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夢圓 第一百章 山雨欲來

作者 ︰ 顧欣然

?翠竹含露,芳草吐幽,灰磚白牆里,楠木窗台邊,一個男子伸指叩著幾案,無聲地打著節拍,和著大氣的琴音吟誦道︰

風蕭蕭,路漫漫,年少輕狂,策馬無畏向晚;

刀鋒芒,劍影亂,快意恩仇,功成何須夢還!

琴音一頓,有夜鶯般清脆的女子聲氣響起,似乎暗含了些幸災樂禍的意味︰「三哥,你不會騎馬還」策馬「呢?!想在‘刀鋒劍影’中功成名就又不肯學武……」

女子從琴台前扭過腰身,湊近男子巴眨著大大的杏眼,挑眉戲謔道︰「現在想學?晚了!」

「那有什麼!不在戰場,那在官道也一樣!」思誠倨傲一仰頭,深切感慨道,「好男兒心中自有‘建功立業’之夢!」

哪知小妹卻不屑地指著他嗤笑,一針見血地道︰「嘁,別人的是‘建功立業’,你的?那是‘娶妻成家’之夢!」

孟姑娘心底輕蔑地一哼︰別以為我不知道除了那個「把某某培養成四藝皆通的才女」之外,娘親還有提了個條件!我一早就打听到了--你自己要「考取功名,功成名就」!

原本是「豪氣沖雲霄」地吟哦、抒懷,卻被自家小妹毫不客氣地當頭潑了一盆冷水,某人不禁氣惱道︰「你……以為你就很厲害?」

氣恨地一轉眼望向窗外,突然想到某天小妹「棄碗狂奔」的狼狽樣子,狀似不屑地哼哼唧唧道︰「還不是一天到晚想著那個‘誰誰誰’嗎?怎麼不自己提親去!」

眼底瞄著小妹袖底的拳頭,正準備隨時見機逃跑的某人一愣--小妹的厚臉皮居然紅了,但倔強的嘴皮還不肯服輸,托腮仰頭掩飾著羞澀,猶自喃喃道︰「我倒是想啊,如果我是男子就好了!」

思誠斜眼一哂,斜斜地抱臂靠上牆壁,隨口提醒道︰「你若是男子,雲毅也是男子,你們就更沒可能了!」

正恨「此身非男兒」的孟姑娘叉腰蹦起來,怒聲道︰「什麼叫‘更’?!」

思誠挑了挑眉,識趣地轉移了戰火︰「要不……你再問問娘去?」

孟小姐一時語塞,撇過頭去,神色黯然。

唉,三哥雖然說的不甚貼切吧,但倒還是沾邊的--之前在馬車里,娘親還應得好好的,說要去「提示」舅舅,但回來之後再也沒提過了,竟然就當沒發生過一樣!

不甘心的她幾次拐彎抹角地跟娘親說,說不了幾句娘親就故意轉移話題,以至于雲心都打趣她道--「你就別吃著‘碗里的’,想著‘鍋里的’啦!」

誰是「碗里的」?誰是「鍋里的」?

這不就吃了頓飯,送了個別嗎?哪里就「登堂入室」、「進碗進鍋」了?她跟五哥還一起走過不下二十次鏢呢!怎麼沒人提了?

再說了,那人去邊關是當她爹爹的監軍,就許你們客客氣氣,還不許我被迫地「表示表示」了?

氣悶的孟姑娘轉眸呆望著身前的瑤琴,落梅花紋裝點琴身,其上有梅花蕊一般的裂紋朵朵,恍若水中輕輕一觸即碎成千片萬片的彼岸花。

孟姑娘長長一嘆,伸出細指按上琴弦︰不管了,先練好琴再說吧!「最動听的琴音」可不是隨口瞎掰的一句空話!

……

一宮髻女子俯身湊近花白頭發的老婦耳邊,低聲道︰「太後,果然如您所料,正是他提議的……」

老婦抬起頭來,保養甚好的臉龐白皙無暇,幾乎看不到什麼皺紋;縱使年事已高,五官依舊明艷照人,可以想見,年輕時該是個怎樣傾國傾城的絕色佳人。

只見,她從閉目養神的慵懶中被喚醒,一雙麗目就霎時閃著如鷹隼般的利光,恨聲道︰「就知道他背後是她!」

她撐掌直起身來,長長的琺瑯護甲輕輕敲著榻上的矮幾,眸中利光漸漸逝去,換做柔情萬縷︰「雖說寰兒是正經的嫡長孫,但在哀家心里,宇兒才是長孫!」

她至今還清楚地記得,如今的皎皎少年是曾經懷里襁褓中粉雕玉琢的幼小嬰孩,初生時啼哭的聲音清越而響亮,小身子不安扭動時的柔軟與倔強,也還記得自己抱著他時由衷的激動和歡喜。

宮髻侍女見老婦面現疼惜之色,遲疑地提醒道︰「既然如此,陛下那邊……」

老婦卻優雅地微笑著擺了擺手,篤定地道︰「哀家的長孫哪里會那麼脆弱?派人緊盯著那個人,莫讓她再折騰出什麼風浪來!」

她托腮沉思,慵懶地斜靠下來,雖然已是花白頭發的老婦,但就這麼斜斜倚著倒自有一番別樣的風情,讓人無法想象她年輕時該是如何的顧盼生姿。

沉思一瞬,輕嘆一聲︰「看來,她也並非哀家想得那麼恭順!明日她來請安時,哀家再提點提點她!」

這話的語氣剛開始時輕飄飄的,說到「提點提點」時卻是咬緊了牙關,唇齒之間狠狠加重了力道。

似乎突然想起了什麼重要的事,太後一下挺直起身來,驚得一旁的侍女趕緊出手相扶,她卻緊緊抓住侍女扶肩的手臂,手上的尖尖護甲幾乎隔著衣袖掐進侍女的臂彎,顫聲問道︰「對了,素娥,今日是?」

