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醒來的時候,仁靜已經做好了早飯,曾益民洗漱完開始吃早餐,仁靜坐在對面,曾惋兒做在她旁邊,曾益民一邊吃一邊說︰「昨天,我踫見楚江月了。」
仁靜一驚︰「哦,江月姐回來了,她怎麼樣?」
曾益民沒有抬頭︰「不太好,她離婚了,孩子也隨了男方,她有些憂郁,現在在家休病假,精神狀態很不好。」
仁靜輕嘆一聲︰「怎麼會這樣,那樣好的一個人。」
曾益民這時抬起頭︰「我想今天去看看她。」
仁靜看著他的眼楮說︰「你去吧,我就不去了,惋兒今天在家做作業,我陪她,你代我向她問好,我有空就去看她。」
這時曾惋兒問︰「爸爸去看誰呀?」
還沒等曾益民說話,仁靜說︰「是爸爸的一個同學,一個很漂亮的阿姨,媽媽也認識,還在一個大院住過幾年。」仁靜的父親曾經擔任過陽城市市政府辦公室主任,楚江月轉學過來後和在一個大院住過,彼此認識,仁靜小她幾歲,平時喊她做姐姐。
曾惋兒「哦「了一聲︰」爸爸早點回來,我還想給你看我昨天畫的畫呢。」
曾益民說︰「好,我也想看看你現在的學習進步了沒有,等我回來檢查。」
當曾益民再次站在那小院門前的時候,他的心中陡然涌出一股酸楚,十六年前的記憶不是隨便能忘記的,但當年的羞憤卻被今天的自責所掩蓋,他是懷著一顆愧疚的心才再次走到這門口來的。
開門的依然是楚江月的媽媽沈淑儀,十六年過去了,她依然散發著那儀態萬方的貴族氣質,只是歲月催白她的鬢發,人也憔悴了些。沈淑儀開門後看見面前站著個的中年男子,雖然過去許多年,她仍然一眼就認出了他,清瘦的面頰上帶著點胡子茬,舉止穩健,溫文爾雅里帶著一股威嚴,和十幾年前相比,容貌相仿,但氣質卻是天壤之別。沈淑儀臉上呆了一下,又輕聲地嘆了口氣︰「進來吧。」自己反身進屋,曾益民跟在身後,兩人再次打照面時,曾益民很禮貌地問候一聲︰「阿姨好」。
沈淑儀看著他,心底不是滋味,她意識到曾益民今天之所以來,肯定是昨天見過江月了,于是她問道︰「你都知道了。」
曾益民沒出聲,只是點了點頭。
沈淑儀臉帶愁容︰「是我們不好,害了她,要是當年….哎,不說了,都怨我們。」
曾益民仍然站在那里,沉默了一會,然後說︰「你們當時的想法也不是全錯,你們有你們的考慮,只是你們太不了解你女兒了,這話不該我說,實際上我也把她看簡單了,我總認為我做的沒錯,但實際上我們都錯了」。停頓了一下,他接著說道︰」我今天來是想看看她。」
沈淑儀重重地嘆了口氣︰「嗨,她現在狀態很不好,都不太和我們交流,整天躲在房間里,我都焦心死了,你來也好,你陪她聊聊,開導開導她,謝謝你了。」
曾益民點了點頭,沈淑儀就領著他向樓上走去,這時楚風正好從樓上下來,迎面相向,楚風看著他,沒有說話,目無表情點了下頭,算是打過招呼,就走進客廳去了。
這時的楚風已經離休了,在陽城市當了一任常務副市長,他的親家楊培文的父親楊進調任省政府後,調動手中的資源,力推楚風擔任南江市市長,在他擔任了一任南江市市長後,省委準備讓他接任南江市市委書記的時候,被他的政治對手拿捏住把柄,進行攻詰,結果被省紀委調查,受到黨內紀律處分,止步于正廳,後調回陽城,一直任些閑職直至前年退休,。
沈淑儀領著曾益民到了楚江月臥室門口,敲了敲門,輕輕喊著︰「江月,開門,有人來了。」門很快打開了,楚江月身著白裙,長發披肩,臉上化著淡妝,露著微笑,看著沈淑儀身後的曾益民。沈淑儀看見女兒今天居然化著妝,心里很吃驚,也暗暗為她的變化暗暗高興,女兒回來以後,從未像今天這樣收拾整齊,總是一個人躲在房間里,不願和人交流。看來這個曾益民在女兒心中仍然有很重的分量。
