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兒！這是……」听見細微響動，帳內睜開眼的女子撩開紗簾。
「孩兒府里開的早櫻，可好看？」窗邊的少年沐浴在午後的陽光里，擺弄著瓷白淨瓶里的花枝，「听說，您的身子又不爽利，所以貿然進宮來看看！」
「很美！」側臥于榻的女子眼光看向粉色的花朵，有疏有密，天邊紅雲似的一片，燦爛恍如少女之夢。
「母子之間，哪里需要如此客套？」她揚起淺笑，明麗眼眸看向已轉過身來的大兒子。
他逆光垂眸，密長睫羽泛著斜射而來的柔淡金光。
繼而，走近母妃的床榻邊，握住她伸向自己的手。
早就听母妃身邊的孫嬤嬤說母妃在列一份名單，是乾京里待嫁閨秀的，以前自己不在意，覺得如果不是曾經心儀的那個女子，其他人誰還不都一樣。
但現在，他還真想知道那份名單上都有哪些人。
會不會……也有她？
還是有可能的，畢竟，打听到她明年夏末就及笄了，而且衛國公和孟少將軍還曾一起收復齊地。
「母妃……」他咬咬薄唇，下定決心開口詢問。
「呸呸呸……」一陣吐唾沫的聲音突然打斷了他的問話。
「嗯？」床榻上的女子輕輕偏頭，循著聲音，看向窗台。
逆光中，一個圓滾滾的大腦袋正搭在窗沿邊蠕動，穿著一身花里胡哨童子裝的小身子趴在幾案上，旁邊就是插著早櫻的白淨瓶。
本來被人打理得錯落有致的花枝現在散亂一堆，浩宇抬眼望見，神色一凜。
之前沉浸在思緒里，居然連這肥小子在自己背後爬上幾案都沒注意。
大步行至窗台，拍打掉小肥手里的零落花瓣，怒聲道︰「這是花，怎麼能吃？」
「宮廷桃花糕好香又好吃，可這桃花雖然香是香，但怎麼是苦的？」小肥手被擒的小皇子趴坐在幾案上，望著那被他糟蹋得七零八落的花枝皺眉思索。
桃花樹對他而言還太高，他雖好奇桃花糕的香甜是否來自于桃花本身，但苦于身高受限，一直無法親身驗證。
「這是早櫻！」浩宇看著小弟一臉認真糾結的小表情，終是搖頭，無奈解釋道。
看著某個瞬間仰起頭，以崇拜的姿態仰望著自己的小人兒露出沒長全的一口牙「嘿嘿」悶笑，浩宇嘆了口氣，耐心勸導道︰「而且，糕點是加了很多糖的！你在換牙，還是少吃點甜食為好！」
「哦……」大腦袋似懂非懂地點了又點。
接著在幾案上站起身來，湊近著壓低聲音道︰「皇兄，那‘害人精’找到了嗎？」
「啊？」浩宇眨眨眼，表示不解。
桌子上的小皇子一手指天，一手扯著自己皇兄的耳朵，以一種「恨鐵不成鋼」的語氣說︰「就是那個女的！害我成啞巴的那個！」
「你……不早好了嗎？」
浩宇打量著面前「義憤填膺」的大臉。那天可能她點得太狠，小弟又是沒武功底子的小童，所以啞穴封的時間就比平常人長。第二天小弟醒來一切如常，還響亮地吼了好幾嗓子，浩宇也就沒把這當回事。
「不行，我要懲治她！」火氣上頭的小皇子氣惱地在幾案「砰砰砰」地跳著小短腿，白淨瓶受不住顛簸側倒下來，被一只大手撈住，花瓣洋洋灑灑飄得半間屋子都是。
「現在最厲害的是什麼刑罰？」小皇子叉著腰咬牙切齒地問。
面前的大哥卻不理會他的氣惱，神色淡淡地向侍立一旁的宮人道︰「還不端水來給十皇子淨手？」
「沒事沒事！」表示很好說話的小皇子笑嘻嘻地就把肥手往自己的小袍子上揩。
紗帳里的女子側臥著笑意淺淺地看向兩個兒子－－她這一生最大的財富。
也許是隔得遠了，他們又壓低著聲音，她听不大清楚他們究竟在說些什麼，只是，以她的角度看去，兩個人的身影相依著，地上的影子都重疊在一起，這樣就會感到莫名的安寧和滿足。
一陣風來，早櫻飛舞，滿室飄香。
……
「咦，燕鈴，今天你這里的生意這麼清淡啊？」
「已經不是今天一天了，自從那條街上的‘玉茗齋’開張之後，我這‘醉茗軒’的生意便山河日下了……」
醉茗軒以酒為主，茶為輔，因得「酒坊西施」伊燕鈴酒方配得好，來醉茗軒的客人以喝酒為主。
一襲水墨長衫的「少年」繞進櫃台里，明顯跟掌櫃的酒娘很熟絡，眨眨清眸，疑惑地追問道︰「玉茗齋以茶為主，你這以酒為主，怎麼就……」
自從那次嚇走了徐夫人，思齊倒是頗有空閑，就常來這坐坐。
「我也不是很清楚，就是听有些客人說玉茗齋的先生書說得好……」
「你這里的琴師彈得也不錯啊！」
說罷，清眸一眨不眨地盯向對面高台上琴師運指如飛的手。
「怎麼？看上我們的琴師了？」燕鈴看她「仰慕不已」的樣子一笑，出言打趣道。
「才沒有！」思齊一眯眼，對上無良打趣自己的人。
思齊心中有幾分著惱，自己明明是想安慰她的，她倒好，反過來打趣自己！
