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跋涉而來又躲過了重重機關的女子衣衫破爛,蒼白的臉上這里髒一塊那里髒一塊,像是一顆挺拔的白楊般站在那里,嘴唇緊抿,一雙清亮的眸子冷得像是數九寒天的冰泉。
「把孩子還給我!」突然間,冷厲的女子暴發出一句怒吼,如一陣輕煙般吹卷而過,原本還在那里的縴瘦身形霎時間暴|動起來,一瞬間就不見了蹤影,待再眨一次眼楮,鬼魅般的女子就竄到了面前,砰砰,手腳利落地丟開了幾個護衛,翻身一旋,借壁一踏,西門築懷中的孩子霎時不見,一看,竟已經是到了顏溪的手中。
小小的孩子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嗚嗚哇哇地又大聲哭了起來,小手將顏溪肩上的衣服抓得緊緊。
還有一個呢?顏溪顧不得拍打孩子的背,眼楮快速地在洞穴間掃視著另一個孩子,石床上一動不動躺著的孩子,不是她的孩子又是誰?
顏溪身形如虎般躍動起來,一掌毫不留情地用力甩下去,砰的一聲傳來護衛身體的落地聲,顏溪飛也似地往前沖著,卻在看到孩子蒼白的面容時猛然一滯。
孩子luo|露半截的小手臂有著密密麻麻的針扎過的痕跡,他蒼白的面色間透出一抹青紫,他一動不動的樣子,這是死了嗎?
明明之前看到小澤的時候,他開朗了很多啊,雖然仍舊不怎麼愛笑,但是能吃很多,身體明明不是這麼虛弱啊。
顏溪忍下心中翻騰的情緒,正想伸手將孩子抱起的時候,一只有力的手突然冒出,強行將她的手腕抓住。
「你不能抱走他!」西門築嚴肅地說道。
她眸光瀲灩,帶著無盡的不屑與悲傷︰「西門築,我活了這麼久,第一次看見你這麼無情無義,喪心病狂的男人。」
她指著石床上氣息奄奄的孩子︰「他不僅是我的孩子,也是你的,他都已經這副模樣了,非要將他的血放得干干淨淨你才滿意嗎?」
說完,她並不去看他的臉,以不惜讓自己斷腕的力氣強硬而快速地從他手中抽出手來,猛然伸向石床上躺著的孩子。
「不要動他!」西門築突的一喝,猛然拽住顏溪的胳膊,「顏溪,你冷靜點,听我解釋!」
可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巫醫飛也似地沖向石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快速一滾,抱起孩子,奪命似的往前跑去,不知是不是按下了某個機關,牆壁上的門刷的開了,巫醫的身形很快閃進了牆壁,待顏溪掙月兌出西門築去追巫醫的時候,牆壁上的門陡然合上,砰的一聲,顏溪的肩膀狠狠地磕在堅硬的牆壁上。
「顏溪!」西門築飛奔過來。
很多個念頭在顏溪心中一下閃過,多年以後,她都會記得現在自己的這種狀態,身體和心都已經疲憊到極致,像是隨時都能崩潰得倒下去,腦袋卻非常清醒而靈敏,像個沒有感情只懂計算的機器人一樣能將所有的利害理清,她知道,明智的做法是,她現在只能放棄小澤,要帶著小昱逃過重重的護衛和機關,不顧一切地逃出去!
選好切入的角度,靈敏的豹子般猛的彈地而起,跨步飛奔而上,砰砰一下子撂翻了好幾個人,一道凌厲的掌風從背後攻來,顏溪迅速旋身,堪堪躲過那人的襲擊,變主動為被動,抬腳夾住那人的手腕,一旋,那人手中的刀劍霎時甩飛,手也 嚓一聲月兌臼了。
這番激烈的廝斗中,顏溪不容許自己倒下,不容許自己大口喘氣浪費力氣,她不停地揮舞著手臂,終于眼楮凌厲地一閃,觀察好角度,踩在一個痛得蹲身的護衛的肩膀上,再借力踏上另一個護衛的肩膀,縴瘦的身子在空中一旋,輕巧落地,拔腿沖了出去。
盡管感官空前的敏銳,力量空前的高漲,可是顏溪難免被重重機關弄傷,待到終于逃出長長的通道後,顏溪的身上已經血流不止了。
不算很大的山間空地上,日光黯淡,天色深沉,大風刷刷作響,年輕的女子喘著粗氣,緊緊懷抱住嚇暈了的孩子,清冷的眸子虎視眈眈地注視著跟出來的護衛們。
「顏溪,你不要沖動,听我說。」西門築從護衛身後走出來,急聲說道。
臉色蒼白的女子揚起頭︰「娶我,是不是為了你姐姐?」
西門築一怔︰「你听我說……」
「你回答是不是!」她冷喝一聲。
