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本是同林鳥
四月里章和帝一句「眾臣議立太子」,讓大家昏呼呼地忙了起來。
即使明知道一向喜歡大權在握、乾綱獨斷的章和帝,提出這個法子絕對是不懷好意。是這餌太香甜,大家也只好自欺欺人,面帶紅光,四處晃了。
而且,章和帝親口說了——「只知凡朕諸子,皆有所長,不為人後也」,這幾乎是明言,只要是皇子,那都有機會,甚至包括了之前因南蠻公主一事,幾乎斷了前程的四皇子!誰讓皇帝親口夸了四皇子「純孝」呢,前事不能抹消,但畢竟涉及章和帝陰私,也不好時時提起,那不是觸皇帝的霉頭嘛!四皇子一脈只要厚起臉皮,完全以爭一爭嘛!
獨孤家和朱家的聯盟瞬間被瓦解。
其實他們未必不知道皇帝打得什麼主意,無非是帝王權衡之術罷了。是,就算心里知道,朱家能毫不防備?獨孤家能不動心思?太後的「公正」還能維持?
笑話!
所謂陽謀,所謂離間,高明之處就在于此。
本來貴妃和淑妃都以為,這次的對手就是對方,即使姜皇後心中有謀算,也更多的是站隊,算不上死敵。哪知道,當天晚上,她們就收到家族密信——不知不覺間,這大湯朝堂,竟然已經月兌離兩家的掌握!
大皇子成了庶人,二皇子便是長子,又有半個嫡子的名分,謂佔據大義。雖然母家有還似無,武家傷筋動骨,又不是十分信任夏侯揚,但大體還是支持他的。甚至,母家不顯,這本身,就讓朝廷上許多中立派怦然心動——外戚和權臣,大多數時候,都是死對頭。何況二皇子這兩年月兌穎而出,處處都表現得極好,比起德行上有污點的四皇子;在宗室評價很低的三皇子,夏侯揚才更符合「賢」之一字。如此,二皇子佔了長、嫡、賢三點,居然很有競爭力,特別是清流一派,就差擺明車馬支持他了。
另外,七皇子很得皇帝寵愛信任,和世家的關系也很良好,朱家一派的很多人其實都在三皇子和七皇子之間猶疑。最重要,七皇子武功了得,是繼大皇子之後,在軍中最能擔起重任的皇子,還有北戎的支持——雖然同時也面臨蒙茶等國的反感,是這些屬國,本身對大湯難以構成威脅,他們的觀感其實不怎麼重要。但他們因國情不同,即使整個民族都挨餓受凍,貴族依然掌握令人眼紅的財力,七皇子有北戎的支持,就足以傲視眾皇子了。
最後是八皇子,他在諸皇子巡視一事上,表現卓越,麾下人才濟濟,又有大富商支持,財力上並不比獨孤家和朱家差太多。且他在民間很有聲望,「得民心者得天下」,這話雖然不盡不實,到底也會在大家心里過一過。再者說,八皇子是眾皇子里最最禮賢下士的,為人又溫和有禮,不說大臣們,就是下面幾個弟弟,也是心服的。
另外,九、十、十一、十二甚至女敕生生的十五皇子,心里都起了草。雖然因為實力不濟,表面八風不動,或者支持八皇子,實際上,私底下動作也不少。
所以,三皇子和四皇子的確擁有最大的勢力,但真說起競爭力來,還真沒有和其他兄弟拉開距離。
這一場斗爭,一直到五月也沒個結果,反而是皇子們的身邊人兒、暗里的釘子,死了一個又一個。章和帝似乎並不著急,一再強調,儲君也是一國之本,不草率。他高高在上地看著眾人手段百出,甚至連向來比較超然的太後、遠在邊疆的孤獨家、隱世的朱家門下清流,都紛紛按捺不住,露了行藏。恰在此時,三皇子府上出了一件大事。
三皇子新娶得側妃,獨孤家旁支,在端午節早產,誕下一女,半刻後,血崩,不治而亡。
楚王妃本欲命人將此女丟棄,然,其乳母不忍,竟然敲響了登聞鼓,滾了鐵釘床,口口聲聲道是當家主母陷害,之後觸柱而亡。未幾,乳母尸體旁的小小嬰孩也沒了聲響,御醫急救,不治,殤。
這等慘事,居然生在皇家,實在駭人听聞。章和帝和太後震怒,下令嚴查。
但事情畢竟是生在天子腳下,光天化日。調查結果還沒出來,民間就已經傳得沸沸揚揚。
三皇子和貴妃一清二楚,這件事不能和王妃有關。不說獨孤側妃新進府,而王妃嫡長子已經被立為世子,根本不能威脅王妃的地位。就說,這是惡月、惡日,還見了血光,王妃也是出身大家,行事自有章法,怎麼能冒著自家爺們名聲受損的風險做那種事?
