子都會是這樣不好不壞。可是忽然有一天森林里來了大批獵人,並且它成了他們的狩獵目標,它拼命的逃,不要命的跑,跑著跑著不小心跌進獵人的陷阱里。捕獵夾子鋒利的鋸齒扎進肉里,小狐狸微弱的掙扎兩下痛暈過去。
接下來,你猜會怎樣?」
從來沒有听人講童話故事的經歷,本該新鮮又有趣。可唐南意卻從她的神態里察覺出不同尋常,那種認真到感同身受的神情就好像她就是那只被困住的小狐狸,無論怎麼掙扎都在困境里翻不了身。也許是受了唐夭夭情緒的感染,唐南意鄭重考慮她拋出的問題,略微沉思片刻選擇按常理推測後可能性最大的回答。
「童話故事一向以圓滿理想結局,小狐狸的最終結果是經過一系列自救或它救過程後,終于避免了被獵人抽皮扒筋的命運,重獲新生。」
「重獲新生?」唐夭夭喃喃咀嚼這四個字,直到琢磨夠了若有所思地開口「的確可以用「重獲新生」來形容,但你只猜對了一半。」
她仿佛對于連唐南意也想不到的答案驕傲極了,揚聲笑道:「就知道你猜不對!」笑容越扯越大漸漸滿是苦澀,喃喃自語:「也是……怎麼可能有人猜到後面。」
唐夭夭的聲音慢慢低下去,最後的一句似感慨又似嘆氣。肆意揮灑著得意笑容里隱藏的落寞一點一點從情緒中蒸發出來,鋪天蓋地彌漫數不清的頹喪。她竭力壓制著這股負面情緒,完全看不到自己嘴角的微笑多麼無力,對著唐南意試圖用輕松的語氣說出最終答案。
「正常人怎麼猜得到?——小狐狸從昏迷中醒來發現自己居然變成了一只兔子!」
狐狸變兔子?匪夷所思,的確不是一般人能想到的後續,唐南意眸光一閃,隱隱約約感覺到這個故事並不單純听來解悶而已,它的背後可能代表了某種寓意,繼續問道。
「然後?」
然後它由極度震驚、難以置信到最後麻木平靜下來,終于接受再怎樣撲騰也不可能回去的事實。它努力適應自己的新身份就在一切似乎回到正常軌道穩速發展時,那只成為狐狸的兔子回來了……
唐夭夭如鯁在喉忽然發現自己沒有想象中那麼強大,可以保持平靜把一切當作故事說完,她深吸一口氣始終釋放不出更多的勇氣,終究選擇了回避。
「這個故事還沒看完,剩下的我下次再告訴你。」
明知這肯定是一番推月兌,唐南意別無他法只能作罷。想不通這個童話故事究竟是哪點觸踫了唐夭夭的禁忌,讓她忽然又蜷縮進自己的龜殼里不敢再出來。但唐夭夭方才流露出的情緒沉郁氣息太過濃烈,心有不忍點頭順著她的意思。
「好。」
摘星橋全名珠瀾江接天大橋,位于泊湖大道。它連接了珠瀾江兩側居民正常往來通信互通有無,其長度高度均達a城橋壩歷史之最。由于珠瀾江水流湍急來回激蕩,接天大橋的橋拱設計比一般大橋更加彎曲,加之原本的高度站在橋拱中心,會讓人產生一種伸手即能采摘天邊星星的錯覺,于是它在珠瀾江周邊居民心中有個更加生動形象的名稱——摘星樓。
這些年來,每當出現讓自己煩惱、不愉快、難以解決的事情,唐夭夭總會跑到這里順著大橋的輪廓,逆著人潮行走。耳邊呼嘯的海風,洶涌的浪花擊打石柱的聲音,仿佛在挺大自然訴說它同樣具有喜怒哀樂,同樣逃不開無形的規律與制約。
再次故地重游,即使身體變了可那種渾身上下每個毛孔舒展開的放松感覺依然沒變。唐夭夭最大幅度張開雙臂逆著風,海風猛烈吹來舒爽中夾雜輕微刮痛的感覺真實可感,只有投身大自然的懷抱那些盤亙在心頭難以排泄的煩悶才能暫時得到紓解。
唐夭夭在前面發瘋,唐南意在後面跟著,兩人之間隔著不近不遠的距離悠閑自在壓馬路。常年累月坐辦公室像這樣悠哉欣賞大橋夜景的機會並不多,唐南意入境隨俗全當一次額外的休假漸漸放松了自己,直至看夠了視線可及的海邊風景,眼神重新落在前方唐夭夭縴細脆弱風一吹就有可能吹走的背影上。