他略一低頭,眸色黯淡,低聲道︰「是。」
手指緊緊地嵌進皮肉,刺骨的疼痛傳來,而顏溪渾然未覺︰「那我再問你,為了你姐姐,你什麼都可以做是嗎?」
「顏溪……」
「是吧,一定是吧,為了救你姐姐,可以跟一個你一點都不喜歡的人成婚生孩子,為了怕那人走掉,還每天一副深情款款的樣子,很累吧?孩子算什麼?只要能讓沉睡冰棺的重病姐姐醒過來,孩子死了都沒關系,多麼令人感動的姐弟情啊……」
她想嘲諷一笑的,可是剛牽動嘴角,淚水就涌了出來。
「明明你那麼蹩腳的謊話,我用點腦子就能想出,可笑我還以為你有什麼難言之隱,有什麼危險,擔驚受怕地等了你兩個月,」很多很多的情緒涌上心頭,像是能將心髒擠爆一樣,壓在心口,疼進了骨髓里,「西門築,這麼肆無忌憚地玩弄別人的感情,你很開心麼?」
「顏溪,不是這樣的,你別這樣,我沒有玩弄你的感情,我是真的愛你……」
「愛我到殺了我的孩子嗎?愛我到欺騙我,利用我,把我耍的團團轉嗎?」
西門築感覺心像是被狠狠揪緊,眉頭緊皺,想說話,卻發不出聲音。
「我不應該怪你,是我蠢,是我捧著一顆心給人踐踏……」前塵往事潮水一般涌上腦海,那些溫暖的過往,秋花節落英繽紛的木槿花,屋頂上空絢爛綻放的煙花,那些美好就仿佛發生在昨天,那些像蜜糖一樣的日子里,他要去打仗,她追著他去城門口,給他送別。
心像是撕裂了一般疼痛,仿佛隨時要碎裂開來,顏溪緊緊捂住胸口,卻始終沒能緩解那絲絲縷縷擴散開來的疼痛,只有眼淚一滴接著一滴地掉落下來。
「別過來!」顏溪猛然一喝,制止住西門築走過來的步伐。
「好,我不過來,你別退了,你身後是懸崖,不要後退,听到了沒有?」
面前是豺狼虎豹,身後是萬丈懸崖。
顏溪恍然地就想起了第二次見面的時候,她和他也遭遇這樣的困境,那時的他們尚且不熟識,而他也不知道她有蝴蝶胎記的事情,她因為他放了她一馬而折返救他,他因為她救他而把她護在身後。
「你們要殺的是本王,這女人與本王半點關系也無,放了她,本王任你們處置。」
那時候的情感,怕是最純粹了的吧。
突然間,腦袋就像撐到極限的氣球一般,無限膨脹,顏溪感覺頭好疼,眼楮也疼,面前的景物都搖搖晃晃的。
她像隨時都要倒下去似的,西門築顧不得那麼多,沖上去就拽住顏溪的手,而顏溪一見到他,叫了一聲「放開」,條件反射地一揚手,成功地將西門築甩開,可她也重心不穩朝後倒去。
西門築大叫了一聲︰「顏溪!」
他伸出手去,而她的衣袖在他手中一滑而過,她整個人,像是一只斷翅的蝴蝶般從山上滾落,連帶她一起滾下去的,還有她懷中的孩子。
「顏溪!」西門築放聲大吼,卻仍沒有阻止顏溪的下落。
在下落的過程中,顏溪的身體掛到了樹枝上,可幾乎是轉瞬,樹枝斷裂,她的身體又急劇地掉落下來,風聲呼嘯中,她的身體 通一聲掉在地上。
鮮血,像是蛇一樣,蜿蜒著爬滿了地面。
不僅背後也疼,胸口也疼,因為孩子,就摔在她的身上,他不出聲,不知是死是暈。
顏溪痛呼了一聲,意識開始模糊。
「如果無處可去,不如考慮,留在本王身邊吧。」
「怕什麼,本王在這里,沒人敢動你。」
「我喜歡顏溪。」
「不止一次想過要和你做真正的夫妻,彼此信任彼此支持,牽著手一起老去,顏溪,我喜歡你。」
「如果我不相信她,便不會千里加急,放下軍中一切事務,整日整夜跑馬趕路,便不會冒天下之大不韙偽造金牌,只為救她于水火之中。」
「今天可是某只小狗的生辰,五天前回來,就趕不上這個日子了。」
「我喜歡顏溪。」
「我喜歡顏溪……」
「我是愛你的,我永遠愛你,只愛你。」
一句句,一聲聲,像是咒語般在她腦海盤旋,她從來都不知道愛情可以這樣傷人,她也從來沒有失望得這麼徹底,就像她之前不知道,原來就算不愛一個人,只想利用一個人,也可以將謊話說得那麼情真意切,那麼動人肺腑。
大徹大悟之後,心比流血的身體更痛。
西門築,如果可以,我一定不要記得你。
但願我的世界里,從來沒有出現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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