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那躺在洞口邊的男子高大異常,身子足有尋常男子兩倍寬,緊握身側的拳頭好似鐵錘一般。他膚色黝黑,刀鑿斧刻般的五官凶惡粗獷,殘破的上衣露出大片肌肉糾結疤痕累累的毛絨胸膛,黑色衣褲上雖不明顯,但仍可見大片血色凝結的痕跡。
「難怪這般沉重,竟還墜了如此龐然大物。」奕琴搖頭輕嘆,「這般模樣,應當是神農氏族人吧?」
「恩,他說能帶我們去見神農氏族長,我才答應救他上來的。怎會生得這般模樣?當真嚇人。」鳶尾小心翼翼地走近那男子,輕晃了晃他手臂,「喂,你可還活著?莫要救你上來反而死了!喂……」
「咳……咳哈……哈哈……」
男子自劇烈咳嗽忽轉為洪聲大笑,直嚇得鳶尾疊步後退,卻又被他一把鉗住皓腕。
「你怕什麼?適才在洞中任我抱著時,怎地不怕?」
男子倏地睜眼看向鳶尾,那鷹隼般的銳利目光,直若刀鋒劈出在人心上狠狠劃過,令人痛得不得不記住這雙眼楮,這雙魔鬼般駭人的凶殘雙眼。
鳶尾不由得又是驚恐又是羞惱,然而任她奮力甩動手臂,卻怎樣也甩不開他仿如鐵鉗的桎梏。
軒轅尊憤然上前,按住男子臂上穴道迫他松開桎梏,「你若還想活命,便老實點!」
男子臉上的可怖笑容更深,與軒轅尊對視的狠唳目光宛若虎狼般凶猛嗜血,「你倒是個人物,但若是沒我指路,你們便是窮此一生也無法活著走出這里!」
軒轅尊微微一震,回眸掃了眼已被亂劍斬殺在地的那條巨蟒,碗口粗的斑斕蛇身上遍布著橫七豎八的傷痕。
憑他們三人的武功尚費了九牛二虎之方才解決這一條巨蟒,可想在這深山之中此般猛獸定然不少。再加上山路詭異崎嶇難行,且惡毒瘴氣甚多,憑他們均毫無深山經驗的四人若想安然走出這里,當真不易。
「好,那便帶他同行吧!」軒轅尊扶著鳶尾起身,拂去她身上塵土,撫去她臉上污泥。
不想男子卻好像雙腿穴道也被封了般,依然在留原地,「我半個時辰前被毒蠍咬了,若無解毒之物,便沒有幾個時辰可活。」
軒轅尊動作一僵,鳶尾卻雙眸一亮,自懷中模出白玉小瓶,而後跪坐到男了身畔道︰「我這里有瓶百毒散,可能解你的毒?」
男子眼中倏地凶光一閃,逼問道︰「你身上怎會有我族密寶?!」
被他凶神惡煞地瞪住,鳶尾輕咬下唇以抑制心中恐懼,眨眨眼楮道︰「這是月女國王所贈,說是你們的老族長贈予他先輩的。」
男子這才如釋重負,張開大嘴任鳶尾倒了些許粉末入口,而後輕闔雙目眉心輕蹙。
再度上路,已是一個時辰之後。
身量較黑衣男了小了一半的玉玲瓏背起他卻仍可健步如飛,令那男子不禁嘆道︰「想不到你們寥寥四人,卻是藏龍臥虎,不可小覷。」
玉玲瓏自不答話,只是依著男子指點一路穿山越嶺,較之前緩慢探路前行直不可同日而語。
其後,軒轅尊背起了鳶尾,憑三人輕功快行,于天黑前便可見一片山寨橫于夢魘峰上。
守寨門的四名男子瞥見玉玲瓏背上之人即刻歡呼起來,喊出幾句異族之語,听那男子回了一句便大開寨門,一路高喊著異語將幾人迎入寨中。
走進山寨中最寬暢的屋子,數十高大威猛面相凶惡的男子分立兩旁,居中巨大木椅上,一個年近六旬的威猛老者端坐虎皮之上。
黑衣男子跳下玉玲瓏背脊,上前跪于老者腳下叩首道︰「兒臣回來晚了,給老祖添憂了。」
軒轅尊聞言與鳶尾等人愕然相覷——他們救下的竟是神農氏族長之子!
