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下的三岔道口,一馬當先的少女指著岔口,回頭笑問︰「左邊?右邊?」
她身後不遠的邋遢男人指了指右,吸了吸被外力揍得扁扁的鼻子︰「往左是浣嶺關,往右才是北燕關!」
馬上的少女仰頭,風揚起鬢發拂到身後女子的頰邊︰「看來,快到了吧?」
「還有一天多的路程吧!」邋遢男人眼神呆滯,木木地回答。
「那太好了!」少女興奮地在馬上左搖右擺,胯下「小白毛」也隨著她的頻率顫動。
細細算來,她也三年沒見老爹了。雖說三年前是他狠心發話將自己送到深山古庵中的,就算他這次打仗打輸了,但無論如何還是自己「威嚴神武」的「天將軍」老爹不是。
「我想……」齊雲心咬了咬嘴唇,扶著身前少女的腰,慢騰騰地下馬,「要不我還是去浣嶺關吧!」
孟姑娘端坐著身子,回頭打量著突然低頭順目的二嫂︰「你確定……不和我們一起去北燕關?」
「我……還是去浣嶺關吧,不大放心……」背著小包袱的挽髻女子交握著雙手,眼楮卻只盯著靴尖,羞答答的模樣與她新婚小媳婦的身份符合極了。
孟姑娘輕哼了一聲︰還不就是不放心二哥嘛,以前那個行走江湖的「瀟灑女俠」去哪了?吞吞吐吐地做什麼?
齊雲心說罷,轉身艱難地挪著小碎步,那模樣好像是有幾頭牛反向拉著她一般。
孟姑娘見狀呲著一口白牙,聳肩無聲地笑了,瀟灑地一揮袖︰「那……你一個人上路要小心咯!」
雲心立即回眸一笑,笑意勉強︰「思齊,我沒事的!」
說完,她又開始向左邊的路口挪著碎步。
孟姑娘趴在馬背上盯著那遲緩的背影,縴手輕輕拍著「小白馬」,由著它慢悠悠地散步,嘴中默默地數︰「十、九、八、七……」
邋遢的男人好奇地看她,問道︰「你在干嘛?」
「別吵!」孟姑娘擺手示意他噤聲,眼瞳閃閃地繼續數,「六、五……」
剛數到「五」,她唰啦一下直起身,得意地用下巴一指回身的某女︰「喏,看誰回來了?」
邋遢男人往左邊一望,可不是?「小媳婦」奔著回來了!
「小媳婦」又蛻變成利落的「女俠客」,一縱身便上了馬,趴在某個縴薄的肩頭,紅著臉解釋道︰「思齊,我想了想,還是跟你們一塊走的好……」
「不去看我二哥了?」孟姑娘挑了挑眉,一抖韁繩,馬兒就「噠噠」地小跑起來。
「不了!」女俠客眼露不舍地望著左邊的道口漸漸被筆直的胡楊林所替代。
感覺到靠著的肩膀抖抖嗖嗖的,知道某個沒良心的正在笑話自己,不情不願地解釋道︰「兵荒馬亂的,多不好……」
無良的某女卻飛快接話︰「北燕關的兵更荒馬更亂呢!」
「不是有國公爺‘坐鎮’嗎?」齊雲心一僵,撇嘴喃喃道。
「那是,我老爹呢!」孟姑娘驕傲地一甩頭。
雲心被她甩了一臉發絲,有些怔愣,繼而巴眨著眼眸,翹起唇角打趣道︰「而且……還有齊王監軍呢!」
這回,身前的少女卻縮了縮小腦袋。
「你確定他不會再次……‘想入非非’嗎?」雲心見她如此反應,倒彎眸笑得開懷。
「他想他的,關我什麼事?!」孟姑娘面色一冷,一揚馬鞭,馬兒加速前奔。
身後女子反應不及,差點向後倒栽下去。
一天後夜色籠罩下的小道上,有人心情甚好地隨著記憶中「破陣子」的節奏吟誦道︰「風蕭蕭,路漫漫,年少輕狂,策馬無畏向晚……」
某人眯眼看看黑沉的天色,打了個哈欠︰「可不是正向著‘晚’麼!」
話說,他接到消息,齊王與國公正退守丹鵠,倒省了半天的時間,眼看著就快到了。
「胡說!」高踞馬上的孟姑娘,理直氣壯地糾正道,「剛出來的時候還勉強算是‘向晚’!」
見神醫大人一臉懵懂迷惑的表情,雲心拉長聲音解釋道︰「梁神醫,‘向晚’是指‘臨近晚上’的意思……」
「大人」回想到那日在暮色中挑馬,某女從一開始的出言不遜到後來被那一調侃便微紅了臉,覺得似乎某個情種也許並非完全是「一廂情願」。
這麼一想,被壓制的苦悶倒暫時被擱到了一邊,某大人模了模暫時扁平下去的鼻頭,嬉笑夸獎道︰「哦……看不出來啊,孟小姐如此‘有才學’!」
「哪里……」孟小姐笑得見牙不見眼,當上「才女」就可以把三哥的心願完成一半。
「喲,居然還會謙虛?」某大人瞪大眼,明顯再次受到了驚嚇。
「你打斷我的話干什麼?」孟小姐叉著腰,又是一甩頭,「我想說的是‘哪里看不出來了’!」
瞧她渾身髒兮兮的模樣,哪里有半點才學的影子?難道說才學是「灰塵」嗎?
