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僅僅只有兩人一同共用午膳,但滿桌佳肴卻是一絲不苟的精致之極,近百種菜品皆是色香味俱全,一看之下便能想像得到是何其美味。
翠衫婢女分侍在兩旁,守在鳶尾身後的蕙蘭見此陣勢不禁咋舌,莫說尋常百姓家,便是在天芳樓頭等席宴上她也未見過如此佳肴,更未曾見過如斯講究的大場面。
鳶尾瞥了眼對面神色如常的奕琴,心中不禁疑惑——他究竟是何許身份?安家在這荒島上,享受的卻是帝王家般的生活。
不過此地無人管轄,身為島主便是這方寸之地的「至尊」,如此想來他享此無上榮華倒也無可厚非。
「島主先輩定是權貴之氏吧?」鳶尾目光澄澈地隨口問道。
奕琴臉色微變,即刻恢復如常溫潤,「不錯,祖上于九州沃土時也是富甲一方,後來不堪戰國亂事紛擾,便遠避至此尋個清幽自在。」
「也對,得覓如此世外桃源,誰還願重回那紛亂之境?」鳶尾若有所思,她是拖著一身傷痕之人,是否這與世隔絕的小島才是她真正的歸宿?
「小姐此言……」奕琴雙目一亮,「只要小姐喜歡,便長留于此罷,不必再為俗世煩心。」
鳶尾驀然抬首撞上那含情脈脈的目光,那般溫潤柔和似有迷惑人心的力量,她赧然垂首看著面前晶瑩剔透的玉碗、玉箸,腦中忽憶起《碧落》古卷中的片段記載,「島主先輩可是碧落皇朝的子民?」
啪的一聲,琉璃玉杯脆聲聲碎裂在地,翠衫婢女慌忙上前整理。
「在下失態了,小姐在旁,竟連杯子都拿不穩了。」奕琴澀然一笑掩去青白臉色,「不錯,祖上確是碧落皇朝子民,不知小姐從何而知?」
鳶尾抽回落在琉璃杯殘身上的目光,淡然道︰「小女子不才,不愛女紅卻偏好研讀詩書。恰巧在來時船上正讀到《碧落》古卷,適才憶起里面所載之碧落富賈貴族,均喜以玉石為器以供膳食,加之島上建築之風也與書中記憶一般不二便大膽推測,讓島主大人見笑了。」
奕琴目光流轉,「哪里,小姐真乃天下第一才貌雙全的女子也,百年難覓的奇女子竟到了我逍遙島,不知是在下幾世修來的福氣。」
是福氣麼?
黯然頷首垂眸的鳶尾,唇畔勾起抹寂寥淺笑。
轉瞬便是半月光景過去,軒轅尊等人仍然音信全無,鳶尾不禁一天天絕望下來。
縱然島上眾人始終待她如上賓,縱然逍遙島乃山明水秀的世外桃源之所在,縱然一身貴氣的島主奕琴乃世上難覓之儒雅之士,縱然也有白衣若雪的神秘玉玲瓏牽著她的縷縷心思,她卻總無法定心,無法不去惦念或許已尸沉大海的那些人。
「妹妹,听姐姐一句可好?」蕙蘭目光憐惜地道,「奕琴島主傾盡全力尋了十余日不得,想來他們已然凶多吉少。你我舉目無親,余生只怕便要在這島上渡過。雖然相處日短,但我也看出島主待你之心,他這般雅致仁厚的男子便是放眼天下也是難得的,妹妹何不……」
鳶尾抽回遠眺窗外的目光,「我也明了島主心思,他的確是難得的良人,然而我心已死,只得有負于他了。」
蕙蘭一愣,隨即淒然垂眸,鳶尾久久不語,手中緊握著一方繡有萱草的雪白絲帕。
「我要自己去找找看!」
言罷,鳶尾起身便徑直向外走,蕙蘭趕忙放下手中活計跟了出去。
清早的天色陰霾不見秋陽的身影,但島上楓葉嫣紅,伴著金黃殘綠的各色草木,繽紛了滿目的蕭瑟。
穿過古樸雅致的紅木回廊,便是奕琴所居之白玉園,悠悠琴聲緩慢了急切的步履。
循著琴聲走近白玉園十月亭,一片蒼涼之中奕琴悠然獨坐,廣袖隨風招展,雙手行雲流水地撫過白玉琴,悲切雄壯的旋律流轉而出,若秋風撫落殘葉成雪。
浩瀚若碧空萬里的曲調中卻蘊含著無盡憂傷,那憂傷仿似歷經了幾世洗禮般悲愴**,每一韻皆蕩氣回腸,使人心潮隨之起伏澎湃。
鳶尾似被釘住了般被琴音所撼,站在亭前動彈不得,直至一曲終了方才緩緩道︰「這便是書中所載之《碧落曲》麼?」
奕琴睜開雙眸微微一笑,「不錯,此曲乃是祖輩口耳相傳下來,想來在九州已然失傳……」
一句未畢,便听前院有人高喊︰「有刺客!」
眨眼間,一道耀眼紅影自院牆急落,直沖向瞠目結舌的鳶尾。
奕琴一聲「大膽狂徒」甫出口,又一道白色身影憑空出現,橫身護在鳶尾身前。