曾益民走進房間,這是他第一次走進這個房間,靠窗的那邊有一個兩人座的布藝沙發,里面角落是一個九十年代流行樣式的梳妝台,沙發旁邊有一個小圓茶幾,上面擺放著一個琉璃花瓶,花瓶里插著幾枝金桂花枝,上面開著的桂花散發著淡淡的幽香,中間一張床,收拾的干干淨淨,旁邊的床頭櫃上擺著一個小相框,里面是一個大約7、8歲模樣孩子的照片,孩子揚著笑臉,天真可愛的樣子,這邊有一張老式書桌,上面有電腦和音響,還放著幾本書,電腦開著,里面正放著歌曲,曾益民一听就听出來了,那是美國民謠組合四兄弟的《ber》,那是曾益民和楚江月在大學時就喜歡的一支樂隊,他們低沉又帶著淡淡憂傷的歌聲打動了無數的人。書桌這邊牆上掛著一幅工筆畫,畫中人就是楚江月,紙質已略略泛黃,而畫中人依然栩栩如生,曲線優美,儀態傳神,這是曾益民在大學時為她畫的,她一直掛在自己的臥室里。這邊牆角是兩個衣櫃,整個房間顯得簡單干淨。
楚江月看著他,微微一笑,轉身為他去沏了杯茶,放在圓茶幾上,曾益民也就著坐在布藝沙發上。這時楚江月說道︰「這些布置基本上就是以前的模樣,就這個沙發是才買的。」
曾益民又環視一圈,眼楮落在那副自己畫的那幅畫上,嘴里卻說道︰「你還是像以前一樣,願意過簡單的生活。」
「我對自己的生活從來就沒有過高的要求,索求的太多,心里的想法也就越多,人心也就慢慢地變了,你以前也是這樣啊,你說過以後工作了,每天把自己的事做好,孝敬父母,善待親人,閑暇的時候做做畫,寫寫字,簡單快樂就好。」
「嗯,我現在基本上就是這樣。這個…你還留著呢。」他依然盯著那幅畫。
楚江月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微微一笑︰「它一直在那,」這時她的目光里透出一種痴醉的神情看著畫中的自己,仿佛一下回到青春激昂意氣風發的校園時代,那畫中的自己是多麼光彩照人、活力四射,她感到鼻子微微一酸,馬上刻意的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緒,輕輕低嘆︰「它是我青春歲月的見證,是我最彌足珍貴的記憶,我在南江生活的時候,有時晚上做夢,想重溫一下校園時代自己的模樣,可怎麼也夢不到,回到陽城的家,一看到這幅畫,我馬上就想起那時的我的樣子,它比那些照片都顯得更真實。現在看上去那時的我、我們意氣風發,對未來對人生充滿期望,幻想著自己踏足社會,大顯身手,報效祖國,可是現在回首來時,才發現現實與夢想永遠是大相徑庭,于是興致闌珊,索然無味。「
「那時的想法就是那樣,然而我們踏進社會後,所處的環境事常常讓自己身不由己,現在國家是富強了,物質條件提高了,可人心卻迷失了,變得功利了、自私了,甚至是貪婪了。我不知道我變了多少,但多多少少有一些改變,想保持本色真的是太難了。」說到這里,曾益民的眼神變得深邃起來,仿佛想起了很多事,手下意識地掏出香煙,把打火機打著的時候,一下又驚醒了︰「哦,對不起。」就要收起來。
楚江月說︰「沒事」。轉身出去拿了個煙缸來,放在了茶幾上︰「你學會抽煙了。」
「剛開始是工作時要寫報告,覺得枯燥的時候學得,後來一到思考問題的時候就情不自禁了,癮也大了起來,沒想過要戒。」曾益民解釋著,但還是沒有把煙點燃。
楚江月坐在床上,面對著他說︰「你抽吧,沒事的。」緊接著又說︰「跟我說說這些年你的經歷吧,讓我知道你後來的故事。」她的語氣帶著些聊家常的味道。
「能有什麼故事,不過是踫見了對的人,做了些自己該做的事,剛開始是因為你父親,是他刺激了我,于是我想做個強大的人,我渴望體現我的價值,我不想被別人看輕,在當時听到那些話的時候我感到的是羞憤,是氣苦,是不甘。但現在看來,我是多麼的幼稚,以至做出了那些令你無法理解的事情。而後來我遇到一個人,是他改變了我的想法,在他身上我看到了一個真正把自己的理想當事業來做的人,他公正無私,一心為民,他告訴我好男兒要承擔起自己的社會責任,要有自己的抱負。雖然這些我未必能做到,但我敬佩他,在他的教誨下我開始可笑自己原來的想法,開始想做一些實事,也取得了一些成績,這是我能聊以**的地方。」