「就準你時不時地過來打趣我，回府逗你三哥，還不準我說你兩句了，什麼道理？」伊燕鈴抿唇笑道。
「喲喲，瞧你，一不小心說漏嘴了吧？」一旁的思齊滿臉壞笑，伸手來挑燕鈴的下巴。
縴指被靈巧的燕鈴一仰頭避開，言語上卻步步緊逼︰「你怎麼知道我回府逗我三哥來著？」
沒被挑著下巴的女子玉臉飛紅，垂眸低聲道︰「我……我反正就是知道，你這張利嘴饒過誰？」
思齊卻伏在櫃面盯著她低垂的紅臉︰「萬一我看他是我三哥，就饒他了，怎麼了？」
「哪里會……」女子絞著絲絹。
「你覺得我三哥怎麼樣吧？」仰頭托腮的某人湊得更近了些。
「什麼怎麼樣！」女子咬牙，伸指一戳某個壞笑的小腦袋，羞怒道，「你啊……怎麼不插支大花做媒去？」
「我倒是想啊！」模著被戳痛的小腦袋，輕咳一聲，低聲朗朗道，「我三哥孟思誠，大才子一個，對你真心一顆，你考慮下？」
也不管那女子不勝羞赧，徑自往內堂走，一邊走一邊左顧右盼︰「對了，大娘呢？」
縴手揮揮接著道︰「你不好意思，沒事！我跟她去說，包你稱心如意！」
「我說……」拉住某人隨著步伐搖搖晃晃的衣襟，趕忙岔開話題，「你來醉茗軒說書吧？」
果然，不知天高地厚的某人仰頭應道︰「如果我來，包你客似雲來！」
本來只是想轉移話題，听她答應，不禁一笑︰「好啊，來一個試試！」
卻看那人施施然轉了個身，自顧自地往門口方向去了，不禁疑惑問道︰「干嘛去？」
「你不是說玉茗齋的說書人說得好麼？我去觀摩觀摩！」
身後女子放開那人衣襟，由她去了，小聲自言自語道︰「不還得現學嗎？說得好听……」
別看那人走得搖搖擺擺，喝醉了一般，耳朵倒是很靈，回首一笑︰「鄙人天賦異稟，美人不必驚奇！」
……
玉茗齋，不就是個小茶樓嘛，著一身水墨長衫的「少年」一撇嘴，背手入內。
一眼瞟見個熟人，卻是個在人群中脖子伸得老長的方臉八字胡。
「咦……」這人最近也清閑，還是……
思齊警惕地環顧了四周，還好，沒眼熟的，他似乎是一個人來的。
倒也不是怕那人，想當年，十歲在他的地盤都沒怕過，現在哪里會怕他？
思齊坐下點了壺菊花茶。
菊花茶嘛，養肝明目，一會可得注意注意，千萬別讓那人靠近把自己給認出來了。
「這施家小女，人稱‘混世小魔女’，什麼事干不出來……」台上的說書人環視著台下擠擠挨挨的茶客眉飛色舞。
思齊霍然從茶杯上抬起頭，「混世小魔女」？好熟悉的稱號！對哦，自己以前的是「混世女魔頭」，嗯，還是自己的听著霸氣！
「話說，有一次，一個富戶擺了個擂台，比武招親……」
咦，這小魔女也有跟自己類似的愛好啊？得好好听听！
「台上的美嬌娘坐在珠簾後，一陣風來，珠簾晃動，影影倬倬，那身材映著亮光美得讓人咋舌……」
「哦……」身旁一桌的男子睜大著眼，眼光卻在飄啊飄。
思齊大大的白眼朝天一翻，嘁，什麼玩意？惡俗！
接著一頓天花亂墜的描述，那擂台的女子多麼多麼美，那些打擂的男子多麼多麼瘋狂，那贏到最後的彪形大漢多麼多麼健壯。
「……到這時，那彪形大漢上台了，不出所料，他擊敗了最後一個對手，然後，你們猜猜，怎麼著了？」
「怎麼著了？」熟悉的聲音入耳，思齊側首抬眸一看，那脖子伸得老長的幾乎要站上座椅，下巴閃著水光。
「‘混世小魔女’出場了，她靈巧地這樣，這樣，沒幾下就把大漢摔了下台！」說書人似在比劃著，身邊那些個脖子伸得更長。
「一女的，打什麼擂台？」熟悉的聲音又響起。
思齊一哂，大賴真是個合格的好听客！
隨即低頭自顧自地喝茶，滿臉不屑，這樣？這樣？說書人能會什麼招式，那小魔女的招式有自己的靈巧？
「問得好！」那說書人伸出大拇指一揚，得意地道，「當時其他人也好奇啊！」
「她是男女通吃？」說書人以猜測的語氣反問，引起大家的好奇。
台下一人悶頭喝茶，嘁，我還老少皆宜呢！
「怎麼會？」說書人得意地一仰頭，揭開謎底，「她啊，出手只因為－－那台上女子望著大漢在發抖！」
一臉不屑、悶頭喝茶的某人「噗」地噴了前面的人一腦勺。
－－－－－－題外話－－－－－－
「存稿精靈」（捂著肚子）︰這個就是在講思齊吧？
「劇透小妖」（一臉憤怒）︰劇透是我的活計，你怎麼搶？
「存稿精靈」（托著腮幫）︰我有劇透嗎？我都看出來了，會有人沒看出來嗎？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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