逍遙島珀洛山莊前院的打斗聲劃破了清早的寂靜,白玉園十月亭前也是寒光凜凜,來人雖赤手空拳對執劍之人卻毫不勢弱,仿佛那雙拳是鐵石鑄就般無所顧忌。
兩團身影斗在一處,似要至死方休。
鳶尾待看清那紅色身影時,即刻如遭雷擊般渾身一顫,雙唇蠕動半晌方才如夢初醒地急道︰「阿曜,玲瓏,你們都住手,莫錯傷了自己人!」
聞言,玉玲瓏輕蹙眉心地虛恍一招退回到鳶尾身畔。
「島主,這些便是我的家人,想來定是誤會了才生出這般事端。」
鳶尾言罷轉身走近軒轅尊,雙眸含淚地切然問︰「阿曜,你無恙罷?你們一直在島上麼?這些天我都拜托島主幫著去尋你們,怎地卻沒有找到?」
「你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軒轅尊目光焦灼地凝著鳶尾,顫抖的手輕撫過她憔悴的臉頰,對此刻劫後重逢似難以相信。
當他在沙灘上醒來卻遍尋不到她時,才知道這令他由愛生恨的女子在心中的份量。憶起險些親手至她于死地的那一刻,終于明白並非是已逝的皇兄不忍她死,而是他內心深處放不下她。
即便明知她是軒轅荊楚的人,卻仍不禁沉淪執迷,只要能留她在身邊,他願不顧一切,傾盡所有!
奕琴深深看了軒轅尊一眼,繼而漾開溫潤淺笑︰「原來是誤會一場,勞煩公子請手下人住手,我們再坐下來慢慢談不遲。」
「在下魯莽,對島主及貴莊兄弟多有得罪了。」
軒轅尊抱拳淺揖一躬,奕琴拱手回禮,寬袖輕揚,向前院而去。
待軒轅尊與奕琴一同走出白玉園,鳶尾方才轉眸看向玉玲瓏,瞥見他手背一道血痕後急步上前探看,「玲瓏,你受傷了?」
玉玲瓏歸劍入鞘,睨一眼手背上被樹枝劃傷的輕淺傷口搖了搖頭。
「此番誤會皆因我而起,竟還累你受傷,當真好生過意不去。」鳶尾抽出懷中絲帕為其包住傷口,抬眸時仿佛見抹紅雲自那風華絕代的冰雪玉顏上拂過,如流星般剎那即逝。
鳶尾仍自怔愣間,玉玲瓏已然如風般追隨奕琴而去。
干戈止歇,將誤會盡數解開後,奕琴設宴款待軒轅尊等人。
席間,軒轅尊再度向奕琴歉然道︰「我等魯莽行事以至與莊中兄弟刀劍向相,島主卻以德報怨,如此寬善仁厚,令下羞愧萬分矣。」
「公子言重了。」奕琴溫潤的目光依次掃過司馬丘等人,在鳶尾低垂的秀顏上略作停留後,重又看向軒轅尊,「公子一行不知欲往何方?」
軒轅尊與司馬丘對視一眼,輕嘆道︰「我等不堪九州亂事,遂舉家海外,欲尋一清淨所在以安穩渡日。」
奕琴連連點頭,「如此說來,公子與在下當真同道中人!」
「哦?島主此話怎講?」司馬丘插言問道。
奕琴不著痕跡地瞥了眼鳶尾,坦然道︰「不瞞諸位,在下祖上乃碧落皇朝富商,只因不堪亂事而遷居至此,豈不是正與公子一行屬同道中人麼?」
「如此,當真甚巧!」軒轅尊拊掌道,「其實在下久仰碧落皇朝當年鼎盛之時的風光無限,只是近年來九州已然少遇碧落後裔,不想卻能在這世外桃源遇到,看來真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啊。」
「可惜公子一行途遇風雨,船舶盡毀。」奕琴頓了頓,滿面誠摯地繼續道,「在下倒願奉送船舶助公子達成所願,然若說清淨之所在,這逍遙島可算獨一無二之世外桃源。公子若不嫌棄,索性便先留在此處可好?在下必以上賓之禮相待。」
軒轅尊啞然看向司馬丘,目光流轉半晌方才回道︰「島主真乃世上少有之俠義之士,誠如島主所言,我等身家船舶盡毀于風雨實已無處可去。蒙島主不棄收留,感激涕零,永世難忘此恩!」
「不敢不敢。」奕琴扶住軒轅尊拱手施禮的雙臂,「你我于此相遇即是幾世修來的緣份,在下不過略盡綿薄之力。實乃私心為留下公子一行貴客,以消島上寂寞罷了。」
軒轅尊舉觴,司馬丘等人與鳶尾即刻紛紛跟隨,同敬向奕琴以表謝意。奕琴含笑領受,將杯中瓊漿一飲而盡。
酒宴直至殘月東升方休,奕琴早已命人將鳶尾所居之渺韻園空房打掃干淨,將軒轅尊等人盡數安置于此,其屬下人眾則安置于與山莊家丁相鄰之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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