當年曾益民因為楚風的話受到打擊後,要求楚風不要把他放在陽城市,本身有躲避的意思,他知道一旦他看見楚江月的臉一定會控制不住,一定會放棄自己用了萬般努力才下定的決心,這也是楚風樂于看到的,于是很痛快地幫忙把曾益民安排到明陽去工作,這對于他而言是很簡單的事。
初到明陽市市政府辦公室工作,曾益民就暗中下了決心,一定要好好干,要體現自己,壯大自己,讓自己變成一個有能力且強大的人。于是他每天都很努力地工作,又善于思考觀察,博聞強記,聞一知十,樂于助人,小伙子長的斯文帥氣,性格穩重,行事低調,只動手少動口,工作踏實,所以很快就得到同事與領導的認可。一年後,市委宣傳部研究室缺一個文員,曾益民的檔案里記錄著他在大學專業是中文系,又當過學生會宣傳部長,于是市委宣傳部立馬將他調到宣傳部研究室,在這里曾益民的文筆優勢很快得到展現,他結合當時時事,聯系理論實際,寫出了幾篇關于討論皖江省經濟發展的未來走向的稿子在省某雜志發表,其中兩篇被推薦在國內某經濟類學術性雜志上刊登,因此受到市委領導的關注。兩年後,當時任明陽市常務副市長的方啟明看到了他寫的東西,認為很有前瞻性,大加贊賞,正好此時他身邊的秘書調走了,就將曾益民要過來任自己的秘書,在方啟明的身邊工作,使他眼界更加開闊,且收益良多,方啟明性格開朗豁達,為人正直,品行端正,是一個一心為民的好干部,生活中是一個謙誠君子、良師益友,他為人處事的標準也符合曾益民立身處世的觀點,甚至改變了曾益民人生觀,給予他生命以新鮮的活力,因此曾益民在他身邊更加勤奮更加努力的工作。當他得知曾益民也喜愛書法丹青還想為這些傳統文化的傳承做些事情的時侯,他就更加欣賞這個年輕人,在兩人研究他們的共同愛好時他稱曾益民為小友,這種又是領導又是朋友的關系一直延續到現在。曾益民的努力逐漸得到了回報,他年僅30歲便掛職到明陽市下屬一個縣擔任副縣長,在任上,曾益民始終恪盡職守,實事求是,任勞任怨,緊守著自己的信念,想像方副書記那樣做一個一心為公的好干部,因此他政績斐然,得到上級領導的重視,並一路升遷,僅僅八年,就被提拔為省委副秘書長。當然其中也有許多艱辛,許多斗爭,許多孤獨,曾益民卻謹記方副書記的話,「吾道不孤,只要真心為民,便能心無旁騖。」他還喜歡孔子說的一句話︰芝蘭生于深林,不以無人而不芳,君子修道立德,不謂窮困而改節。並把它寫下來掛在家中,在他遇見太多**的時候,卻能始終堅持下來,就是憑這些信念的力量。
「即便如此,在踫到駝子樹前也要彎腰,有的時候不學會變通,真的什麼事也干不成,一些場面、一些看不慣的事還得虛與委蛇地應付,甚至有許多事都阻止不了,還得置身其中。」曾益民說到這里,多了一些感慨,面對著楚江月這個听眾,他沒有任何顧忌,將這些年他的點點滴滴酸甜苦辣一股腦地倒了出來。
楚江月听得很認真,象是想把曾益民的體會領會的更深刻,她也在心里為曾益民高興,為這麼多年他的堅持而感動,她略有所思地說道︰「你真的就是一個很固執的人,這麼多年,你真的沒變什麼,認死理,認準了就輕易不變,但這種堅持最是難能可貴,我替你感到高興。」頓了一會,她話鋒一轉︰「小靜呢,你們是怎麼認識的?」
曾益民剛準備開口,房門被輕輕地敲了兩下,「江月,出來吃飯了。」門外響起沈淑儀的輕輕地呼喚聲。
曾益民抬手看表︰「喲,都十二點了,我該回去了。」說完站起身來。
