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夏至,冬去春又來,匆匆便是一年多光景流逝而過。
跟著年齡相仿活潑好動的霜兒,鳶尾已對整個赤王府的深宅大院漸漸熟門熟路,除了赤王所居的甄園外,其余地方均是常去常往。
這一日王妃午睡時,霜兒听聞王爺于前院議事廳與家臣議事,便拉著鳶尾跟她一同偷偷溜去灼華園西鄰的甄園探看。
入得甄園,也未見如何奢華異樣,兩人不禁失望。
霜兒被王爺居室吸引在窗口駐足窺望,鳶尾則隱約嗅到股異香,鬼使神差地離開前院向後院走去。
王妃所居的灼華園的後院是片湘妃竹林,赤王這甄園的後院又會是怎番光景?
越想越是渴盼向往,不知不覺間,鳶尾的腳步已是疾若奔跑。
匆匆繞過千回百轉的長廊,待推開烏木大門門,眼前豁然呈現的景致令鳶尾不禁瞠目屏息。
是夢境麼?
一片奼紫嫣紅的鳶尾花圃便這樣填滿視線,若劍形漸尖的淡綠薄葉上,一朵朵翩若彩蝶的花兒迎著明媚陽光娉婷招展。仿如淺紅、皓白、藍紫、明黃的各色炫彩花蝶,正流連于碧翠綠叢間翩躚作舞。
身處此地的心情,怎堪筆墨描摹?
恍惚步入花叢深處,鳶尾在一片宛若天色純淨的藍色花朵前止步。
這便是軒轅燁磊所鐘愛的藍色鳶尾花麼?
如斯多精致美麗的花兒,皆各具風情,但這抹藍卻最令人傷懷心動。色彩素雅大方,卻透著仿如宿命的游離,絕美但易碎易逝。勿須他人折損,待春盡夏盛之時,也要凋零隨流水,花落成泥入塵埃。
軒轅荊楚自議事廳歸來便直入甄園後院花圃,因鳶尾花性喜淺水滋潤,固而花圃中土地甚為柔軟濕濡。因而他于門口見有陌生的嬌小足跡,便惑然循之而入。
正是春意盎然繁花似錦之際,花埂上一臉惜春憐花之情的少女,卻比滿園春色更嬌艷生香。
但見她顏如渥丹,不需脂粉污顏色自若朝霞映雪,雙瞳剪水似染春煙,隱隱透出身前藍色鳶尾花的幽藍。紺黛羞春華眉,櫻唇不點而絳,齒如含貝皎潔。
青絲半垂皓頸間,冰肌瑩潤玉凝脂,縴縴柔荑輕拈花。嬌小玲瓏的身姿尚未長成,而若柳弱裊娜之腰身卻愈加楚楚動人。
萬花叢中蓮步緩移,恍若輕雲出岫,絲履遺香。
看其穿著並非府中婢女,赤王一時竟憶不起此姝,月兌口問︰「你是何人?」
鳶尾悚然若驚鴻回身,慌忙福身道︰「鳶尾拜見王爺。」
赤王這才想起年余前的天芳樓一事中,被自己莫明感覺牽引而沖動留下的少女,緩緩踱步上前,凝著她素衣淡雅卻難掩天生麗質的絕妙姿容,竟讓他不由自主地追憶起心中佳人之曠世風貌。
心念甫動,軒轅荊楚已極盡親和地含笑輕問︰「不想你竟已長成這般模樣了,今年芳齡幾何?」
「甫滿十三。」鳶尾垂首斂目地恭敬應答。
「好個豆蔻年華!」軒轅荊楚由衷贊嘆,皓白長指輕捏著鳶尾小巧如粉雕玉琢的下巴,抬起她如花嬌顏細細審視,「出落得這般超凡月兌俗,竟是讓本王都不禁起憐惜之情。」
「王爺……」鳶尾雙頰窘紅,卻不敢逃離。
赤王映著她面惹桃花嬌顏的眼眸有片刻失神,隨即又是片幽深如海的晦暗,「你可知本王這花圃,是連王妃也不許踏足的?」
鳶尾驀然一驚,卻暗暗握緊雙拳強裝鎮靜。
赤王又道︰「不過,你若是喜歡這里,本王可特赦你自由出入,但切不可聲張于外人知曉,便當作是你我二人的一個小秘密,如何?」
鳶尾訝然抬首,仰望赤王于七彩陽光下宛如神祗的和煦笑容,心底卻莫明升起絲縷不安。
此後,赤王下令將映月池畔與王妃寢間相對的房舍賜予鳶尾獨居,且另派婢女伺候。
府中家臣見她一夕之間便麻雀變鳳凰,難免議論紛紛。
有人善言道,那房舍本為「小姐房」,因而主上是有意收她為義女。也有人惡言道,此女居所竟與王妃住所相對,主上必是動了再納側室之心。
眾說紛紜,流言在王府里傳得沸沸揚揚,王妃自難免會有所耳聞,但卻仍待鳶尾如昔。
自鳶尾搬入「小姐房」後,每日除了教文的師父,又多了名師教導其琴棋書畫、女紅禮樂,甚至原本極少踏足的王爺也成了灼華園常客,以至王妃臉上也多了笑靨。
這一日午後,鳶尾跟女紅師父一起陪王妃坐在亭中,望著滿池冰清玉潔的白蓮刺繡。
