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夢圓 第六章 小鬼顯形

作者 ︰ 顧欣然

燭火一點在夜風中猶自顫顫,只照亮了床頭不規則的小小一圈,帳內榻上臥著的魁梧男人動了動,連帶帳子上的昏黃光暈也抖了抖。

帳邊焦急踱步的男子听見動靜,立即轉身奔了過來,彎下腰來撥開帳子︰「國公,您醒了?」

「老陳,這是?」扶額起身的孟文天半撐著身子,皺眉環視著四周陌生的環境。

「丹鵠城……」陳參將答道,還細心地一手抄過帛枕給國公爺墊背。

丹鵠城是緊鄰北燕關靠南的一座城池,與北燕關漫漫黃沙的關外景象不同的是,丹鵠城的南面有一片蘆葦葳蕤的沼澤地,沼澤的中央有一方清亮的水。

因為四周環著沼澤人跡罕至,傳說中的丹鵠澤之水清亮如仙人的眸瞳,因後有「仙子撫琴淚如泉」的神話,故這丹鵠澤又名仙人淚。

孟文天一驚猛地坐直了身子,開始標志性的「吹胡子瞪眼楮」,怒聲吼道︰「誰讓你們撤退的?」

這北燕關他一守就是十幾年,固若金湯,從不曾有失!這次倉皇潰逃,他如何對得起百姓給的「天將軍」這一稱號?!

「齊王殿下……」陳參將縮了縮頭,小聲地答道。

「誰讓你們听他的?」老當益壯的國公爺從榻上蹦了起來,床板被拍得「啪啪」響。

那麼個「毛頭小子」懂什麼?之前自己命令撤退那是「且退一步,以觀後效,再徐而圖之」的「以暫時退後作為前進依仗的攻略」,而他小子倒好,一退退出北燕關,直接把北燕關送入敵手不說,還退到丹鵠城來丟人現眼!

「國公,您那時……」陳參將猶豫著怎麼解釋才能既不傷國公爺脆弱的自尊心,又為齊王鳴鳴「冤」。

孟文天的臉沉在帳內的暗處,雜亂胡須的掩蓋下,他的唇已緊緊抿成一條僵直的線。

垂下衣袖掩著左手的手指,那里的手指從指尖到指跟,從青灰過渡到烏紫,指跟部隱隱有潰爛之勢,就像是要熟爛的黑紫葡萄。

在北燕關二道城的城頭上,在那魅惑聲音開腔討教「新鬼軍如何」之後,在失去意識前的一瞬間,他愣神之間,往城頭多走了幾步,下意識地想看清那聲音所指的「新鬼軍」究竟是什麼東西!

眼前突然冒出來的一個黑影似乎是乘上了某種拋射的床弩向他飛射過來,身畔有一個力量反向將他險險拉離,于是那個東西劃過了他自己本能抬起作為防御的左手,那帶著無數刺兒的尖細物劃過手指,再之後,他便幾乎沒有任何預兆地暈去,但那種微癢而刺痛的感覺他卻記憶清晰。

即使陳參將不說,他也知道,在他昏迷的那段空白的時間里,場面一定混亂至極,畢竟他的暈去就等于軍隊里失了「主心骨」。

看來,比自己的小兒子還小的那個「毛頭小子」就是在這段時間內迅速指揮他麾下之軍撤離的?他哪來這樣的本事??

暗暗在袖管中活動了下左手手腕,不像從前那般靈活,似乎是有人在他中毒昏迷時將他腕處的穴位封住了,毒液只能沿著手指慢慢往指尖擴散。

孟文天無力地擺了擺右手,靠上了帛枕,示意老陳不用再解釋了。

只閉著眼楮,有些疲憊地蠕動著嘴唇,問道︰「他在哪里?」

……

朝陽投來第一縷光,晨曦漸漸照亮大地的時候,黃沙漫漫的北燕關今日沒有操練陣法的雄兵悍將,冷冷清清得沒有一絲人氣。

昨晚突襲的「異物」黑潮一般隨著陽光的升起而退去,只剩下無數流血暴斃的生靈,張大著空洞的眼楮望向天空,似乎在向上天控訴命運的不公。

幸好的是,他指揮撤離地夠快,喪命的都是些伙房附近里圈養的家畜、家禽,以及未來得及帶走的病弱牛馬,沒有軍士,也沒有百姓。

不滿十八歲的少年一邊在細細翻看現場,一邊居然在笑,笑容里有些與年齡不符的滄桑之感。

還好,人都還活著!

潰敗又怎樣?撤退亦如何?

他比誰都明白一個道理--人先活下來,這才是「東山再起」的真正資本!