何況,現在是立太子的關鍵時刻!
甚至,這還不像是獨孤家的手筆。
雖然看起來,除了王妃,就是側妃自作孽的能性最大,目的也很明確,就是為四皇子掃除障礙。但是朱家人心里清楚,獨孤家是極重名聲的大世家,就算是為了皇位,都不能讓任何一個姓獨孤的女子背上「產下鬼子」的惡名——那會讓整個獨孤家的女兒都蒙上一層陰影!一個大世家里,任何一個女子都極其珍貴,她們能夠為家族帶來的利益,她們聯系的關系網,甚至是男兒也望塵不及的。
所以,頂級世家里,都有這樣的潛規則——男兒當自強,凡事以宗族傳承為要;女兒當自珍,遇事以自保為先。她們只要活著,就是利益。
這件事,到能是背後的敵人,一石多鳥的杰作呢!
只是朱家和獨孤家目前的敵人稍微有點兒多,一時間也不能找到真凶。
事實上貴妃心里並不怎麼著急。
惡月鬼子什麼的,確實讓人膈應,但那孩子已經死了,又不是嫡妻生的,其實影響並不大。畢竟是皇家,心里再怎麼不舒服,也不好拿這些鬼神之事到台面兒上來說。過幾天,隨便扔出一個下人,「查明」是她害了側妃早產,再幾個月,事情也就平息了。就像是四皇子——和庶母私通,這在民間就是浸豬籠的命,為了照顧章和帝的面子,不是也沒人敢提麼?事過境遷,即使大家心知肚明,朱家也只能在民間編些戲曲說書,不痛不癢罷了。
流言?
民心?
等夏侯毅登上帝位,還不是想怎麼說,就怎麼說?
章和帝夠昏庸殘暴了,那民間不是也處處歌功頌德麼?
貴妃想得挺好,也這樣囑咐了三皇子,卻沒料到,三皇子早就和她生了隔閡,不信任的種子早早埋下,如今確實生根芽。再有小人挑撥,三皇子在兄弟們不懷好意的「關心」下,終于爆了。
到底沒受過什麼挫折……
這日,貴妃正在長和眾人閑聊,卻有小太監著急忙慌的找了來,皇後不悅,審問之——
竟然是,三皇子上了折子,請休王妃。
貴妃當場摔了杯子。
皇後倒是沒怪罪,還大度地讓貴妃「自便」,因為姜皇後現在也正疑惑著呢——這三皇子,莫不是腦袋被門夾了?
出了這樣的事,名義上大家都是三皇子的長輩,自然不好再聚在一起閑聊——現在皇帝心情恐怕不怎麼美妙,要是踫上走在一起的女人們,很難說會不會遷怒。
淑妃挑高眉毛,淡淡地對姜皇後微微鞠躬,轉身就走了。她素來對皇後不太恭敬,這也是人之常情,畢竟這位子本來是她志在必得的。只要大面兒上還過得去,皇後也從來不怪罪,誰讓當今太後姓獨孤呢?本來太後就對姜皇後非常不滿,看在玉德妃面兒上還要時常敲打,和先皇後早年的待遇差不多,姜氏再怎麼桀驁不順,心中也有諸多牽絆顧慮,不敢為難淑妃。
卓美人、王美人、陳才人和林寶林也乖乖告退,許美人和玉德妃卻留了下來。
青青是因為和姜宣文還有事兒要說,許美人卻是交了好運。
章和帝對八皇子十分滿意,也覺得許氏還算懂事,便想要升一升她的位分。世婦及世婦以下,皇後是以全權處理的,章和帝打了招呼,姜皇後對太後報備一聲,便以直接下令了。
未至九嬪,也不是年節眾人一齊晉升,自然沒什麼晉位大典。章和帝也沒有再加恩的打算,並不會下聖旨,是以,皇後也只是對許美人交代幾句,便讓感恩戴德的女人下去了。
其他瑣事兒,自然有尚宮局和許氏自己準備,皇後只需要一道懿旨即。
「唔,宮里還是人太少,冷冷清清的。」青青抱著小鳳凰逗著,語氣淡淡地道。
姜皇後不雅地翻了個白眼,說︰「你積點兒德吧!選多少人進宮,皇上不寵幸,不是讓人守活寡麼?你自己春風得意,倒讓別人怎麼活?」
青青不答話,皇後也不在這上面多言。
再怎麼看得開,她也做不到拿曲青青和章和帝之間的事調笑,每次裝作無事地說起,心里總是酸澀的。
青青突然問道︰「往年也就算了,今年七月,你的生辰就要變成千秋節了,有什麼打算?」
姜宣文嘆了一口氣,道︰「還能怎麼辦?先皇後一貫簡樸,數年不曾置辦千秋節,都混過去了。太後也只在皇上登基那年辦過——本來就看我不順眼,我要是還作兩下,不得拍死我麼?」
姜皇後倒也不是眼饞千秋節的風光,只是她今年初登後位,若是不舉辦千秋節,天下人恐怕還不知道這皇城里換了女主人呢。
也是,她算什麼女主人呢!