楚江月突然對門口喊了一聲︰「我不吃。」轉而伸手抓住了曾益民的手︰「別走,再陪我坐會。」臉上的不舍讓曾益民的心像是一下子飛回了十六年前每次他們分別時的情景,心中一軟︰「好,我跟阿姨說下,我請你出去吃。」說著便一起走出了房間,看到沈淑儀站在房門口,臉色有些局促不安的樣子,曾益民說︰「阿姨,江月這次回來,我想請她吃個飯,你看方便嗎?」
沈淑儀有點慌亂地說︰「行,你們去,你們去,早點回來就好。」
當他們走到客廳,楚風站在客廳中央,臉上依然沒有一絲表情,楚江月低著頭,看也不看他,曾益民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兩人快要走出大門時,背後傳來楚風略現蒼老的聲音︰「曾秘書長,麻煩你照顧好她。」曾益民的腳步一頓,沒有啃聲,卻點了點頭,這才走了出去。出來後曾益民問︰「你喜歡去哪?」
楚江月說︰「就去昨天的地方,那里環境很好。」
「好。」曾益民駕著車很快就來到皖江亭,進來之後,他們發現整個酒店幾乎爆滿,大廳里人來人往,曾益民問旁邊的服務員︰「有沒有小包間」。
服務員回答道︰「不好意思,今天是星期天,沒有小包間了,只有二樓有卡座。」
曾益民皺了一下眉頭,問楚江月︰「我們換了地方吧?」
楚江月看了一看說︰「不用,那卡座有窗戶,能看到湖里的景色,就卡座吧,一會人就少了。」
兩人上了二樓,坐在窗戶旁邊,看著千佛湖的景色,迎面湖風吹來,一股清新的味道,讓人也感覺不到大廳的喧鬧了。
曾益民點了幾道這里的拿手菜,服務員開始去準備,曾益民這時笑著說︰「以前請你,你總是點些便宜的小吃,為我省錢,今天總算正式請你一回。」
听了這話,卻像是勾起了楚江月的記憶︰「是啊,其實那時的我們是多麼快樂,哪里有今天的煩惱。」說完單手支著下巴,眼楮看著湖面,一動不動,像是一座沉思的雕塑,精致而美麗。曾益民也沉默不語了,靜靜地看著這個今生令自己魂牽夢饒的人坐在面前。
當服務員將菜布上桌,一條紅燒鱸魚,一盤小炒黃牛肉,一盤油淋白菜芯,一盤麻婆豆腐加一份水豆腐肉片湯,菜品簡單,但顏色搭配精致,香氣撲鼻。曾益民指著桌上的菜笑著說︰「四菜一湯也不能算大餐,在我們而言就是工作餐,你將就一回吧「。
楚江月笑了笑︰「你還記得。「
曾益民回答道︰「當然,以前在學校你總是給我帶吃的,有什麼好吃的都是我先吃,怎麼能不記得。「
楚江月沒接他的話,卻問道︰「跟我講講仁靜吧,她和你怎麼認識的。「
曾益民說︰「我們邊吃邊聊吧。「
一個優秀的人總是會引起別人的注意,在大學時就是這樣,那時的曾益民就經常會看到些含情脈脈的目光,接一些情意綿綿的紙條,但因為他心有所屬,便從不在意與理會。楚江月身邊也不乏追求者,而她從進校門後就開始和曾益民出雙入對,就使大多數人望而卻步了。曾益民去了明陽工作以後,這種狀況還是經常發生,而此時的曾益民對感情已心灰意冷,拒絕了許多熱情大膽的女孩的追求。當時仁靜的父親仁正陽從陽城市調任明陽市副市長,家也就搬到了明陽,仁靜那時已經馬上上大三了,每到放假就到明陽她父母身邊,她們一家住市政府區家屬樓,曾益民住市政府單人宿舍,都在一個大院里,仁靜經常在大院里踫到他,這個低調內斂又很帥氣的男孩子引起她的注意,通過他人的嘴,她知道了些曾益民的事情,愈發對他有好感,一次在大院的路上,仁靜正往家走,後面一個人趕了上來,腳步很快,一會兒就超過了仁靜,仁靜一看正是曾益民,他低著頭望自己的宿舍樓而去,仁靜輕輕的喊了一聲︰「喂」。曾益民並沒有感覺是喊自己,依然向前走著,這時仁靜提高了嗓音︰「喂。」這時曾益民回了一下頭,看見一個身材高挑很漂亮的女孩正看著他︰「你喊我?」他不確定的問了一聲。
仁靜大著膽問︰「听說你也是陽城人。」
曾益民說︰「啊!是啊,你是?」
「我也陽城人,我爸爸是從陽城調到這邊工作的,你是不是叫曾益民?」
「是,你怎麼知道?哦,你也是陽城人!「。
「是的,我叫仁靜,我爸爸是仁正陽。」
