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半夜暗雲勉強地睡了過去,但是睡得也不踏實,幾次從噩夢中醒過來。夢中他又見到那堆孩子的尸體,他充滿恐懼地朝尸體堆奔過去,只見夕陽和黃昏也倒在那里,他們糾纏在一起,各自握著鋒利的武器刺進對方的胸腔之中,七孔流血,死狀慘不忍睹。
再一次從噩夢中醒來之後,暗雲再也不想睡了,背靠在樹干上,呆呆地望著遠處。這時候已經換了螢火在守夜,她听見細微的響聲,回過頭來望了望暗雲,暗雲也沒有理會,依舊放空著腦袋什麼都不想,眼楮停留在虛無的夜色中。螢火盯著暗雲片刻,把臉轉了回去。
兩個睡不著的人各懷心事,由始至終沒有交流一言一字,只是知道此刻自己並不是孤單的守夜人,多少驅散了一點長夜的孤寂。獨自一人面對漫無邊際的黑暗難免會心生恐懼,尤其是經歷了這麼可怕的事情之後。
天又下起雨了,這一次的雨有點大,打在樹葉上滴答作響,水滴從樹葉中滑落,滴在兩人臉上滑下一絲冰涼的軌跡。雨聲打破了這一片沉悶的死寂,將兩人心中的郁結沖淡了一些,暗雲和螢火幾乎同時輕舒一口氣。他們都听到了這重疊在一起的聲音,對望了一下,同時向對方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縱然夜色迷蒙,他們都看到對方的眼楮在這一瞬間亮了起來。他們還是沒有說話,像是不願打破此刻微妙的默契。任雨聲淅淅瀝瀝奏響難得的生命曲韻,只有這些活著的聲響能讓他們感覺自己離那死亡的影像遠一點。
這一夜,時間過得特別慢。兩人不知道默坐了多久,天終于慢慢地亮了起來,天亮的時候下了半夜的雨也停下來了。難得地,一縷淡淡的陽光穿透了灰白的雲層,像一柄巨大的發光亮劍從天空中斜斜插在大地上。
濃霧終于散了,視線開闊起來,連日來壓在眾人心上那股沉悶感也散去了。
再微弱的陽光也能給人莫大的希望。
一陣清涼的微風吹了過來,幾個孩子都閉著眼楮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這一刻他們都強烈地感受到,以往人生中那些有陽光和涼風相伴的日子是多麼值得珍惜。
「看。」幻月低聲說了一句,順著她的目光望去,幾個孩子看到遠處一片蒼翠綠林,柔軟輕薄的煙霧在樹林上緩緩流動。
「太好了,我們終于穿越了魔沼了!」魔瞳忍不住大聲歡呼起來。
「安靜!」幻月低聲喝了一句。
魔瞳反應過來,尷尬地望了望眾人。
「出發之前有些事情我需要先跟你們說清楚。」幻月淡淡說道,「從這一刻開始,你們更要時刻警惕,如果你們掉以輕心,你們的第一次任務也會是你們的最後一次任務。到目前為止,我還不肯定那個神秘組織是不是千殺團,為此我們更要偵查清楚。」
「從昨晚發現的那個洞穴來看,這個組織絕不是正派組織,他們行事手段殘忍,要是被發現,我們肯定會有危險。坦然,任務走到這一步,它的危險性已經超出了當初預想,但是在沒有實質性發現之前,我們還需要繼續任務。如果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超出了這個任務的危險範圍,我會終止任務,然後帶領大家回青冥。我再強調一次,接下來你們必須听我的命令,要保證絕對服從。你們現在能不能保證做到?」
孩子們剛松弛下來的神經被幻月這番話重新拉緊,都硬著頭皮說「我保證。」
「走吧。」幻月說完之後,往遠處的樹林走去,幾個孩子都小心翼翼地跟在幻月身後。
