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川國,西霧山山腳下。
春意盎然的三月,春風仍有幾分料峭。西霧山的春,卻早已是百花怒放。那悄然挺立的櫻花樹枝頭,一片片嫣紅的雪櫻正隨風而舞,肆意妖嬈。
櫻花樹下,那座院落,雖略顯破落,卻也寧靜致遠。
又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早晨,莫伊正全身放松的靠在浴桶上,閉眼享受這一份難得的寧靜。
繚繞的水霧中,紗幔飄搖,竟帶出些許遺落凡塵的仙味兒。那片片嫣紅的櫻花瓣,在霧氣升騰中幻化成清冽的香氣,分外沁人心脾。
紗幔外,絲絲陽光從門縫漏入,朦朧間,莫伊好似那天池岸邊嫻靜的仙子。
一切都是那麼的寧靜和美好。
莫伊靜靜的靠在那里,素淨的小臉不施粉黛,眉眼彎彎,菱唇粉女敕,三千青絲就那麼垂成一川流瀑。
嫣紅的花瓣中,瑩白圓潤的雙肩露在陽光下,偶有一枚花瓣輕巧的落在鎖骨處,勾魂奪魄。
屋內的侍女第一次听了她的話,退了出去。此時,這屋內越發靜的人心曠神怡。
莫伊閉著眸子,側耳傾听著外面的鳥語和風聲。冰冷的嘴角,勾出一段淡淡弧度,越發妖嬈。
笑看林動驚倦鳥,枝頭淡月是黃昏。這樣的人生,是一種怎樣的奢侈?
蔥白如玉的手指輕輕拂過水面,層層花瓣如浪般翻轉中,有什麼在若隱若現。
莫伊的眸子始終閉著,心頭的那一份寧靜卻逐漸如那東流之水,再難恢復。
……
三個月之前,身為玄武世家傳人的她被族人所害,意外穿越到了這具身體中。據說這具身體的原主人是這個國家的公主,不過卻是個被皇宮遺棄的傻公主。
雖然這具身體沒有自己前世矯健的身手,強悍的體魄,甚至還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傻子,但是這對莫伊來說,根本不算難事。
畢竟體魄可以鍛煉,武功修為可以從頭學過。
只是……
似是想到了什麼,莫伊渾身安逸的氣息驟變,閉著的眼眸也刷的睜開,猛然拂開的層層花浪中,那坐直的身體上,突兀的凸顯出一個圓滾滾的肚子。
且,分明是已近臨盆之態!
重重的呼出一口氣,莫伊強制壓下心頭驟然升起的怒火。
淡淡的掃了一眼窗外的身影,莫伊半垂的眼眸越發諱深莫測。
這三個月以來,她沒有多余的精力去了解在這位傻公主的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以致她有了身孕卻被困深山,還白白丟了性命。
因為,即便是在這深山之中,依舊有人不斷的想要這個傻公主的命。
伸手輕輕的拂過隆起的月復部,小月復處那道猙獰的刀疤提醒著莫伊現在的處境。
孩子的父親是誰,她不需要追究。因為她不是那種離了男人就活不了的無知小女子。
曾經發生在這位傻公主身上的不幸她也不需要了解。畢竟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但是,這種被監視,隨時被暗殺,任人擺布凌辱的日子,卻從來不應該出現在她莫伊的身上。
清冷無情的笑,忽而在莫伊的嘴角肆意開來。
或許,她是時候替這具身體的原主人討要些公道了。
……
許是感覺到了莫伊的心情,懷胎近六個月以來一直安安靜靜的孩子突然輕輕柔柔的動了一下。
就像水中的魚兒擺動著尾輕輕刷過游水之人的腳心,酥酥麻麻,動人心魄。這怪異的感覺瞬間就駭的莫伊瞪目結舌,如被電擊。
而這一動之後呢,月復中寶寶卻似找到了樂趣,竟是片刻也不停了。
只見那嫣紅的櫻花瓣中,莫伊的肚皮就像被人用小手小腳輕輕的頂了一下又一下,突突跳躍,癢癢如絲,卻是半分難受也沒有。
莫伊傻傻的看著自己的肚子,腦中已是一片空白。
無論前世還是今生,這都是她第一次真真切切的感知到這種屬于生命的脈搏。那如浪一般的感動涌出心田,一波一波的沖擊著她的神經,讓她的心底漸漸爬上一種名為身為人母的情結。
而她,卻是一點也不排斥這種感覺。
不得不承認,這三個月以來疲于保命的莫伊,並未正視過這個正在自己身體中孕育的小生命。她甚至想過也做過拿孩子的安危來保全自己性命的事情。
畢竟對于難得重活一世的她來說,活著,才是最重要的。
可是,就在剛剛,就在這個小東西輕手輕腳的動了那麼一下後,莫伊的心,咚咚的似要跳離她的胸口。
蔥白玉指有些顫抖,輕輕地,再輕輕地,小心翼翼的輕撫寶寶動的地方。
像是回應,也是感覺到了屬于娘親的溫柔,寶寶就這麼安靜了下來。
停在莫伊手心之下,如魚兒般歡暢。
幸福感,就這麼把莫伊給淹沒了。
……
「公主,時辰不早了。」
窗被人輕輕敲了幾下,嬤嬤的聲音,有些許不耐煩。
莫伊的秀眉,幾不可見的輕挑,半垂的眼眸,遮了滿眼的冷冽,嘲諷。
哦,她怎麼忘記了外面還有一道尊貴的聖旨在等著她跪接呢?