「仁副市長。」曾益民一听她是仁副市長的女兒,心就往下一頓,沒有了繼續交流的想法,但嘴上還是很禮節性的說︰「有什麼事嗎?」
仁靜有些氣惱,但還是說道︰「我听別人說你是陽城人,听到你的口音覺得親切,就和你打個招呼,可以嗎?「曾益民听出她話中的氣悶,尷尬地笑笑,那憨厚的模樣讓仁靜感到很可愛,兩人又隨便聊了兩句,便各自回去。
然而令曾益民沒有想到的是,這個外表柔弱文靜的女孩好像是空降來的一樣,突然頻繁出現在自己的生活里,第二天,曾益民到市政府招待所就餐,這是市政府里工作的那些單身男女的食堂,平時政府有家庭的同事或家屬很少有來這吃飯的,而今天當曾益民打好飯菜就坐後,昨天那個漂亮的女孩也拿著盛了飯菜飯盒走到他的旁邊︰「嗨,我能坐這邊嗎?」
曾益民看了她一眼,又掃了一下人並不多的食堂大廳,笑了笑︰「請坐」。曾益民接著問︰「你怎麼不在家吃?這里的飯菜可沒家里的好吃。」
「我爸媽都出去了,我就來嘗一下這里的大鍋飯的味道,會不會比學校的大鍋飯更難吃。「
他們就這樣邊吃邊聊,多數都是仁靜在說,曾益民有一句沒一句的答著,敷衍了事的樣子,在內心里他分明是抵制的,他不想再和一個副市長的女兒有任何的交集或瓜葛,一切都基于禮節性的,他已經用一層比核桃還堅硬的殼將自己包裹起來。
這個夏天仁靜頻繁出現在曾益民的身邊,這讓他覺察出一絲不尋常,于是他開始躲避著與仁靜的不期而遇。當夏天過去,仁靜回了學校,曾益民終于松了口氣,之後的很長時間他都沒見過仁靜,漸漸地他也仿佛忘記了她。又是一個夏季來臨,一天下午曾益民還是像往常一樣下班後去食堂就餐,在排隊打飯菜的時候他感覺有人在身後拍了一下,他回頭一看,正是仁靜。曾益民望著她笑了一下︰「哦,又放假了!」
「嗯,你好嗎?」仁靜聲音很小,也沒有他們去年見面時那樣熱情。
「我很好。」
吃飯的時候他們還是坐在一起,不咸不淡的聊了幾句,當曾益民吃完了收拾好飯盒準備回宿舍時,仁靜問︰「曾益民,你晚上干什麼?」
曾益民回答道︰「晚上看看書就睡覺。」
仁靜突然臉上一紅,低低的問︰「我能去你宿舍坐坐嗎?」
「這個…不方便吧。「
聲音還是那樣小︰「就坐一會。「說完這句話,仁靜的臉變得通紅。
這是一間單人宿舍,里面一張單人床,一個床頭櫃,上面有幾本書和一個鬧鐘,旁邊放著兩個水瓶,一張小木桌,木桌上有筆墨紙硯和幾張寫滿毛筆字的報紙,一張木凳,牆角有一個木箱和一個電爐,牆上掛著一幅工筆人物畫。房間顯得空蕩蕩。仁靜走進來一眼就看清房間的所有布置,隨即她又看見了牆上的畫,她站在畫前,眼中露出即欣賞又羨慕的表情,畫中人眉目清秀,身著白色長裙,形態婀娜,美麗動人,呼之欲出,整幅畫工細逼真,頗見功力。曾益民不好意思地一笑,伸手就想把畫取下來,嘴里還一邊說:「這是平時沒事臨摹的。」
仁靜一把把曾益民的手抓住︰「別收,也別解釋了,你畫的太逼真了,這人我認識,是叫楚江月吧!」她看著曾益民的眼楮,卻見他的眼楮一震,閃過一絲顫動,然後將眼楮轉向別處,背對著她說︰「你認識她。」手隨意的去整理桌上的報紙。
仁靜看著他的一舉一動,嘴里說︰「我不但認識她,我還知道你們之間的一些事。」
這時曾益民轉過身來,故作輕松地說︰「我和她之間沒什麼,只是同學而已。」
「你騙誰,只是同學關系能畫的這樣逼真?這樣的畫是要用心去畫的。」
曾益民沉默了半晌,他指了一下房間里唯一的凳子︰「你坐」.
仁靜輕緩的坐了下來,目光卻一直盯著眼前這個低頭著頭的男人︰「我去年過年回陽城了,打听了你的一些事。」
曾益民很不自然地一笑︰「打听我干什麼,我有什麼好打听的。」
仁靜臉上突然顯得有些激動,俊俏的臉漲的通紅︰「你是故意的,你難道真的不明白我的意思,我…我都這樣主動了。」眼里瞬間閃動著淚光。
曾益民有些不知所措︰「你你…別哭啊」.
