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場打斗並不算得精彩,甚至還不如他們多年前在比武大賽上的對戰。沒有花俏的招式,亦沒有炫技,只是純粹的拳腳之戰。單調而沉悶的踫撞之聲混雜在冷冽的風聲里異常刺耳。
魔瞳從未如此認真對待過一場較量,每一招每一式恰到好處,既不會太狠辣,又不會太隨意散漫。兩個人的對戰就像兩個尋常的青冥孩子在進行日常的切磋修煉。兩人都默契地將最初相識那日的對戰留到這一天回味,翻騰撲躍的身姿里,年月沉積下來的滄桑盡數抖落,眸子里的兩個少年依舊是往日青澀的模樣,一個汗流浹背忘我修煉,另一個恣然旁觀盡享樹蔭與花香。
在打斗之中,彼此的武技身姿不斷重現回昨日的影像。兩個惺惺相惜的少年,最終在魔沼之行中以命交心,兄弟之情,濃厚如血。這一戰沒有殺意,只有濃濃的緬懷之味,兩人放下心中一切雜念,全心而戰,只為對方留下一段完美的記憶。
旁人在一邊默默地看著兩人戰斗,沒有歡呼沒有喝彩,甚至沒有發出一絲聲音,像是不忍在兩人最終的決戰中留下任何一絲一縷污點。他們靜靜地等待著,從圓月初上直至明月當空。
兩人終于停了下來,筋疲力盡的兩人站在兩旁粗重地喘息著,這一場暢快淋灕的打斗終于到達尾聲。
已經足夠了。
兩人微笑相視,都從對方的眼神中讀到這幾個字。剛才的大戰就像一場豐盛的宴席,如今已經飲飽食醉,宴席終究要散了。
呼吸漸漸平伏下來,兩人的眼神也從興奮狂熱趨向冰寒,兩人默契地相識點頭,再度挺直腰桿之際,殺意凜冽席卷而去。
魔瞳雙眼一片墨綠盈光,手上捏著一柄綠光流轉的奇異氣劍,隱隱間電光激閃。
暗雲手中氣劍一劍化九影,九劍又合一,最後凝聚成一柄巨大的銀白氣劍︰幻月的絕技,九決劍歌。
在場所有人都知道,接下來的一招便是兩人的全力一擊。勝負,生死,只看下一刻。
螢火輕閉雙目,兩行清澈的淚水直淌而下。
一個是尊敬的師父,一個是救命恩人兼崇拜的偶像,古布無法接受他們之中任何一人受到創傷。接下來的一幕,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這個天人交戰的絕望少年,緊抿著嘴唇,全身發抖。
「楓武……」七荊緩緩地睜開眼楮,「不要試圖救下暗雲,這既不是友情,也不是俠義,而是眼光短淺的愚昧。」
楓武紅著臉低下頭,默默地將體內蓄勢待發的靈氣團解散。
來了!
魔瞳和暗雲同時高高躍起,兩道身影向著天上明月蹦去,兩柄霸氣逼人的氣劍向對方直刺而去,在清澈的夜空中留下兩道眾人記憶中難以磨滅的絢爛光亮。
然而就在兩劍相遇的前一瞬,一道身影突然憑空出現,一腳將魔瞳往地上踹去,接著借力一個輕靈翻身,人影已在暗雲身後,一道刀影一閃而過。在明月背景之中,眾人清晰地看到一絲血花飛濺而起。
疼痛之下,暗雲倉惶回身,向身後的偷襲者刺出那巨大的氣劍。
第二刀迎面而來!
狂霸無雙的刀勢直接將暗雲的九決劍歌削滅,刀影余勁更是結結實實地打在暗雲的胸膛上,又是鮮血激濺。重創之下,暗雲渾身一震,攻勢全無,身上的力氣像是被突然抽空,整個人直墜而下。
偷襲者眼神一冷,眼看又要使出第三刀,若是暗雲再挨上一刀,只怕當場命殞。
嗷!