自櫻花瓣中起身,伸手扯過一旁的白巾,輕輕擦拭曼妙身姿。白巾拂過月復部,玉指忍不住流連。莫伊的唇角,不自覺的勾起。
這里,是與她骨血相連的孩子。
這感覺,似乎還不錯。
「公主,公主?」
外面的嬤嬤沒有听到莫伊的回話,提著嗓子又喚了兩聲。
「這便來。」
不悅嬤嬤的打擾,莫伊的聲音冷冷的。輕抬玉足,跨出浴桶,轉身披上純白的羅裙,手指靈活的將腰間流蘇系個松松的結。
輕輕搖了搖頭,青絲飛舞,卻不去梳理,竟也是自有一段風流天成。
打開屋門,莫伊斂去渾身冰冷的氣質,怯怯的掃了一眼嬤嬤,左右環顧。
「讓嬤嬤久等了呢。我們這便去吧。」
她不是要她洗干淨了再去見他們嗎?才這麼一會功夫,她就不耐煩了?
嬤嬤的視線掃過渾身素淨的莫伊,在她挺著的月復部稍作停留,之後落在她未梳妝的發上,眉頭皺的似山高,眼中的鄙夷也毫不掩飾。
雖然總感覺從那一夜後這個傻公主就有所不同,可是傻子到底是傻子,還是那麼的扶不上台面。
「公主,你還是好好梳洗一下再去接旨比較好。」
听著嬤嬤的話,莫伊心中忍不住冷冷一哼。一個卑賤的奴才都敢明目張膽的欺辱她,看來這個傻公主,還真不是一般的不被人待見。
自當是沒有听到嬤嬤的話,莫伊自顧自地的朝前院走去。
據說這位嬤嬤是從小就跟在莫伊公主身邊的。按理說原本的傻公主死于非命時她也難于幸免于難,可是她卻一直活的好好的。
甚至在莫伊穿越到這個傻公主身上屢屢遭受致命危險時,她依舊能夠次次躲開。
這可不就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嗎?
……
前院,正廳。
這里說是一個廳,其實就是一個陋室。三三兩兩破舊短缺的桌椅,散發著泥土特有氣息的泥巴地面。這里,沒有任何裝飾,沒有任何奴婢。這里,找不出應該屬于尊貴公主居住之處的任何特征。
莫伊款款而來。遠遠的看到在那已經破損的門轅下,站了兩個太監。
那背手而立滿臉不耐煩的,該是這次宣旨的太監。他穿著繡著皇家特有無爪龍圖案的織錦衣裳,一眼便知是個三等太監。在他的身後還有一個小太監,正高舉一道明黃卷宗,也同樣的一臉不耐煩。
敢情,這個公主見這麼兩個不入流的東西竟是需要好好梳洗的!
這麼看來,她這半年來的所有遭遇倒也不稀奇了!
清冷卓絕的眸,慢慢眯起。那眸內的流光溢彩倒是有了幾分戲諧的味道。
她倒要看看這個傻子公主還能落魄到什麼程度。
半垂眼眸,莫伊斂去所有情緒。再睜眸時,整個人的氣質已是如傻子一般的膽怯,懦弱,甚至顫顫巍巍。
她邁著碎步緊趕幾步,一路小跑著來到門轅外,卑微屈膝︰語帶驚喜。
「兩位公公是來找本宮玩兒的嗎?真真是太好了呢!」
「公主,莫要亂說!」緊隨莫伊而來的嬤嬤一把捂住莫伊的嘴,神情無比緊張的喝斥莫伊。「兩位公公身份貴重,事務繁忙,怎是陪公主玩兒的人?」
兩個太監倒是比她這個公主身份貴重了?真真是可笑至極。
莫伊心頭冷笑,面上卻是一份萬分失望的怯怯樣子︰「哦,那本宮自己去玩好了。」
「公主莫要任性。」嬤嬤聞言神情相當不悅,一腳踢向莫伊的小腿處,想拉著她一起跪倒在地。
莫伊豈會如她所願?在嬤嬤那一腳踢出之際,莫伊突然大叫一聲「哇哦!那里有蝴蝶也!」順便一腳踩在嬤嬤的另外一只腳上,大叫著跳遠。
「哎呦喂!」
嬤嬤不曾料到莫伊會來這麼一下,當即重重摔倒在地,頭咚一聲砸在門前的石階上,疼的她齜牙咧嘴。「小賤蹄子,你給老娘回來!」
此時哪里還有莫伊的影子?她早早隨了那只蝴蝶,飛離了這可笑的是非之地。
「嗯?」為首的太監神情相當不悅,眼梢一橫,低哼一聲。
听得公公的不悅,起身追趕莫伊的嬤嬤趕緊撲通一聲跪下︰「老奴替公主恭領吾皇聖旨。」
……
一汪清泉,一片竹林,一座古亭。暖暖的春風里,偶有颯颯的劍聲,和如夢似幻的白影。
莫伊靜靜地站立在泉邊,閉眼傾听。
風,輕輕柔柔,莫伊的裙裾宛如風中綠柳,飄逸,而柔美。
不墜一物的青絲,偶然沾上幾朵落花,動人心魄。
似這三個月來的無數個日夜,莫伊靜靜的站立在那里。
不言,不語。
……
劍聲,悄悄隱去。風,也停了下來。
莫伊知道,那個如夢一般的人兒,已經離去。
就像每次救了她後一般,無聲無息的離去。
輕輕一聲嘆息,莫伊想了想,終是對著那片竹林輕啟了菱唇︰「謝謝……」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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