仁靜低下頭︰「我知道,你忘不了她,可她已經訂婚了。「
曾益民仰起頭︰「是,我沒辦法忘記她,也沒有想過去接受別人,再者我們真的不合適,我們不是一路人。「
仁靜很大膽地說道︰「我看見你後,不由自主的喜歡上你,這半年多我在學校經常想起你,回到陽城我就找人打听你的事,想多了解你一點,可我越打听就發現自己越喜歡你,我從沒遇見過像你這樣的男生,于是我寧願放下女孩子該有的矜持主動站在你面前。你說你不能忘記她,我不怕,我可以等,等你對她徹底死心。「其實在平時的生活里,仁靜是一個很恬靜很溫柔的女孩,但她在這次對待感情上所表現出來的大膽也令自己感到吃驚,甚至覺得自己是一個有著雙重性格的人。
這一番大膽熱情的表白也讓曾益民心中暗暗感動,但他還是執拗地搖了搖頭︰「我沒你感覺的那樣好,我們真的不合適,我出身寒門,家境不好,一個小公務員,身無長技,不值得你這樣。」
仁靜眨著她那靈動的眼楮,輕輕笑了︰「你看錯我了,我不是一個看重門第出身的人,你不必菲薄自己,你也不必認為我是副市長的女兒就認為我們不是一路人,我看重你有才識、真性情,我也從不認為自己有個當副市長的爸爸就多了不起,我是仁靜,一個普通的女孩子,你把我當成你的普通朋友就好,行嗎?」
曾益民苦笑了一下,心想︰這是你自己的想法,到時會有人阻止你的。可他也沒辦法拒絕如此主動且熱情的女孩這個簡單的要求,于是嘴里有些隨意的答道︰」好,我交你這個朋友。「
可是事情往往與想象的有所偏差,仁靜在此後表現出來激情讓曾益民難以招架,他一直以冷處理的方式對待仁靜的熱情似火,可他卻沒有覺察到自己身上的堅冰還是在一點一滴的融化,直到有一天仁正陽發現了他們之間的事,果然如曾益民想的那樣,仁正陽反對他們在一起,並幾次警告仁靜,不許和曾益民見面,然而仁靜表現得置若惘聞,依然偷偷的躲著去見曾益民,但在曾益民的面前她從不提她父親不許她來見他,她怕曾益民會心生顧忌,會和對待楚江月一樣去回避與她的交往。過了一段時間,終于曾益民還是知道了仁正陽的態度,于是正如仁靜想的那樣曾益民開始回避她,她打電話他也不接,回學校後給他寫信,他一封都不回,他想這樣總會讓她死心的,時間一長她就會忘掉自己的。
一天夜里,曾益民在宿舍看書,門被敲響了,曾益民問是誰,門外的人也不回答,當曾益民打開門,仁靜站在門口,眼楮恨恨地看著他︰「看你躲,這下躲不掉了吧。」
曾益民很尷尬地撓了撓頭︰「你不是去學校了嗎?怎麼回來了?」
「我沒課了,就自己偷偷跑回來了,來堵你來了,怎麼,不讓我進去嗎?「
曾益民趕緊側身把她讓進了進來,回身看著她,這時仁靜的眼神變得幽怨起來︰「我不知道你怕什麼,可是我不怕,任何人都不能阻止我的自由,包括我的家人。」
這已經不是她第一次如此的表白,曾益民也是肉身凡胎,他的心被她的熱情深深地打動,他努力克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緒,輕聲嘆到道︰「你和她一樣,都是那樣的對我好,我哪里值得你如此對我,是的,我其實真的很怕,怕同樣的事第二次發生在我身上,我真的會承受不住。所以還請你原諒我,現在我真的無法接受你。」
仁靜看著他那副認真的神態,心中很高興,他終于被我感動了。嘴里說道︰「你說的幸福是什麼,是優越的物質條件還是要與我副市長女兒的身份相匹配的社會地位,我再一次告訴你,我是仁靜,一個普通的女孩,不是你們眼里高高在上的公主,同樣的事情發生在你身上,但不會是同樣的結局,你有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是你狹隘,是你自卑,是你不自信,你哪里像一個男人,整天沉浸于以往的困擾,猶猶豫豫,婆婆媽媽,這像一個二十幾歲的年輕人該有的樣子嗎?」一連串的指責好似像機關槍一樣,打得曾益民找不著北,可略一回味,又仿佛讓他醍醐灌頂,一下子清楚的點出他心結所在,曾益民呆立著,怔怔的看著仁靜︰是啊,狹隘、自卑,不自信,我就是這樣的人,只有這樣的人才會有那麼偏激、那麼沖動、那麼在意別人看自己的目光,我怎麼變成這樣的啊!曾益民在心里責問著自己︰難道一個人一定要被贊美與榮耀包圍著才能有自信與強大嗎,我本就是一個普通人啊,憑什麼自抬身價,做一些讓人覺得可笑事來,自視不明,愚蠢至極。
看著曾益民眼光閃爍不定,仁靜心里懊悔起來,是不是說重了,是不是讓他更難過了。但這時曾益民的眼楮漸漸的亮了起來︰「你說的對,你讓我看清了自己,我就是一個內心卑微卻自視清高的笨蛋,我本沒有資格這樣做,這些年我錯的太多,謝謝你。」仁靜听到這句話情不自禁的拉住了他的手,開心地笑了。
