勉強睜開眼楮的霍烜見狀已氣得說不出話來，恨之入骨的目光，死死盯著恃強凌弱的司馬飛龍。
那目眥欲裂的瞪視中，凜冽森寒的切骨恨意令人難以相信會是一個年僅七歲的孩童所有，但分明又是那雙本該快樂無邪的黑眸，直透出駭人殺氣。
尾隨兩個孩子姍姍而至霍嫗，踉蹌上前跪倒在眾軍爺腳下，連連磕頭道︰「各位軍爺饒命啊，兩個孩子不懂事，您大人不計小人過，就請高抬貴手饒了他們罷……」
司馬飛龍見又突然跑出個形貌丑陋的老嫗，不禁愈加煩悶，罵了句「你算什麼東西」，飛起一腳便將滿頭華發的老嫗踢飛出去，狠狠摔在砂礫碎石散布的冷硬土地上。
老嫗年邁體弱，哪堪習武之人這狠命一踢？
「女乃女乃！」
「婆婆！」
鳶尾與霍烜痛呼一聲，連滾帶爬向霍嫗身旁，雙雙痛哭失聲。
霍嫗極緩地搖搖頭，用盡余力抬手左右攬過兩個孩子，氣若游絲地道︰「丫頭，你是個好姑娘，我便將這唯一的孫兒托付給你了，請你日後好生照顧……你們都是苦命的孩子，以後切記要相依為命……」
「我會好好照顧烜兒的，婆婆你不要死！」鳶尾慌亂地搖著頭，淚水在泥污混雜的臉上沖出兩道慘白的痕跡。
「你們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好好……」霍嫗一語未畢，雙目翻白已然氣絕。
霍烜縱是年幼，此刻也感應到祖母已永遠離開自己，撕心裂肺地喚了聲「女乃女乃」，哭得慘絕人寰。
司馬飛龍始終在旁冷眼旁觀，直到听兩個孩子哭得煩了，才猛然抽出腰間寶刀，「你倆莫再哭了，小爺今天就再多做件好事，送你們兩個小鬼下去跟老太婆團聚！」
冷泠泠的月光下，青幽幽的刀刃寒光凜凜，殺氣逼人。
鳶尾茫然抬首望著那漸漸迫近的死亡之刃，頃刻間如墜冰窟，僵直在地動不得半分。那黑中泛著絲藍芒的雙眸里，清晰地映著司馬飛龍陰鷙冰冷的笑。睜大雙眼，她告訴自己要記住這張臉，記住這張帶給她死亡恐懼的面孔！
「報，有一隊山匪偷襲我軍營寨！」
突然沖出來的探報牽去了司馬飛龍的心思，他怒罵一聲，再也顧不得兩個孩子與一具老嫗死尸，帶著兵將去應對山匪偷襲。
鳶尾愣了好半晌才反應過來——她和霍烜死里逃生了！
自身上撕下片衣裙蓋在老嫗臉上，然後鳶尾又拉著霍烜向霍氏余溫猶存的尸體，連磕了三個響頭權當祭奠。
嗖！
隨著聲尖銳的破空異響，一支帶著火苗的長箭射在霍嫗的衣襟上，須臾便熊熊燃燒起來，驚得兩個孩子渾身劇顫。
看著眼前通通燃燒的大火，鳶尾只覺得咽喉間似也著了火般灼痛，咽了口唾沫顫聲道︰「烜兒，看來這是天意要將婆婆火葬。」
言罷，鳶尾再次拉著霍烜向霍嫗尸身連連磕頭，直見火光將尸身整個吞噬後，方才起身跑出因悍匪偷襲而亂作一團的軍營。
身後的喊殺聲漸漸連成一片，漫天燃著火苗的箭羽幾乎掩盡星月之少，不久軍營里又有幾處火光沖天而起，將幽幽暗夜耀得猶如白晝。
戰馬嘶鳴混雜著人聲犬吠，滿心驚懼的鳶尾拉著霍烜拼命向赤關不停奔跑，連回頭看一眼都不敢。
嘈雜的混戰聲被越拋越遠，浩瀚夜幕下狂奔的兩個小小黑點，直至赤關巍峨聳立的城門下，方才力竭地停下來。兩個孩子累得癱坐在地上大口喘息，半晌後不約而同地抬首仰望雄渾宏偉的城樓之顛。
冰銀薄紗般清冷的月華流瀉而下，將城門上鐵劃銀勾般的「赤水城」三個字，染上一層朦朧迷離光暈。
「姐姐，他們為何不開城門？」霍烜的淚已干，雙目猶自紅腫。
鳶尾憐惜地攬過霍烜躲到城門腳下，喃喃細語道︰「烜兒不怕，等天亮城門就開了，到時我們就可以進城。進城後，我們就再不用挨餓，也再不會受惡人欺負了。」
霍烜窩在那瘦弱的懷抱里緩緩點了點頭，在來赤地的路上女乃女乃也是這樣對他說的，等進了赤水城，就離了外邊戰火紛亂的人間地獄，到了清淨聖土人間天堂。
因此他愈加盼著太陽早些升起，盼著這扇隔絕了地獄與天堂的厚重之門能夠早些開啟，盼著早日進入天堂之地，讓他和鳶尾姐姐不再饑寒交迫，不再任人欺凌。
兩個孩子就這樣瑟縮在赤關城門之下，等待天明城門打開的那幾個時辰，可謂度日如年，仿若隔世之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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