侍女皺眉強忍住臂彎處的刺痛,勉力平靜而恭謹地答︰「回太後,今日七月初八。」

「是了,素娥,早點吩咐下去,準備些貴重物什的扎紙!」太後的麗目散發出黯淡的幽光,一眨眼間竟隱隱有水色漫出,而她的頭也似乎突然不堪重負一般沉沉低下,緊閉的眼瞼下邊顫顫滑下兩道閃亮的水光,輕聲呢喃道,「那孩子命苦,縱有無雙艷骨、無上君恩,但到底背負一生罵名,到死……也未曾享一分如哀家這般清淨的富貴榮華!」

「太後放心,切莫再勞神了,多多為陛下保重身子才是!」素娥皺眉暗暗嘆息一聲,撫著身前老婦顫巍巍的脊背,輕聲安慰道。

老婦猛然舉頭望向窗外,一輪明月正當空、清輝萬丈,似乎能照到心底里陰暗潮濕、不為人知的角落。

而月光下的她卻緊皺眉心,在心底幽幽一嘆︰此時之月雖然澄淨皎潔、供萬眾景仰,但那畢竟--不是滿月啊!

……

暗室內燈火幾豆,將寬案上展開的羊皮圖紙照亮,那圖紙上布滿了星星點點的各色標記。若不細看,還以為那是什麼星空分布圖,而圖紙邊凝眉揣摩的人正是依著圖紙卜算凶吉的「術士」。

只見立著的那個「術士」伸指點上圖紙的某處,微微側首向身畔之人道︰「就在這里吧!」

「這里?」身畔之人看向那處不由一愣,轉眸盯住「術士」,猶疑地問道,「你準備放她們一線生機?」

「術士」一揮寬袖,姿容卓然,倒真有幾分仙姿道骨的韻味︰「且看命運如何安排!」

「是想……手下留情吧?」身畔人了然地一嗤,冷聲提醒道,「十五年前,那些人殺進來的時候,可都沒人留什麼情的……」

「術士」靜靜挽袖,語氣淡淡不明情緒,背手勸導道︰「當年,她們都未曾參與其中,婦孺無知,何罪之有?」

身畔人卻依舊語聲冷冷,如千年寒冰般不含一絲殘存的溫情︰「當年,婦孺無罪,卻慘遭殺戮!」

見「術士」斂目默然不語,「寒冰」冷哼一聲反問道︰「你說,你親母她有罪?」

「寒冰」似乎被戳中陳年的心傷,咄咄逼人得不容絲毫喘息之機,咬牙切齒地恨聲道︰「你說,我師父他有罪?」

見「術士」只皺眉卻不言不語,淒然冷笑一聲,語帶戲謔道︰「看來,一當上官兒,受了當朝恩露就忘了自己是誰了吧?」

「術士」收回了失神的模樣,劍眉一挑,神色一凜,嚴肅地對上那雙殺氣昭然的冷眸,宣誓般地喃喃︰「天成不敢忘,也不能忘!」?

「術士」一轉眼猶如變了個人一般,含著不容置疑的威嚴,沉聲道︰「但你要知道我們的目的是什麼!」

他緩緩邁進一步,怒眼逼上冷眸,語氣沉沉如鵝毛不浮的寒潭︰「我們不是為了戕害無辜的人,而是要‘釜底抽薪’!如果能夠達到同樣的目的,為什麼不少害幾個是幾個?」

冷眸人也不甘示弱,抿緊的唇角,似乎有火星倏然迸發︰「為此……要費更大的周章、承擔更大的風險,也在所不惜?」

冷眸人笑意冰冷,繼續反諷道︰「還真是菩薩心腸、悲天憫人!」

「術士」怒目一眯,好像帶著「火星」般隨著他的眼光四濺開來,反問道︰「得饒人處且饒人,成事者就一定要不擇手段、心狠手辣?!」

一陣沉默,死一樣的沉默。

木棍敲地的「  」聲打破了這沉寂,驚醒了怒眼相對的兩人。

見一拄著拐杖的老婦走到了亮處,一人不由驚道︰「嬤嬤,您怎麼來了?」

老婦聲氣蒼老,蘊著歲月的滄桑,嘆道︰「來了有一會了,我真不希望看你們翻臉!」

兩人面面相覷,交換了一下同樣驚疑的神色,齊聲勸慰︰「不會的!」「怎麼會?」

老婦自顧自地走到寬案前,樹皮一樣褶皺的手指輕點其上的一處標記,抬頭征詢道︰「不如……來個折中吧!」

見一人點頭、一人擰眉不答,輕輕叩在那處︰「就在這里,如何?」

「好!」

「那就……依嬤嬤吧!」

------題外話------

「劇透小妖」(眯著眼深吸氣)︰我聞到了陳年陰謀的味道!

「存稿精靈」(撇撇嘴)︰看題目就知道啊!我不喜歡!

「劇透小妖」(擺擺手)︰看來下章你別期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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