一路上稀稀落落長著一些大樹,慢慢地大樹的分布越來越密集,不多時他們就走進了那一片樹林之中。行走在樹林中眾人覺得像是再一次走進迷霧森林,樹林中的濕氣很重,地面上的雜草,小樹垂下的樹枝都是濕漉漉一片。
他們走了一個多小時左右,天色又沉了下來,不多時再度飄起細雨,整個樹林變得白茫茫一片,行走起來比在魔沼中還困難。這個樹林的地勢並不平坦,像是一座山,走著走著,地勢開始變得傾斜。樹根和岩石上都長滿綠色的青苔,人踩在上面很容易滑倒,再加上他們怕行蹤被發現,走路盡量不發出什麼聲響,因此他們都走得很緩慢。走了半天時間也沒有走得多遠,他們也沒有發現到什麼異樣的情況,這里就是一片人跡罕至的古老森林,完全沒有人的痕跡。
按照幻月的設想,那個洞穴是人工開鑿的,那麼在地表之上肯定會有容易辨認的建築,但是他們一路走來完全沒有看到任何建築,就連一塊人工開鑿過的石頭也看不到,樹林中長滿了參天大樹,地面上都鋪滿了厚厚的落葉,不管怎麼看都不像有人在這里大興土木的跡象。
不知不覺他們已經找了一天,依舊一無所獲。這個樹林確實是一座小山,山勢並不算陡峭,覆蓋了方圓十里的地方。到了接近日暮時分,他們的腳步被一個懸崖截住了,要不是幻月及時叫停眾人,幾個人可能已經掉進懸崖下那一團迷霧中去。
「今天就到此為止,大家今晚就在這里休息吧。」幻月對幾個孩子說道。
繃緊了一天的神經終于能夠松下來,少年們都懶得挑選干淨的地方,直接軟軟地坐在腳下的土地上。
每個人剩下的干糧都不多了,暗雲看著手中剩下的一個饅頭,咬了兩口又放回干糧袋中。這時候他想念起盈雪常做給他吃的香噴噴的飯團。離開青冥差不多有十天的時間了,這三年來盈雪幾乎每天都跟他形影不離。這是他和盈雪第一次分開這麼久,那個小妮子會不會過得不習慣呢?回到青冥後說什麼也要盈雪做幾天好吃的好好補償一下才行。
暗雲想到這里不由得笑了笑,他驚覺這是他踏入迷霧森林之後第一次由心而發的愉快笑容。
好像在青冥的這些年來,他能夠快樂而笑的理由幾乎都跟盈雪相關。
「有什麼事情這麼好笑?跟大家分享一下唄?」魔瞳不經意地捕捉到暗雲臉上的笑容,他不由得感到奇怪。雖然這不過是一個平常的笑容,但是連日來經歷了這麼多,在身心疲憊之下還能開心地笑,這就不尋常了。魔瞳很好奇是什麼東西給了暗雲這麼大的精神慰藉。
「沒什麼,想念盈雪的飯團而已。」暗雲輕聲說道。
魔瞳愣了一下,然後雙手後撐在地,仰著頭望著頭頂的大樹喃喃說道︰「我也想念小丫頭的飯團了,真想不到啊,我魔瞳竟有朝一日想念起她的飯團來。」
兩個人沉默了一下,突然同時噗的一聲哈哈大笑起來。
其余三人用奇怪的眼神望著這兩個大笑不已的家伙,不明白一個飯團的話題怎會變成笑料。不過笑聲總是容易感染的,見到他們這樣大笑,螢火和楓武也不禁莞爾一笑。少有地,對于暗雲和魔瞳的大笑,幻月竟然沒有出言制止。她明白在這樣的處境下笑聲的可貴,也許到最後能夠支撐隊員振作下去的,就是這樣的笑聲了。
她心中很明白,對新人來說,這任務的艱苦程度已經超出了他們的承受範圍。作為少年組最出色的四個人,星主有心對他們重點培養,因此當其他新人在東玄六國愜意游歷的時候,他們卻要跑到這身心備受折磨的地方來。本來幻月也打算讓他們吃吃苦頭就算了,但沒想到偵察之後竟然發現這里跟千殺團扯上了關系。
