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升皇城。
奢華瑰麗的乾和宮內鴉雀無聲,靜得落針可聞。
曜帝高座金椅之上,身畔跪著內監總管安忠,座下則伏跪了一地噤若寒蟬的男女人眾,光可鑒人的流雲磚上,清晰倒映著他們惶恐驚懼的臉色。
沉吟已久的軒轅尊輕嘆一聲,臉色卻仍陰郁駭人,「溫美人,你說那‘舒魂香’是軒轅璟在朕臨幸你那晚之前,贈予你的?」
溫美人縴細的身子顫抖若風中落葉,伏地泣聲應道︰「回稟皇上,正是璟公主當日午時贈予臣妾的。公主殿下說此香乃西域進貢之物,甚是稀罕,而且……而且,有助興之妙用……臣妾一心只為多蒙皇上垂愛,絕無半點欺君之念啊,還望皇上恕罪!」
「你叫芙兒?」
軒轅尊默然轉眸看向跪于後方的紫衣宮女,「適才御醫已言明,此‘舒魂香’有迷人神智催人沉眠之功效,但絕非什麼西域貢品。你身為公主的貼身婢女,可知她此香料由何而來?」
「這……這……」
芙兒眼珠急轉汗如雨下,胸口起伏不定幾欲窒息,「回,回稟皇上,奴婢當真不知此香從何而來。奴婢平日里雖常伴公主殿下左右,然總有些是我們這些做奴才的所不知的,還望皇上您明察。」
「哦?你當真不知?」軒轅尊低沉的聲音那般輕淺,卻愈加懾人心魄的令人寒毛卓豎,「有人親眼見你趁夜出宮去驛館找神農宸,還敢說你對此事毫不知情?!」
嚓一聲巨響,金椅旁的漆金茶幾被軒轅尊一掌拍得四分五裂木屑橫飛,驚得安忠的身子都猛地劇顫,而座下的芙兒早已嚇得驚叫一聲暈死過去。
「皇上,皇上息怒啊,保重龍體要緊!」安忠跪行上前,小心翼翼地抬起曜帝手掌察看是否受傷。
軒轅尊卻毫不理會,吩咐道︰「來人,將她給朕潑醒!」
禁軍侍衛應聲提過一桶冷水上前,盡數潑灑在了芙兒臉上,激得她立時覺醒。
「啊!皇,皇上息怒!奴婢罪該萬死!」
芙兒爬起身後重又跪伏在地,涕淚橫流地不停叩首,「稟皇上,那一日公主殿下與鳶尾小主見過面後,便吩咐奴婢去找神農宸傳話說‘有法子讓他得償所願’。奴婢當真僅是听命行事,並不知此番後果啊……」
沉默已久的禁軍統領霍烜上前一步,跪地施禮道︰「皇上,如今事態已然明了,顯然是璟公主與神農宸合謀,先借溫美人令皇上于大典前一夜暈睡以至無法如常回返乾和宮,而後再以璟公主身份之便助神農宸將鳶尾小主趁夜劫出皇宮。想來他們定是借由送嫁的儀仗將小主帶出旭城的,若是出城後棄了大隊儀仗拖累再日夜兼程,如今只怕已近西北邊關。」
軒轅尊子夜寒星般的深瞳凝視著座下之人,霍烜所說的他自是已然想到。
掩于羅袖內緊握得青筋浮現的雙拳,正極力壓抑著混亂的憤怒與擔憂,以指尖深深刺入掌心血肉的痛疼,來喚回絲縷冷靜。
「驃騎將軍听令!」
「臣在!」
沉吟許久後,軒轅尊緩緩起身,昂起冷凝堅毅的俊顏,字字清朗地肅然道︰「即刻招集兵馬,朕要親征西北,踏平神農氏的惡魔群山!」
「是,臣遵旨!」霍烜欣然領命,嘴角含笑。
這般為鳶尾的曜帝,方才是他想見到的,方才是他願舍身守護的。
「皇上,皇上請您三思啊!」溫御史跪行上前老淚盈眶,「皇上,我大暹江山一分為二方才初平烽火狼煙,切不可元氣未復又再生戰事!為了江山社稷國祚重任,還請皇上三思征討神農氏之舉啊!」
軒轅尊狠狠一拂明黃色袍袖,負手巍然而立,鏗鏘道︰「朕意已決!此遭神農氏之戰勝了還罷,如若未能安然救回她,朕要爾等盡數陪葬!」
溫御史等人聞言霎時癱倒于地,望著疾步而去的暴戾天子,心中只盼那個于宮中甚至尚無名份的女子得以安然歸來。
西北邊關。
當神農宸一行日夜兼程地抵達契城時,已換過了十余輛馬車,一為馬匹不歇始終迅捷,二則為避人耳目免遭追捕。
入契城前,神農宸又給鳶尾與軒轅璟皆喂下了能使她們暈睡的藥以防多生枝節,後欲再以奕琴逍遙王之威名躲過守軍探察,直奔金碧河畔。
然而當一行人已在契城北門將通關時,忽听馬蹄聲急,一匹棗紅駿馬四蹄奔騰,仿若箭矢般飛馳而來。
「攔下逍遙王一行!皇上有旨,不得放神農宸出關!」
話音未落那一騎紅衣紅馬已奔至馬車旁,韁繩拉緊翻身越下棗紅馬的竟是個輕甲女將。
