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伊轉身離開,所以她沒有看到小宮人的神情,更沒有看到那叢叢落竹之後,有一道白色的身影,憑風而立,頗有遺世而**之姿。
更不知道那座菱宮之內,有著一個和她血脈相連之人。
夜風晚來,吹皺了一池碧波。
君淡然喜歡蓮,這點從乾宮中無處不在的各式蓮花就可以看出。自然的,這太液池中也是種了滿池蓮。
碧葉大如圓盤,小荷尖尖才露角,各色蓮花或高或低的點綴其間,早有蜻蜓立上角了。
太液池畔種植了一排排的垂柳,隨著夜風拂動,條條綠如絲絛。
九曲回廊就從這綠柳岸穿過重重碧荷蓮花,一直蜿蜒至池中央,一座飄著紗幔的小亭靜靜立在百荷池中。
小亭中秉承了君淡然一貫的作風,一張小矮幾,一張大大的羅漢床,只是沒有了那群妖嬈白女敕的小太監。
莫伊是先來了的,此時正端坐在羅漢床上,小君墨就在她的身側酣然入睡。九曲回廊上天朝殿臣以及家眷已經來了。個個態度恭敬的跪坐在自己的座位前,偶爾有幾句小聲交流,下意識的抬頭看遠處的莫伊,見莫伊沒出聲阻止,這小聲交流倒是越來越頻繁,只是聲音依舊很小。
莫伊听不清楚這群貴婦們在說些什麼,倒也不甚在意。身側的小君墨睡的香甜,君淡然又久久不來,莫伊只得一邊抿茶一邊細細打量已經來到了的朝臣家眷們。
坐在最靠近小亭位置的是天朝的兩位侯爺,其中打首的是平陽侯李俊,是莫伊一早就認識的。平陽侯李俊生的魁梧,容貌倒不是十分粗狂,皮膚偏白,一身絳紫色朝服在身,倒是有幾分儒將的風度。
可是莫伊知道這絕不是他的本性。因為他有著一個讓小孩能夜半止哭的綽號——猛鬼將軍。這可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被這麼叫的!更不要說君淡然還是派他深入北川去接的親!
草莽的出生,年紀輕輕的位極人臣,這可是一個十足十英雄般的男人。
在平陽侯的身側,坐著一個同樣身穿絳紫色命婦朝服的女子。女子生的小小巧巧的,姿容很是一般,只是渾身上下散發出來的那股子恬淡寧靜的氣息,讓莫伊眼前一亮,很是欣賞。
這一對兒,倒是珠聯璧合的圓滿一對。
坐在平陽侯對面的是平寧侯周昌。見到此人,莫伊的眉頭微微一皺,想起了魚蛋蛋店,想起了三兩鋪,想起了至今還戴在手上的那只臂釧,更是想起了他那句沒頭沒腦的話,心緒沒來由的有些不寧。
端起茶杯再次抿了一口茶,莫伊順眼看向他的身側,果然看到了那名面帶病容的小男孩。
小男孩許是感覺到了莫伊的視線,微微抬眸,朝著莫伊勾唇一笑,很是疲憊的模樣,笑容卻十分清澈。
莫伊的心忽而咯 一下。
平寧侯周昌的兒子有病,是在見面的第一眼就知道的。可是莫伊不曾想,分別左右不過一月不到,這孩子怎麼就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
這,到底是什麼病?
莫伊注視的視線久了,自然也引起了低頭喝酒的平寧侯周昌的注意力。只見他微微抬眸,視線掃了一下莫伊後扭頭看向自己的兒子,順手理了理小男孩垂下來的亂發,若有若無的笑了一笑。
隨後周昌再次抬眸,薄唇微動,無聲說了一個字。
一個讓莫伊心驚膽戰無法冷靜的字——咒。
幾乎要克制不住起身的沖動,莫伊一手狠狠一把捏住小矮機,另一手中的茶杯 當一聲響,莫伊渾身都在顫抖。
眼眸如刀,眸光如箭,唇動卻無聲︰什麼咒?
周昌眼眸中閃過一絲血氣,卻快速垂了眼簾,稍後片刻後才再次抬眸,亦唇動卻無聲︰血色鴛鴦咒。
「 當——」
無聲的五個字一落下,莫伊手中的茶杯徹底 當一聲落地,脆響讓九曲回廊中小聲的交流戛然而止,眾人齊齊回頭看向那座小亭,眼中閃過各**緒。
有驚恐的,有不明白的,有不滿的,有皺眉的,甚至還有鄙夷的……
就連造成莫伊失態的周昌,都幾不可見的皺了皺眉。
總之,所有的視線都落在了莫伊的身上,將她團團圍住,無法亦不能不解釋這一突然的動作。
眾人的目光掃來,已一把抱起小君墨的莫伊立馬知道自己反應過激了。可是周昌的話語太有沖擊力,倒讓她一時想不出什麼合理的理由來解釋她突然摔落的茶杯了。
擰著秀眉,莫伊繃緊俏臉,選擇沉默。
以不動應萬變,總不會錯的。
莫伊抱著小君墨不說話,神情又是那般的嚴肅,眾人雖對莫伊不滿,倒也是一時之間無人說話,下莫伊的臉面。
太液池畔,夜風徐徐,沉默一片。
平陽侯李俊和他身側的女子,微微抬頭,二人都朝莫伊輕輕點點頭。那女子甚至朝莫伊懷中的小君墨瞥了一眼。
「皇後娘娘,太子殿下是不是需要淨身了呀?若娘娘不嫌棄臣妾手腳笨,臣妾的小兒倒是臣妾親手侍弄的。」
莫伊一愣,立即明白平陽侯夫人的意思。她是為她的失態找了一個很好的借口!