一看才發現,不知何時她的腳步完全停下來僵直著身體不動。順著她的目光望去前方一身深色休閑服的姚深湛和旁邊一位衣著光鮮高挑出眾的女子態度親密無間。攜手正對著他們的方向走來。
加快步子上前走到唐夭夭身邊,兩人剛好走到眼前,姚深湛客氣不失風度向唐南意打招呼。
「真是巧,唐先生和唐小姐也來這里看風景。」
按照唐南意原本的性子點頭完事走人,可如今他敏銳注意到唐夭夭的異樣,她的身體在微微發抖,排除冷風侵襲的可能是那種由內而外按壓不住的顫抖。上次尊容十周年慶典唐夭夭已經見過姚深湛,沒有任何特殊反應,那現在突如其來的異常很可能在于他身邊的陌生女人。
唐南意難得露出好臉色,同樣不冷不熱寒暄幾句。
「的確巧合,姚警司夜游摘星橋有美相陪,樂事一件。」
本該嘲笑揶逾的話,從唐南意一本正緊的神色中沒有任何輕佻的成分,更像是實實在在闡述一件事實。姚深湛知道他這是誤解了也不惱,這招人的妹妹給他擋了多少爛桃花暫且不提,就說不拘泥世俗時刻與他勾肩搭背的性子不讓人想入非非都難。于是他解釋起來格外熟稔,看向姚淺薇的目光既頭疼又無奈。
「唐先生誤會了,這是我家大妹子姚淺薇。這些年一直在國外呆著最近才回國,今天晚上純粹陪她出來兜兜風。」
姚淺薇盈盈淺笑暗中打量,外界傳得神乎其神的唐南意比傳說中更加清俊不二,也更加冷傲疏離。而據說沉默內向膽小怯懦的唐夭夭明眸皓齒,完全不像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受氣包,看來一別十幾年,a城的變化比想象中值得期待。
「你們好,我是姚淺薇。」
沒有客套的提什麼先生小姐,她用最平常的方式打招呼,簡單中顯露出自然不做作的率真。還是那個阿薇,再熟悉不過的阿薇。唐夭夭覺得要用盡生平最大的隱忍才能控制自己不在阿薇面前坦言一切。她忍了又忍確認恢復了足夠的平靜與理智後,回以一笑鄭重伸出右手。
「你好,我叫唐夭夭。」
既然不能相互擁抱傾訴彼此艱難酸澀的時光,那就從最初的握手開始,重新認識一次,相信秉性相投的我們仍然會推心置月復,成為摯友。
顯然沒想到唐夭夭會做出類似于示好的行為,剩下的三人俱是一愣,姚淺薇回神後爽快回握住她的手。也許有的東西老天爺能偷梁換柱,但它偷不走她們之間多年的回憶與默契。
——
與姚氏兄妹告別後,剩下的路途唐夭夭像是忽然想通什麼一下子豁然開朗,連腳步都輕快許多。對于這種變幻莫測的改變,唐南意一點一滴看在眼里,不是沒有感覺到超乎尋常的怪異,而是在好奇過後最終選擇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每個人內心深處總會藏有不願被人窺探的秘密,以關心之名義解剖別人的*,其實是一種變相的傷害。
把唐夭夭送回唐宅,唐南意凌晨時分回到頂樓辦公室,璀璨耀眼的燈光下桌上那份人名單被反射出一片白光,他脊背筆直站在桌前伸手去拿那張名單的手觸踫到紙張的邊緣,終究沒能下定最後的決心,閉上眼將手中的白紙快速揉成紙團,扔進一側的垃圾桶里,毫不猶豫跨步離開。
既然是你的選擇,我不會干涉,等你真正敞開一切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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