一聲狼嚎破月而起,強烈的威壓快速逼至,一道金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沖向半空中的偷襲者。第三刀猛然揮出,直劈向背後而至的金光。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金光大亮,勁風疾吹,風沙撲面而來,吹得人睜不開眼楮。
一道白影像烈風一樣一閃而過接住墜落在地的暗雲,隨即沒有任何停頓向著山下狂奔而去。
「哪里逃!」一聲大吼自逐影身後暴起,一道巨大的刀型氣芒帶著毀天滅地的威勢直劈而下,若是吃上這一招,只怕狼王逐影也難逃命斃當場的厄運。
就在這生死存亡的一瞬間,一朵藍色的冰蓮在半空中突然張開,跟刀芒相撞在一起,巨響之下,兩股力量同時消散。
正當刀芒再次揮出,一條巨大的冰龍穿越塵霧猛然撲來。
「冰龍絕影?!」
偷襲者一驚,連忙以刀抵擋,冰龍毫不客氣地將他往地面上狂壓而去,直接將他逼得入地三尺。憤怒一吼之下,地面之下突然射出七色亮光,轟隆一聲,冰龍盡數散成一地碎冰。
偷襲者從深坑中一躍而出,目光快速搜索,卻不見逐影的蹤影。
他若有所思地望著滿地晶瑩的冰碎,最終沉沉地嘆了一口氣,將一柄巨刀插回背上的刀鞘之中。
「明明是我和暗雲的決戰,你突然偷襲算是什麼意思!」魔瞳憤怒地對七荊大喊道。
迎著魔瞳憤怒之極的目光,七荊並沒有橫眉冷對,相反他的神色看上去有一種淒然落寞的味道。
「死一個暗雲已經叫人痛惜,我不希望再賠上一個魔瞳。幻月,盈雪,暗雲……青冥的強者已經越來越少了……」七荊輕輕地嘆了一口氣,「魔瞳,若是你有什麼閃失,你想過師父的感受嗎?師父老了,最見不得白頭人送黑頭人的場面……」
魔瞳驀然怔住,嘴唇微動,終究還是沒有再說話。
七荊彎子,拾起一塊碎冰,迎著亮白的月光細細打量起來,只見那碎冰湛藍透亮,如同一塊成色絕佳的藍寶石。
「千年幻冰……而且冰力修為比暗雲還要高出不少,能夠使出冰龍絕影的人實力絕對是紅王以上的級別。真沒想到還有這樣的高手潛伏在暗雲身邊。只不過,暗雲已經被我砍中兩刀,想必已受到重創,很可能活不過今晚。」七荊喃喃低語道。
眾人一陣感嘆。
「七荊師兄,接下來該怎麼辦?」楓武向七荊問道。
「搜索這片地方,一直找到暗雲為止。暗雲戴著的那個緋玉吊墜由星主所造,具有追蹤效果,我們用銀星螢火蟲就能找到他。大家要小心暗雲身邊那個女子,只怕她的實力比暗雲還高。」七荊輕輕舒展了一下四肢,雙手傳來的疼痛令他微微皺起眉頭,看來剛才那一招冰龍令他吃了點苦頭。
「莫非,她才是青冥的天冥星?」望著暗雲失蹤的方向,螢火心中百感交集。
「去吧,把暗雲找出來。」
七荊放出一顆發光的銀星螢火蟲,蟲子在半空中繞了幾圈,然後向一個方向直飛而去。
「跟上。」七荊低聲吩咐道,隨即一躍而起,落在半空中一只鳥獸背上。緊接著,十幾道影子沖天而上,落在各自乘坐的鳥獸身上。
「暗雲,別死……」螢火抬頭望了一眼晶瑩的圓月,將淚水盡數往心中吞下去。
十幾道巨大的影子在蒼白的大地上漸行漸淡,最終消失不見。