「是呢,侯爺夫人。太子殿下一鬧,倒叫本宮失了態,只會傻傻的抱著他了!」莫伊順勢下坡。
心思坦蕩之人,是不會顧及她的身份的。雖然在眾人的眼中平陽侯夫婦此舉無疑就是想借機攀附上皇後娘娘和太子殿下,可莫伊卻真心感謝他們的解圍。
微微一笑,莫伊朝平陽侯夫人道︰「今夜是太子殿下的洗三禮喜宴,本宮就打發嬤嬤去吃些酒了,侯爺夫人來幫幫本宮可好?」
「是,皇後娘娘。」
平陽侯夫人同樣微微一笑,提起裙擺小步上前,伸手恭敬的接過莫伊手中的孩子。莫伊立即吩咐宮人將小亭中的紗幔放下,隔絕了眾人的視線。
莫伊看著平陽侯夫人把小君墨放到了羅漢床上,利索的掀開衣袍查看尿布,快人快語,「夫人的孩子,很幸福。」
「多謝娘娘夸贊。只是這些都是臣妾身為人母的分內之事,著實不敢將孩子輕易交給旁人照料。」平陽侯夫人的話中有話。
「夫人何出此言?」莫伊挑眉,問的漫不經心。
「娘娘,臣妾的家母是個啞巴。」平陽侯夫人話說的很隱晦,意思卻很直白。她明確的告訴莫伊她看的懂莫伊和平寧侯的唇語。
平陽侯夫人一邊給小君墨換了一塊干爽的尿布,一邊接著說道︰「娘娘,其實不止平寧侯家的周世子有這個病,但凡和天朝皇室沾了邊兒的勛貴世家,哪家沒被這個病折磨的人不人鬼不鬼?」
「你是說所有的天潢貴冑都有這個病嗎?」莫伊心下吃驚的不是這個血色鴛鴦咒的由來,而是何人有此大手筆能禍害了天朝所有的天潢貴冑?
「是的。一代一個男丁,從無遺漏。只是有的病重,有的病輕。」尿片換好了,平陽侯夫人再次輕輕抱起小君墨,語氣幽幽,「臣妾家寧兒,生下來三日,後背突然出現大朵大朵的血色蓮花。臣妾和侯爺抱頭痛哭三日後發誓要訪遍天下隱士,可三年過去了,就連一個听說過此病的人都沒有找到過。」
平陽侯李俊行軍打仗有個習慣,不論是到哪里,定要先孤身拜訪一下那處最有名氣的人。就和天下人一樣,莫伊起初想到的是這個家伙怕是貪圖人家什麼。可如今看來,這也不過是個慈父心腸罷了。
「那,寧世子……」是和平寧侯家的孩子一樣了嗎?莫伊問不出口。
可是平陽侯夫人卻懂︰「平寧侯家的宏世子是先帝的胞妹真寧大公主的血脈,臣妾家寧兒,倒是沒這般嚴重。只有一點,不能見血。否則……」平陽侯夫人的話也說不下去了。
兩個女人,兩個母親,同時沉默下來了。
她們都不敢想,當自己的孩子變成那個生啖肉渴飲血舞著大刀砍頭如砍瓜的模樣……
……
……
「哎呦喂,伊兒這是惱本尊來遲了嗎?怎地把一眾朝臣貴婦們晾在外,還把人給嚇成這般人模狗樣!」
君淡然特有的低沉妖嬈聲線傳來,打斷了平陽侯夫人和莫伊的深思。
「平陽侯夫人,本宮知曉你的悲傷。本宮也是母親,定不會讓這樣的事情發生的。夫人不必擔憂。」匆匆交代一句,莫伊扭頭喚宮人挽紗幔,「陛下遲遲不來,引得太子殿下都鬧騰了。」
「哦?是嗎?本尊瞧瞧。」大紅色的身影如風一般刮過九曲回廊,進入小亭,一把抱起小君墨,哈哈大笑。
平陽侯夫人識趣的側身避出小亭。
回到座位,平陽侯伸手抓住自家夫人的手,小聲詢問︰「娘娘知道了嗎?」
「嗯。」平陽侯夫人點點頭。
「那就好。」平陽侯重重呼出一口氣,心落了地。
北川護國靈女的能耐,他是一早就知道的。只是他悄悄去過幾次北川,卻發現在世人口中如神女臨世的護國靈女卻是個傻子。他只有遺憾的放棄這個可能線索。因為孩子的命經不起再三的推敲和等待。
接到陛下要求他去北川接親的旨意,他很詫異。而當得知陛下迎娶的是那位痴傻愚昧的北川護國靈女,他甚至一度抗旨不尊。
在北川皇宮再次見到那個傻子公主,他震驚的發現她眼眸清澈,神情冷淡,舉手投足間竟是那般雍容華貴,氣質獨特。
而從雍鎮到徐氏莊園,尤其是那一夜——那只白狐天醒的出現,駭的他幾乎一路再不敢有絲毫松懈。
因為這場嫁娶,不但關系天朝的江山,可關乎了他孩子的生命!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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