經過這次兩人的交流,曾益民心情豁然開朗起來,把許多事情看開了,重新找回了自己,也逐漸打破自己將自己包裹起來的那層厚厚的殼。而就在這個時候,他又接到市政府的調令,任命他為方副市長的專職秘書,他的工作變得繁忙起來,跟在領導身邊也讓他的眼界開闊起來。
仁靜很快就畢業了,等待分配,她每天沒事還是去曾益民那里,陪他聊天,照顧他的生活。而她的父親再也沒有攔阻她了。
一天,王建兵打來電話,支吾了半天告訴曾益民一個消息,楚江月在兩天前結婚了,今天回陽城又辦了一次酒席。接完電話曾益民情緒很低落,仁靜來看他時,他正靠著床頭兩眼發呆,仁靜其實也接到了陽城那邊的消息,她看到曾益民這般景象,便肯定他是知道了,她還是假做不知的問︰「怎麼了」。
曾益民看了她一眼,沒吱聲,過了一會才說︰「她結婚了。」
仁靜輕柔地看著他︰「怎麼?難過了?還是忘不了她。」
「是,忘不了,因為那段記憶實在是太深刻,但我不難過,我在心里祝福她,希望她幸福。我只對自己沒兌現承諾感到不安,我失信于她,傷害了她,我想得到她的原諒,能體諒我的苦衷。」他聲音低沉。
仁靜深情地望著眼前的這個男人,心里為他的痴情所感動︰「你是一個甘于自己承受的人,一個女人一生能有你這樣的男人痴心于她,真的是讓別人羨慕,也可能是你們有緣無份吧,有的時候一個人真的沒辦法改變自己的命運,你為她做的,她不知道,但別人知道,你別過于愧疚了,從內心的想法出發,你做的沒有錯,甚至能感動別人。」她輕聲安慰著他,想用話來減輕他的愧疚感。
「都過去了…」。說完他站起身來,將放在桌上他畫的那幅畫打開,看著畫中的人,目光溫柔且深情,過了好一會兒,他將畫緩緩地重新卷起來,用一根繩子系好,放進了那只木箱了。轉身對著仁靜說︰「對不起,見笑了。」
仁靜搖了搖頭說︰「不是見笑,是很感動。」但在心里仁靜很高興,她對自己說︰你終于放下了,我一定會讓你喜歡上我的,一定會的。
從此後,仁靜放下了心中的那絲顧忌,這時她也讓她父親將自己的工作安排在明陽,在供電公司工作,這樣她就能陪在曾益民的身邊,能更加細心的照顧著曾益民,她憑著熱情與勇敢撬開了曾益民的心扉,曾益民也真正喜歡上這個溫柔善良勇敢的女孩,而此時羈絆他最後的那個束縛好像也不存在了,因為工作努力,他的職務不斷升遷,仁正陽看見他的時侯,臉上都帶著一絲微笑,他開始贊成仁靜和他交往,甚至經常過問他們倆的情況,雖然在剛開始時他有著和當年楚風一樣的心思,可現在他越來越看好這個年輕人,並在許多事上開始給他提供助力。
隨著感情的不斷發展,彼此有了更深的了解,互相發現了對方身上越來越多的優點,傾注的感情也更加深厚。
曾益民在心里暗自比較了自己的兩段感情經歷,一段是刻骨銘心,卻因為種種原因讓這段感情變成東流春水。一段是平淡真實,且觸手可及,是重返孤獨還是把握現在,這樣的選擇不會太難。于是在一個平凡的夜里,他真情表露,向仁靜求婚,那一刻仁靜甜蜜地爬在曾益民的肩頭,死死地抱住曾益民的脖子,眼中流下幸福的眼淚,她在他的耳邊輕聲地說︰「你終于愛上我了…」
「因為你值得我愛,你真的是一個好姑娘。」曾益民也將她緊緊地摟在懷里。
婚後不久,曾益民到下面縣里掛職,仁靜就讓她父親托關系將自己調回陽城,這樣方便照顧曾益民的父母,好讓他能安心工作。
這時大廳里的人已經寥寥無幾,楚江月剛開始吃了一點,後來幾乎沒動什麼筷子,她一直看著曾益民,靜靜地听完他的講述,看著他的臉上始終都露出的那種幸福的光芒,她在心里為他感到高興,也為自己感到悲傷。沉默了一會,悠悠地輕聲嘆道︰「她真的很好,很勇敢,也值得你去愛,看到你現在過的很幸福,我很高興。」
听到這話,曾益民感到無言以對,因為現在楚江月的現狀沒有任何幸福可言,甚至是倍受生活的打擊,而自己對她現在的處境是負有一定責任的,也可以說是他間接造成的,面對著這個曾經的愛人,也是至今仍然牽掛著的人,曾益民的心中只有愧疚、不舍和難過,卻不知道怎麼樣去撫慰這個受傷的女人。
楚江月看著窗外,眼楮痴痴地盯著那湖水的漣漪,陷入了沉思,突然她轉過頭來問︰「益民,假如…假如我爸爸當時不找你去,不對你說那番話,你會不會娶我?我們會不會也很幸福?」她的眼楮里透露出一種炙熱的光芒和渴求。
曾益民看著她,他沒有覺得她問的這個問題很意外,他點起一根煙,重重地吸了一口,然後輕緩地將煙吐向空中,他盯著楚江月的眼楮說道:「這個問題在我得知你結婚消息的那個晚上我就想過了,我想如果那天新郎是我,我該是多麼的快樂,我雖然不能給你寬敞的住房,豪華的婚禮,碩大的鑽戒,漂亮的汽車,但我一定能讓你感受平常人的幸福快樂的生活,每天上下班,做好自己的工作,回家後做一頓豐盛的晚餐,我們一起邊吃邊說說每天發生在身邊的新鮮事,星期六和星期天回家看看老人,把他們照顧好,有了孩子後就學著去做一個好爸爸和好媽媽,給他快樂的童年,並努力地培養他成材,然後在閑暇的時候做一些自己喜歡做的事,看書寫字作畫,與自己相愛的人廝守一生,白首偕老,這樣的生活該是怎麼樣的愜意啊!」