「丹鵠城!」還是一馬當先的少女眼尖,眯眼最先看清了火光照亮的城頭。
「到了,我們到了!」邋遢男人激動地淚光盈盈,啊!終于可以擺月兌被兩個女魔頭合伙欺負的命運了!
「爹爹……會不會已經打回北燕關了?」少女卻沒有預想的興奮勁,只扁著嘴看那比乾京城低矮破舊的城牆。
好歹爹爹是衛國公呢,落腳的這座城怎麼這麼寒酸?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雲心拍了拍她僵直的背。
見左等右等城頭守衛還是無視一行三人,孟姑娘不耐地大喊道︰「喂,守城的,梁神醫到了,還不接駕?」
雲心瞟瞟在一旁開心地幾欲打滾的某神醫,拉了拉孟姑娘的後領︰「思齊,你也太夸張了吧!」
下巴一指自顧自個癲狂的邋遢男人,不平地道︰「他哪里用得到‘接駕’?」
邋遢男人正動作癲狂地把一頭亂發理順,扯平衣袍上的小皺褶,背手仰頭道︰「我哪里用不起了?」
不知過了多久,兩束懷疑的眼光一同看向一旁淡定的某人︰
「你不是跟那人‘感情甚好’嗎?」
「是啊,怎麼這麼久了都還沒見他來迎接你呢?」
那人淡定地攏了攏衣袖,答道︰「他可是齊王!如今可是近子夜呢,此時說不定已經睡下了!」
他又是一背手,以邋遢之身詮釋瀟灑之姿︰「你沒听見守衛說嗎?如今是非常時期,又這麼晚了……開城門時間長一點也算正常!」
眯著眼楮,他盯向兩女半晌,直盯得兩人面面相覷,才開口釋疑︰「等一下啊,盤查可能也會嚴一點!」
某神醫又恢復了以往痞子的模樣,擺上標志性的一臉邪邪笑意,若有所指地嚇唬道︰「你們可要保護好自己的‘要害’哈,可別隨便讓那些人佔了便宜去!」
「什麼?」孟姑娘瞪眼,護住胸前的「要害」,直跳腳道,「還要搜身嗎?」
某人背過身去偷笑,聳聳肩,揮了揮手︰「隨便咯,當然……你可以說出身份來!」
她們自己說出身份來,說不定明天丹鵠城就都知道這孟家小女來了邊關,若是自己再火上澆油地再編造些她與現正主事的齊王殿下不清不楚的若干事。
嘿嘿,按照老國公那「愛面子」的牛脾氣,浩宇這「女婿」看來是十拿九穩咯!
老道的雲心不上道,一轉眸已經想了個八分明白,拉了拉受驚跳腳的孟小姐,好心低聲提醒道︰「可是,現在還是保密的為好!」
她自己和思齊都是孟府女眷,這私自出逃畢竟不是件光彩的事,穩妥起見,還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他們在緊閉的城門前各懷心思,打著各自的小算計。
一個華美的聲音卻從城頭出其不意地飄了出來,語氣帶著壓抑不住的激動︰
「是你們嗎?」
「子音?」
「還有姑娘和少夫人?」
他怎能不激動,一方面是子音來正好能救急,二來當然就是還有夢中的姑娘居然也跟來了!
某神醫立馬竄起老高,跳著揮著大袖子,沒有一點作為「神醫」的矜持神氣︰「正是!正是」
他驕傲地一指城頭一個模糊的身影︰「你們看,我說吧?齊王親迎,跟著我就是有面子吧?」
兩女默默無語,一女眯眼看向城頭,一女微笑挑眉拍了拍她的肩。
城門緩緩裂開了一條縫,就有聲音急不可耐地從里面鑽了出來︰「這兵荒馬亂的,吃了不少苦頭吧?」
「那是!那是!」某神醫委屈的神色充盈了整張面容,自己可謂是一路上忍辱負重,不光是身體上受到了日夜兼程的摧殘,身心上更飽受了兩個「白眼狼」女子的聯手打擊!
「我倒還好!」某女深吸了一口氣,欲繞過隔著門縫「深情對望」的兩個至交,率先從門縫里擠過去。
她冷著臉,垂下眼眸,穿過門縫,淡然橫著就往門內平移,卻被一條臂膀攔住去路︰「姑娘想必是累極了?」
她感到炙熱的眼光盯著自己,仿佛要將自己灼穿,一個隱含期待的聲音伴著那樣的眼光︰「見到我,就沒什麼想與我說的嗎?」
「沒有!」她抬眸,對上他那充血的鳳眸,斬釘截鐵地答。
她抱臂,撇開眼反問道︰「小女跟殿下很熟嗎?」
這人在城門口想演哪一出?不嫌丟人嗎?
再說了,他如今這般胡子拉碴的邋遢模樣,跟之前真是判若兩人,她還真不想認識呢!
「是嘛?」那人恨恨地咬牙,輕聲問道,「在每個夢中都能見到,還算不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