老祖命人將黑衣男子扶到一旁躺椅上療傷,轉而向座下四人道︰「你們救了我兒宸,有何要求便說吧!」
「老祖果然直爽。」
軒轅尊姿態恭敬地抱拳上前,昂然道︰「實不相瞞,我乃暹國烈帝之九子軒轅尊,此遭冒險親自前來便是為請老祖助我共抗赤帝軒轅荊楚,以重奪回萬里山河。」
「哦?」老祖輕掀蒼眉眼珠急轉,終是搖了搖頭,「那赤帝手下精兵猛將甚多,便是不提他養子軒轅燁磊,單就那初出茅廬的火將軍,也是萬夫難敵其勇的厲害角色。我兒便是因帶族人與軒轅燁磊及火將軍對抗,方才損兵折將重傷至此。我神農氏人丁單薄,只怕無力相助閣下。」
軒轅尊不想再度受挫,不禁須臾間生出些許心灰意冷之念,卻見老祖轉眸又道︰「不過,此次你們救下的是吾兒性命,最終還是要他決定是否相助于你。」
聞言,四人目光齊齊掃向倚在躺椅上任四五人醫治傷口的黑衣男子——神農宸。
神農宸推開身前之人坐起身,傲然道︰「正如老祖所言,是你們救了我性命!凡我族人皆有恩畢報,我可答應助你去討伐那軒轅荊楚。」
軒轅尊不由得愁眉盡展,緊握起鳶尾柔荑以宣泄喜悅之情。
「不過!」神農宸話鋒急轉,嘴角揚起促狹詭笑,「待功成之後,我要你西北十六城,還有——她!」
神農宸仿若玄鐵鑄成的手指,直指向依在軒轅尊身邊的絕美少年,任族人顯露出滿面疑惑,但他與在她身邊瞬間滿臉暴戾怒色的軒轅尊他皆明白——他是要這個女人!
鳶尾愣愣地望著神農宸的陰鷙神色,頃刻之間將一顆忐忑之心高高懸起,卻提不起勇氣去看身邊的人。
奕琴與玉玲瓏對視一眼,齊看向軒轅尊,待他決定。
司馬丘已在集結舊部至掩翠城,只待他搬來援軍相助。
九泉之下的父皇在看著他,慘死的皇兄在看著他,留在日升城受辱的母後在看著他,被軟禁宮中的眾皇兄弟姊妹們也都在看著他。
軒轅尊雙拳緊握幾近將牙根咬碎,拼命使自己冷靜下來。他斂首垂眸,深深吸氣,再重重吐出,如此反復數次方才重又抬首以冷凝的目光直視神農宸。
他不敢讓視線偏頗半點,只怕稍觸及身邊那雙泛著藍芒的眼眸,便會將艱難作下的決定土崩瓦解。
「好,待功成之日,西北十六城與……」軒轅尊終究無法順暢說完,頓了頓方才得繼續道︰「她,便是你的了。」
轟!
鳶尾只覺得腦中一聲炸響,眼前瞬間慘白一片,雙耳陣陣轟鳴,便是神農宸的洪聲大笑她也已充耳不聞。
她那藍芒雙眸暗淡下來,仿若瞬間被魔鬼抽去了靈魂般不見半點生氣。
詳商過合兵之策後,軒轅尊留下奕琴與玉玲瓏于神農氏以防生變,獨與鳶尾離開惡魔群山,橫渡金碧河回歸暹國境內。軒轅燁磊治下之軍甚是嚴謹,兩人與神農宸放出的受俘百姓混在一起,方才能勉強蒙混過關。
當晚鳶尾隨軒轅尊在邊城的小客棧落腳,待翌日再北上回往掩翠城。
晚上用過晚膳兩人便各自早早睡下,鳶尾自那一日後再未吐露只言片語,軒轅尊雖只為權宜之計方應下神農宸之請,卻也不知當下要如何與她解釋清楚,如此兩人便即一路沉默。
丑時許,正是萬籟俱寂之時。
毫無睡意的鳶尾起身倚在木板隔成的牆壁上,側耳探听著隔壁的動靜,隱約听到軒轅尊規律的鼾聲方才躡手躡腳地下地穿妥鞋襪,披上外袍,背起早已備好的包裹。
她輕輕推開房門,邁過高高的門檻,關上門時終忍不住向旁邊房間瞥了一眼。
「阿曜,我曾說過,除非是你趕我走……你既已將我許給神農宸,便是不要我了吧?」鳶尾面露寂寥地略略彎起唇瓣,本想灑月兌一笑,不想卻徒惹起無盡苦澀心酸,「所以,我走了,並非是我失信于你。」
鳶尾垂首急行,只怕稍有遲疑便會忍不住回頭入他房間再看他一眼,只怕到時又會生出不舍之情。
固此她腳步匆匆,逃也似地跑出寂寥夜空下分外淒涼的邊城客棧,一路行至南城門前,只待天明城門開啟便即遠走。
知道他要往北,鳶尾便選擇向南而去。
其實她並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是告訴自己定要離開這個傷她太深的男子。便是獨自流浪也罷,她不要再受這般折磨,不要再成為他們推來送去的「禮物」!
過去她只覺得自己太過弱小,命途太過坎坷,沒有選擇的只能听憑命運的殘酷安排,甚至被軒轅燁磊親自送走時也沒有過分怨怪于他,只覺得是自己天命如此。
可是,當親耳听到軒轅尊答應神農宸的要求時,明知道當下的他們同樣沒有選擇,她卻無論如何也無法說服自己原諒他的無奈。所以她選擇了逃離,就算猜想到大事得成後軒轅尊便有能力把她搶回去,卻也不願冒險不願面對被他親手將自己送給別的男人!
盡管離開他,讓她心頭莫名有些沉悶,甚至有些陌生的痛,她依然逃出來了。
她不得不慶幸他對她經年累月間已成習慣的信任,不得不慶幸奕琴與玉玲瓏被留在了神農氏,否則她想要逃離他身邊也不可能如此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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