楚江月的眼中顯出一層淡淡的水霧,眼神變得朦朧且痴醉,她低聲一嘆︰「你知道的,我不是一個追求奢華的人,我真的只想過平淡的生活,我真的很想和自己相愛的人相守一生,可這只能是一個永遠無法實現的夢。」
「人生不如意十之*,夢想與現實的距離真的很遠,有些事外界干涉的因素太多,最後都成奢望了。」曾益民說完將手里的煙頭摁在煙缸里,像是摁滅了一段記憶。
又坐了一會,楚江月看了看大廳,已經快沒有人了,她站起身來一笑︰「我們該回去了。」
曾益民結了賬,兩人上了車,曾益民打開車載cd,音響里傳出四兄弟那低沉卻悠揚的歌聲,正是那首《ber--追憶》,車子在優美的歌聲中向那個小院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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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憶那醉人的九月
llow
時光緩緩生活悠游
ber
追憶那醉人的九月
andgrainwasyellow
草兒青青稻麥金黃
ber
追憶那醉人的九月
derandacallowfellow
一曾經的年幼溫柔
ber
追憶往日,若你還記得
follow-follow,oh-oh
請跟我來,跟我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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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憶那段感傷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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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楊柳淚珠盈盈
ber
追憶那醉人的九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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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情的即將燎原的星火
ber
追憶往日,若你還記得
follow-follow,oh-oh
請跟我來,跟我來,哦
berit`ber
十二月的回憶溫馨而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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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你知道大雪即將飄落
berit`ber
十二月的回憶溫馨而甜蜜
llow
九月的熱戀沉醉著你我
ber
十二月的回憶深埋在心里
andfollow-follow,oh-oh
請跟我來,跟我來,哦
車里兩個人都沒有說話,仿佛沉浸在這令人沉醉的歌聲里,帶著他們回憶起那浪漫的青春往事。
車子到了小院門口,楚江月卻沒有下車,她看著曾益民,說道︰「明天還要上班,你該回去了。」嘴上這麼說著,可眼神中卻帶著不舍和挽留。
曾益民心中不忍,但還是點了點頭「我回去了,有空再來看你。你多休息,照顧好自己。」
「嗯」,但她還是沒有下車,過了一會,她輕聲地說︰「益民,能像以前我們分別時一樣,抱我一下嗎?」語氣中帶著懇求,那幽怨的目光令人無法抗拒,曾益民探了探身子,伸手將她摟在懷中,那柔軟的身體先是一震,繼而像是全身放松似的依偎在他懷中,頭靠在他的肩上,這時曾益民感覺頸里一熱,幾滴淚水滴落在他身上,她的嘴唇靠著他的耳朵,用幾不可聞的聲音說︰「我回去了,記得有空來看我。「說完她離開了曾益民的懷抱,下了車,向他揮了揮手,轉身走進了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