赤王欲微服出關辦事,臨行前的午膳至灼華園與王妃共用。
雖然席間軒轅荊楚的目光始終徘徊在鳶尾左右,暮雪卻仍不禁為這難得的光景而暗自欣喜。哪怕用膳後到花園閑坐時,斜倚著美人靠向亭下水中撒些魚食,引得錦鯉騰躍掙搶,都逗得她笑意晏晏。
鳶尾也從婢女口中听聞府中流言,見王妃恍若未聞般笑容依舊,不禁憂聲問︰「夫人未曾听聞府中近來的傳言麼?」
暮雪又捏起一些魚食撒入水中才從容道︰「不過是些無關痛癢的流言蜚語,听過便算,何必當真?」
「夫人……」鳶尾不禁為王妃如此胸襟動容。
暮雪清眸澄澈地轉眸看向正是豆蔻年華的清麗少女,「即便是流言成真,又如何呢?鳶尾,我自問便是你這般年華之時,也不敵你美貌之萬一。」
鳶尾惶恐搖頭,「夫人言重了,民女庸脂俗粉,怎比夫人之蘭心蕙質,貌婉心嫻。」
「你娘親也定是個絕代佳人罷?」暮雪柔聲問。
「恩。」鳶尾輕應一聲,望著池中一朵半開的純淨白蓮思緒飄遠,「雖然當時我尚年幼,但在我心中,娘親才當真是仙女般的人物。就像是傳說中的九天玄女到人間沐浴,被人偷去羽衣不得回返天庭,而只得留在人間。我覺得爹爹便是偷了羽衣的農夫,不然我娘怎會下嫁平凡粗莽的他呢?」
暮雪與霜兒均听得悠然神往,水中那倚在闌欄上追憶往昔的少女,宛若春水映梨花般皎潔清絕,連頑皮的錦鯉都不忍亂了映著她容顏的鏡般水面,紛紛沉入池水深處。
入夜,霜月如勾。
鳶尾因白日追憶而思親情重輾轉難眠,便獨自走出房間,隨意信步至映月池畔。
月光皓潔如雪,仿佛在朵朵白蓮上輕覆上薄薄雲紗,朦朧柔美。
望著滿目淒美寒玉般銀輝,她不禁想起軒轅燁磊,似乎也是如斯清涼的一個夜晚,他告訴她這池中若開出白蓮是怎般恍如仙境,他告訴她即將遠行……
一陣刺鼻的濃重酒氣隨風而至,鳶尾警覺一震,心道︰「難道是他已歸來?」
思及此,她卻不敢回首,僵硬著背脊不知此情此景該如何與之相對。
此別經年他音訊全無,不知他是否又愈加削瘦憔悴?不知他是否因寂寥傷情獨醉曉風殘月之下?不知他是否還記得她?
腳步聲近,那人緩緩俯身似在嗅她發絲馨香,那般的貪婪急促。
倏地,他傾身將她抱起,徑直放倒在池畔草地上,龐大的身子緊跟著壓將上來。
鳶尾一驚非小,她斷不信軒轅燁磊會借醉做出此種事來,即刻失聲尖叫︰「你是何人?放開我!救命!」
那人慌忙抬手捂住劃破靜夜的櫻桃小口,吐著濃重酒氣道︰「你莫叫,我不過想與王爺和小王爺分杯羹而已,你又何必這般小氣?反正王爺他們都不在府中,你便從了我罷!」
鳶尾借月光看清此人面貌,竟是早在天芳樓便見過的關晉楠。
想不到這廝又舊病復發,竟色膽包天的敢在赤王府中行此丑事,縱是相比之下他如此龐大偉岸,她又豈肯讓他玷污了清白?當即手腳並用地拼命掙扎,無奈終與之力相差懸殊,眼看便要受辱于殘月之下。
晚風習習,浸涼入骨。
被關晉楠死命捂住口鼻的鳶尾無助地流下兩行清淚,絕望地闔上雙眸。
嘶啦,裂錦聲劃破死寂的夜幕。
鳶尾突覺身上陡然一輕,竟是關晉楠狠狠摔出去,墜入映月池掀起水花四濺。
「你沒事罷?」
軒轅燁磊微啞的聲音自頭頂傳來,鳶尾含淚睜開雙眸,滿面風塵的俊顏即刻映入眼簾。她幾欲沖入他懷中以宣泄恐慌,卻終是念起他揮劍相向之時的狠絕,以及復雜的哀怨心情,硬生生躲開他攙扶的手獨自狼狽起身。
「我的生死,與你何干?」鳶尾冷冷丟下一句,背過身整理零亂的衣衫。
甫遠行歸來的軒轅燁磊被她的冷淡再次刺痛心肺,一手抓起適才被他扔入池中,剛剛掙扎著游回岸邊的關晉楠,一手拉著鳶尾便走。
听聞異聲趕來的護院家丁見此情景紛紛愣住,分散兩旁不敢阻攔。
鳶尾大驚,幾番甩動手臂掙扎卻月兌不開他的鉗制,急問︰「你要帶我去哪?」
軒轅燁磊眼眶微紅,只是頭也不回的繼續前行,一路牽著羞惱的鳶尾深入赤王府地牢,將哀求不止的關晉楠關進一間空著的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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