青青也很無奈。
現階段,于公于私,她都是希望姜皇後坐得穩當些的,這千秋節,實在很麻煩。
當今太後四柱並不好,一直不喜歡提到生辰,是以多年打著節儉的牌子,不辦千秋節。聖上登基那年是躲不過,連帶著東太後和先皇後,也只辦過寥寥數次。
但她們好歹是受過命婦朝拜覲見的,也是名正言順了。姜皇後倒是起步很高,祭天時接了金寶,到如今,也沒能找到合適的時機接見外命婦,實在顯得有些尷尬。
但是,孝道和「先賢」在那兒杵著,姜皇後也只能捏著鼻子忍了。
兩人閑聊一會兒,卻半天沒等到章和帝來接人——自姜氏登位,青青一般都是在長等著皇帝來接,也算是給皇後撐腰了。
青青仍然和女兒玩耍,不急不躁的,皇後心里卻有些慌。
曲青青現在站得太高,若是失了帝王寵愛,怕是會摔得很慘。她自己不在意,姜宣文卻每每提著心。
著了紅藥去打听,倒是沒費多大功夫,人就回來了。
「娘娘,皇上今兒回不了後宮啦!司徒老大人正守著陛下哭呢!太子太保大人、吏部尚書大人、左僕射大人……總之吳家的大人們在太極殿外跪了一地呢!」
吳家,三皇子,楚王妃的娘家。
姜皇後皺眉。
「這吳家歷來最是忠心耿耿,不和其他世家同流合污,這次雖然三皇子有些……但他們怎麼敢為難聖上!」
青青瞄了眼皇後,那意思——你和吳家有仇?怎麼扣那麼大頂帽子?
姜宣文癟嘴——他家在御史台里人多!每月都要參我家幾次。
紅藥卻道︰「唉,下官也是這樣想,就多听了幾句——現在倒是很同情他們呢。其實出了這樣的事情,三皇子要休妻也說得過去,畢竟這天下總是男人們更便宜些。但他和吳家商量著,和離也就是了,何苦寫了奏折。娘娘,您是沒听見啊,那折子上的話,真是太惡毒了!三皇子還是讀書人呢!听說楚王妃已經撞了柱子,好歹就回來了,現在只剩下一口氣兒,被忠心的嬤嬤抬回了吳家。您說,那家忍得下這口氣?」
姜皇後眉頭皺得更緊了,厲聲道︰「讓你問一問程元珍皇上有沒有示下,誰準你打听這些閑言碎語!閉上嘴,不許對任何人再提一個字!滿宮里都在說,不差你一個!」
青青和姜皇後對視一眼,齊齊嘆了一口氣——這三皇子才將上了折子,事情倒是緊鑼密鼓地出,還鬧得人盡皆知,倒像是章和帝桌案上裝了傳聲筒似得!
這里面水太深,本來不干她倆的事兒,必須離遠些,別打濕衣裳!
青青心里很是復雜。
楚王妃,真是個奇女子。
嘆,本是同林鳥,相煎何太急?
作者有話要說︰嘛嘛,繼續猜,是渣男賽高還是別有內情~~~
訂閱好悲催,好像弄防盜章腫麼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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