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陽城中昭靈寺一處僻靜院落里,一只眼淚汪汪的小崽子正扯著他大哥的衣擺,控訴著他說話不算話的惡劣行徑︰「皇兄,你不是說把那‘髒東西’交給我處置的麼?怎麼給那沒毛的老家伙給帶走了!」
「淼弟,要我說多少遍你才能改改你這口不擇言的壞毛病?!」身著玄紫長袍的少年,此時拉著自己的衣擺,以防被這個小弟的肥爪撕破了,「這是昭靈寺,寺院里光頭的是和尚,剛剛那個高人是昆侖大師!」
「他給我們的母妃治病,我們理應對他尊重些!」少年耐著性子,皺著眉頭,諄諄教導他的無賴小弟,「至于剛才的那個渾身青苔痕跡,一看就是翻牆進來的,他與大師是熟識,大師親自為他求情我們自然要忍讓些!否則,下次母妃又發病可找誰去?」
他眉心糾結地抬起頭來,不再去看小弟已變了招數、滿地打滾地耍無賴,獨自哀哀地想,母妃的病近幾年似乎發得越來越頻繁了。上上一次是五年前,上一次是一年前,間隔四年到間隔一年,下一次呢?他搖搖頭,不會,昆侖大師妙手回春、醫術越來越精湛,這一次過了就沒有下一次了。
他躡手躡腳地進了里間,輕曼紗簾後他的母妃正在軟榻輕架上熟睡,眉間舒展,表情安詳,氣息勻淨。
母妃睡的這個軟榻輕架,正是他差人找到最好的木匠按照她常睡的床榻為她訂做的,為的是讓她在外出就診時能安安穩穩地躺著,不受診療地點條件的限制,也能夠不再需要去適應別處的床榻。
母妃已好久沒有這樣安睡了吧,她通常睡得很淺,有時氣息還很紊亂,不知是不是受病痛的折磨,眉心總是糾結在一起。
不知什麼時候,一個軟軟的身子靠在了他腿上,剛剛還賴皮的小女圭女圭,此時驚奇地張大眼楮看著他的母妃安眠的樣子。
少年輕輕把白淨的手指豎在嘬起的嘴唇上,輕得幾乎不可聞的一聲「噓」,示意小弟噤聲。
那賴皮小子此刻卻乖順得像個跟在菩薩身後的小仙童,安靜而懂事地依著他的大哥。
少年無聲輕笑,看著帳中安睡的母親,撫模著小弟滑膩的臉頰,覺得自己雖處于寺院的小小屋宇之中,卻感受到了歲月靜好之妙。
誰說不是呢,安寧清淨,無憂無擾,兄弟相依,母親安好,若能一直這樣下去該多好!
昭靈寺後廂房內,一條縴細的身影正麻利地收拾著--自己。
許是被茅房的臭氣燻得太狠,她對自己的一身衣服從里到外都厭棄至極,被她像扔垃圾一樣遠遠堆在屋角。
她用白手巾沾著木盆里的清水,快速地擦拭著自己的每一寸肌膚,臉、脖子、手臂一直到腳跟。
屋里焚上的燻香很好聞,是淡淡的杜若香氣,雖淡卻能沁入肌理和喉底,把一身的污濁之氣徹底排干淨的感覺。思齊事先把自己準備換上的水藍女裙放在了燻香邊,她可怕再見那只大黑狗了,自己身上殘留的肉包味該不會讓它把自己當肉包給啃一口吧?
思齊換好衣裳,頭發卻因沒帶發簪子沒辦法挽。男式的墨玉發箍用上的話,一是不搭配;這倒不是重點,關鍵是那「冷面修羅」似乎還沒放棄對自己的追蹤,這樣出去一盯上無疑是會暴露的!一想到她在院落里與那「小流氓」拉拉扯扯的時候,「冷面修羅」就殺意凜然地候在正門外,思齊就覺得頭皮發麻,脊背發冷!
不過這麼說來,那一對「大小流氓」的來頭不小,居然讓同樣來頭不小的修羅只能候在門外!
看來,人家對自己還算客氣的,當然,還是昆侖大師有面子!
思齊草草梳理了下頭發,粗粗編了個歪歪扭扭的發辮。她推開房門,用手掌遮擋住已近午時的陽光,輕輕自言自語︰「不知五哥那邊怎麼樣了?」
此時,支著重重簾幕的軟榻輕架被四個侍從抬著從另一扇對著小巷的側門一路出了寺院,玄紫衣的少年橫抱著一個五六歲的孩子緊隨著輕架走出,那孩子眼楮緊閉、嘴角還流著口水,少年看見也只微微一笑,心想,「看來他今天是真的鬧騰累了,居然在午膳之前睡著了!」
母妃向父皇只請準了兩日的外出看診,兩皇子作陪,還派出高手護衛,也算是「皇恩浩蕩」了,少年皇子笑笑,這笑卻有些薄涼。
從乾陽城趕回乾京,至少得半日時間,今日日落之前要回宮,所以午前就得走。昨日從乾京趕來,路上已是很平穩,但母妃還是喘得厲害,幾次都要閉過氣去,所以只有放慢速度讓她好受些,日落時才將將趕到昭靈寺,如今一早看診拿方,又得匆匆趕回去,母妃說了,若是她睡了,便讓他來早點送她回京。
他見軟架已平穩放入寬敞的馬車,就把懷抱著的小弟平放了進去。他自己卻盤坐在車簾前命人駕車,不知為什麼就是覺得胸口氣悶、想透透風。
馬車轉過街角,一個水藍色的縴細身影背對著馬車迤邐而去。
------題外話------
「存稿精靈」︰那個追蹤的「冷面修羅」不就成了門神?
顧欣然︰是哦,就當他石化了吧,不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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