……

黃沙漫卷之中,兩個裹著滿身與黃沙同色布巾的家伙在一片沙原上緩緩蠕動,遠遠看去,就像兩個被風推動的小沙丘。

其中一個沙丘「裂」開一條小縫,露出的一道長眉一皺,向正準備抬腿靠近的另一個「沙包」斥道︰「你就站在那里,別動!」

「沙包」欲哭無淚地將一條腿乖乖地頓在半空中,可憐兮兮地喊︰「主子……」

「……」轉身看到傻「沙包」抬著一條腿站立不穩、搖搖晃晃的模樣,裂縫「沙丘」不禁一愣,無奈地命令道,「腳放下,待在原地!」

「我們快走吧!」確實是遵命「待在原地」的「沙包」不安地在原地一圈又一圈地打著轉兒,還不忘「本職工作」四面都偵查偵查,眯著眼楮嚇唬「沙丘」道,「被他們發現可就糟了!」

「沙丘」卻不屑地一撇嘴,俯身盯著地上,尋找可能的「蛛絲馬跡」,篤定地道︰「我相信這世上必然‘一物降一物’,但凡是‘物’便有‘克星’!」

「它們不是怕‘光’嗎?」自作聰明的「沙包」托著腮幫回道。

那些個詭異的特大「甲殼蟲」在太陽一出來就自動退去,難道還不是怕「光」嗎?

「‘火光’它們卻不怕呢!」想到在二道城頭一射即被湮滅的火箭,「沙丘」擰眉思索。

「沙丘」在北燕關外的沙原上一邊緩緩移動,一邊在絮絮叨叨︰

「我總覺得,除了陽光之外,這‘東西’不可能什麼都不怕!」

「現在我就要仔細找找,期待有所發現……」

「有耐心就一定會有!」

「沙包」卻沒這份耐心,只見他不耐煩地抬起腳作勢要跺下去,卻在半途中生生剎住腳,輕輕放了下去。

他還不放心地望望腳下,確定感覺並無異常,這才抬眸看向城門。

太陽已經越升越高了,如今關外是胡人的天下,北燕關又已被他們佔領,這里多待一秒,危險便多一分。

他不禁心急如焚地勸道︰「在他們發現我們之前,哪里還能找得到?」

見「沙丘」只顧低頭找線索,頭都不抬一下,指著腳下補充道︰「而且,在這里還有機關!」

「沙丘」終于有了反應,開口卻是漫不經心︰「這機關算什麼!你別動就行了!」

「啊……」這看似安慰的話語到了「沙包」的耳朵里起了反作用,他更慌張了。

明知道主子愛擺弄機關也不是一年兩年了,但不知為什麼,看他越是淡定,大賴就越不安心。難道是之前被「淡定主子」的機關擺了好幾次的緣故?

「沙丘」裂縫處的兩眼一亮,驚喜道︰「看……這有只‘活的’!」

見主子「得意忘形」伸手就要往那坑洞里離群的「怪蟲」身上抓,不禁失聲道︰「別踫!」

還未撲近,就听主子淡定地道︰「是只受傷了的‘小家伙’!」

撲身的某人一旋身又乖乖落回了原地待著,滿眼驚恐地看著雙手抱著厚厚布巾的主子捧著一個被翻過身來、無數小腳在空中亂蹬的「小家伙」!

「這還小?」大賴驚恐地縮起了脖子。

主子兩個手捧著,那「小家伙」比他的兩個大手掌加起來還要大,那亂蹬的腿幾乎要撓到他的下巴,而長長的觸須似乎要努力彎折過來對抗讓自己肚皮朝天的那個人。

「嘖嘖,終于可以確定為什麼是夜襲了……」變態「沙丘」正興奮地研究起了手中的「小家伙」,開始滔滔不絕起來,「除了夜深襲人不備之外,還有個原因--這駭人的‘蟲’白天就變得特別無力,應該是要休眠!」

一只這樣的「大家伙」被扔上牆頭的時候,理應是暈暈的吧,可是一翻過身就變得凶悍非常,觸須雖然看似細弱,但特別有力。

而手中的這只「小家伙」雖然生得小,但觸須卻特別無力的樣子,除了受傷的因素,想必也是因為太陽出來要休眠,這也是它們退去的原因。

「沙包」無語地盯了某個興奮的「沙丘」一會,問道︰「接下來,該怎麼辦?」

「沙丘」把「小家伙」的肚子一拍,理所應當地答道︰「自然是……把它帶回去!」

「沙包」瞬間變成石化,一張大嘴張得圓圓的,驚訝道︰「啊?」

「沙丘」卻像是沒看見他那訝異的表情,隨意地一指被自己打包好的「小家伙」,輕松地命令道︰「背著!」

「沙包」指著自己的鼻頭,猶豫道︰「我……」

「沙丘」挑挑眉,狀似挑釁道︰「你……不敢?」

「沙包」不禁縮成一團︰「我……確實怕!」

「沙丘」恨鐵不成鋼地搖搖頭︰「那……我來好了!」

「別別別!主子您可千萬別!」膽小的「沙包」突然不知從哪里偷來了勇氣,兩個手指夾過布兜的邊沿,「我來,我來……拖著它!」

畢竟,他自己不過一條賤命,哪里有主子的那般金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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