但見她柳眉杏目甚是嬌俏,然一身英姿颯爽的巾幗英雄之氣卻不怒自威。她便是自掩翠一戰追隨火將軍背棄赤帝改投曜帝的霍烜之師妹——項蕊兒。
「便差這最後一步了。」奕琴打馬回身看向來人,「曜帝的動作當真神速,不過也只來得及派你一個小女子追到這里,終究為時已晚。」
異風陡起,只見玄色馬車布簾飛起,頃刻之間守在城門畔的十余名兵卒接連倒地,而兩行尸身旁,則只見黑白兩色衣袂如風般飄然飛掠而過。
不過一眨眼間,項蕊兒眼前已被一片小山般的陰暗籠罩,「你,你是……」
神農宸俯視著她森然一笑,「你這小女子可不配與我過招,還是讓那個像女人的小子了結你吧!」
言罷,玄色身影向沖殺而來的守軍飛身而去,露出他身後白衣勝雪的絕美少年。
但見他好似冰雪雕成的剔透雕像,眉眼薄唇皆是堅冰般的凜冽之寒,仿若是尊沒有生命的冰雕而非血肉堆積的凡體俗身。
「玉玲瓏!」
項蕊兒怒眉高挑,撥劍直指白衣少年,「枉我師兄曾幾番稱贊于你,不想你竟改投異族助紂為虐,背信叛國!」
玉玲瓏神色冷凝對項蕊兒義憤豪言充耳不聞,緩緩抬起手迎向那寒光凜凜的雪亮長劍,在她揮劍而來的瞬間,縴塵不染的雪白長指並攏霎時化為白玉般的手刀,毫不遲疑地迎向那無比鋒利的劍刃。
望著那女子般好看的手掌,項蕊兒不過須臾的躊躇,游龍般的雪白手刀已蕩開劍身直抵她頸畔。
「哼,終究不過是個女人。」
在奕琴鄙夷的輕蔑嘲諷聲中,項蕊兒滿眼不甘地癱倒在地。她該記住師兄的話的,在戰場上她不該心軟,哪怕只有瞬息……
「玲瓏,殺了她。」
奕琴雙手攏于寬大襦袖內,瞥了眼已殺得渾身浴血的神農宸,回身走向玄色馬車,將車內暈睡的鳶尾抱出,交予城門外救援而來的神農氏屬下。
項蕊兒遙望著奕琴懷中之人,任玉玲瓏雪白手刀刺入她腰月復之間竟渾不覺得疼,只喃喃自語道︰「原來,他又是為了這個女子……」
玉玲瓏抽出已染滿腥紅的手刀,凝著項蕊兒的冰眸忽有一抹流光閃過,伸指迅速穴住她身上幾處穴道,而後便拖著滴嗒墜落著鮮紅血珠的右手,回返奕琴身旁。
當鳶尾自沉睡中醒來時,已置身在陌生的簡陋石室之中。
石頂石壁石地,便連身下床榻也是粗礪巨石徹成,再鋪以厚重獸皮以隔寒涼。室內無甚多余綴飾,簡單幾張木質桌椅也是簡陋粗糙的。
「竟然已入了惡魔群山麼?」
鳶尾倚著石牆癱坐在石榻上,身下雖是柔軟溫暖的獸皮,那堅硬尖銳的森寒仿似仍滲進她體內,讓她心寒膽顫,冰冷刺骨。
難道就要永世被困在這窮山惡水之中,從此再見不到阿曜了麼?
「不!」鳶尾跳下石榻蹣跚奔至烏木門前,拼命垂打著那厚重的門扉,「外面有人麼?放我出去!我要離開這里……」
門扉開啟,一抹高大人影遮去了室外刺目的光亮。
「你終于醒了?」高大男子俯身一把拎起嬌弱的鳶尾扛在肩頭,生硬著語調道︰「族長在等你。」
「族長?」
鳶尾腦海中浮現神農氏老祖蒼老的臉龐,若是見他或許她還有安然離開此地的機會,只要阿曜願以財物甚至國土相換的話。
鳶尾任那高大男子扛著她健步如飛,心念急轉地斟酌著稍後與老祖談判的言辭,只望能以最小的代價換取自己的自由。
她定要將自己救出這惡魔群山,回到那狂傲霸道的君王身邊,問他為何沉溺溫柔鄉棄她不顧?
「族長,她醒了。」
高大男子言罷便將扛在肩頭的鳶尾提起,毫不知憐香惜玉的扔在地上,而後恭敬退出房間。
幸好落身在厚而柔軟的地毯上,鳶尾忍著疼痛支撐著坐起身,抬眸望向主位之人。
粗陋石室內的虎皮椅上,穿著玄色長褲身披獸皮的粗獷男子神色慵懶地倚著靠背斜坐,松散的獸皮開襟露出大片黝黑發亮的健碩胸膛。他棕色長發松散在肩頭,發頂則帶著青銅雕成的象征著神農氏族長權威的王冠。
「你,你做了族長?」鳶尾一見此人霎時頹然跌坐在地,眼中殘余的希望之火也剎那湮滅。
「不錯,老祖已然病故,我現在便是神農氏之主!」神農宸嘴畔浮起神秘淺笑,「再回到惡魔群山,你除非死,否則別想再逃出我的手掌心!」
「那我們今日便先談到這兒吧。」
坐于客位的人起身告退,那溫潤的聲音卻令幾近絕望的鳶尾死灰復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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