遙遙一方,饑寒交迫的青帝正在破口大罵不已,「臭屁暗雲,要私奔的話也不要選這麼一個鳥不拉屎的地方好吧。這個人品味如此低劣,沒有絲毫浪漫情懷可言,完全比不上青帝少爺萬分之一,可偏偏美女都對他趨之若鶩!媽的,越想越來氣!」
青帝憤懣地仰起頭,終于最後一滴酒也被他喝光了,「哎!不是吧,酒壺兄,這麼快就後勁不繼?連你也來參一腳嘲諷青帝少爺?!」
青帝一氣之下,再不願走下去,直接躺在地上歇息起來。他呆呆地凝望著高遠青空,過了一段時間後終于平伏下心情。
「嗯,好像這破地方也有美麗之處,如果夢櫻也在就好了……」
這時候十幾只鳥獸從頭頂掠過,青帝喃喃自語道︰「媽的,要不是這些畜生飛得太高,青帝少爺真想把它們打下來烤著吃!算了,越說越餓,還是先睡一覺吧……」
青帝的眼皮慢慢地粘合在一起,在寒冷的曠野中,他緊緊裹著那白色的披風沉沉睡去。
遺夢谷入口處,一位老人向天空伸展雙手作一個擁抱的姿勢,口中喃喃有詞︰「待我化身酒中仙,誓抱明月日夜醉!」咚的一聲,他放下後背那只巨大的葫蘆,雙手輕輕舉起,一縷美酒緩緩入喉。
「嘿,真沒想到又來到這個鳥不拉屎的破地方。臭小子,可不要死在這里,你爺爺我才懶得來這里拜祭你。」
老人重新背起大葫蘆,唱著小調,步履飄搖地向遠處的高山走去。
一個隱蔽的山洞內,冰神雙目含淚緩緩放下暗雲。鮮紅的血液染紅了她一身白衣。
暗雲胸膛和背部各一處刀傷,每一刀足以致他于死地。背後那刀深可見骨,若不是暗雲反應奇快倉惶調整身姿,這一刀已經將他的脊骨攔腰斬斷;而胸前那一刀傷勢更深,已經傷及內髒。若不是傷口被冰封住,暗雲早已流血不止而死。
「雲,別死……」冰神嗚咽著祈求,只是她的聲音暗雲已經听不見。暗雲的生命力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急劇退去,遺夢谷的寒冷正霸道地奪取他身上僅存的一絲暖意,只怕過不了多久,暗雲就會變成一具冰冷的尸體。
「對不起,我真沒想到會變成這樣……」冰神絕望地哭喊道,她緊握雙手,指甲深深陷進白皙的皮膚中,鮮血緩緩滲出,紅白相映,淒美艷絕。她低著頭,烏黑的秀發遮住她痛苦的臉龐,淚水不斷從她臉上滴下。
逐影听出冰神話中有話,它憤怒地向冰神低聲咆哮起來,雙目騰起白色的炎火,帶著嚴厲的警示和審問意味。
「對不起逐影,我向你們隱藏了自己的實力……其中有太多曲折,我不知道該怎樣向你解釋,但是,現在我絕不會讓雲就這樣死去!」
冰神望著氣若游絲危在旦夕的暗雲,就像看著多年前受了重傷的父親一樣,冰神的喉嚨急劇顫抖幾下,像是將所有淚水盡數吞咽下去。她快速地擦干眼淚,眼楮閃過一絲決絕的亮光。
「逐影,麻煩你幫我守住這個山洞,接下來我不能受到干擾。為了雲,我打算拼一次。拜托你了,逐影。」冰神向逐影懇求道。逐影猶豫了一下,望了暗雲一眼,最終向冰神低吼一聲,轉身而出。
冰神重重地呼了一口氣,從懷中掏出一顆綠氣縈繞的藥丸。
青龍丸。
「雲,要活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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