如果早得知這樣的消息,這次任務的級別會上升為第二級,幻月肯定只會帶夜戰團最精銳的隊員來執行,而不是帶著這幾個毫無經驗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頭。昨天夜里,幻月也猶豫了幾次,是不是應該放棄這個任務將他們帶回青冥,但是到目前他們還沒有任何實質性的發現,這樣回去確實也說不過去。幾番考慮之後,幻月還是打算繼續偵察工作。
突然魔瞳的笑聲停了下來,他指著頭頂的一段樹枝對幻月說︰「幻月前輩,那里好像有什麼奇怪的東西。」
听到他說這句話,幾個人的笑聲也立刻停了下來,突然而來的安靜重新將眾人的心弦緊緊地拉直。幻月走到魔瞳身旁,順著魔瞳所指,仰頭看去,看了片刻才發現在樹枝中若隱若現地懸掛著一件顏色銀白的東西。
「你們呆在下面別動,我上去看看。」幻月向眾人吩咐道,她自己使出瞬羽之術,身影慢慢上升而去。
片刻之後,幻月的身影飄了起來,對幾個孩子說道︰「你們也上去看看。小心點,不要弄出什麼動靜。」
幾個孩子也使出瞬羽之術,小心地往樹枝上飛去。
眾人終于看清了這個東西的形狀,這個東西是圓形的,大概有兩只雙掌那麼大,質地看起來是某一種銀白色的金屬,表面光滑,中間下凹,像是一面特意扭曲的鏡子。它的底部像是有很多硬刺,直接釘在樹枝之中,那平滑的凹陷面斜斜地向天空指去。
幾個孩子心中一喜,彼此對望了一下,這下子總算有所發現了。不管怎麼看,這個東西是被某些人特意放置在樹上的。也就是說這附近肯定有人存在。
魔瞳站在樹上四下張望,忽然指向不遠處的一棵大樹,小聲說道︰「那里還有這樣的東西!」
幾個人小心翼翼地過去一看,果然發現了另一棵的頂端也放置了同樣的東西。然後魔瞳又看到了在相隔不遠的大樹上同樣釘著這種玩意兒。
「真沒想到啊,我們光是在地面上搜尋,沒想到在樹頂上竟另有文章。」幻月感慨地說道,「魔瞳,多虧了你眼尖,要不然我們可要錯過如此重要的線索了。」
魔瞳嘻嘻地笑了一聲。
「不過,這東西到底有什麼用呢?」楓武喃喃說道。
幾個人都沒有出聲,確實這形狀怪異的東西眾人看了半天想不到它有什麼用途。
「我們先到樹下休息一晚吧,明天我們跟隨這些東西一路尋去,我相信會有發現的。」幻月最後對眾人說。
正當眾人打算重新回到地面的時候,魔瞳忽然嘀咕了一句︰「等一下,好像有什麼奇怪的聲音。」
幾個人側耳傾听,四野一片死寂,沒有听到任何特別的聲響,大家都疑惑地望著魔瞳,只見魔瞳的眉頭漸漸皺起來。
「我也听到了!」暗雲忽然小聲地說。
「快躲起來,有東西在接近!」魔瞳小聲地低呼。
「各自找地方隱蔽,立刻!」
幻月一聲令下,幾個少年都不敢怠慢,連忙將身體藏在茂密的樹葉中。
過了不久,幻月、楓武和螢火果然听見了悉悉索索的聲音,這些聲音越來越響,不多時,眾人只見一團黑影從頭頂飄過,空氣中殘留著一絲腥臭的氣息。
「已經走遠了。」魔瞳小聲地說,幻月這才從一處茂密的樹葉中探出身子,其余人也從大樹的各個隱蔽之處現出。
「沒想到這里還有能在濃霧中飛行的鳥獸。」幻月自言自語地說了句。
魔瞳死死盯著那銀白色的凹鏡,神色變得深沉起來,「不,那不是鳥獸。」
「魔瞳你是不是有什麼發現?」幻月立刻問道。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剛才從我們頭頂上飛過的東西並不是鳥獸,而是蝙蝠!」
魔瞳眯著眼楮,目光落在霧靄沉沉的天幕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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