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夢圓 第十七章 護汝周全

作者 ︰ 顧欣然

縮在後院牆邊轉角的人影從牆後探出了小半個腦袋,一雙與滿臉絡腮胡子極不相稱的漂亮黑眸賊溜溜地望出院門。

一個女子拖拉著軟靴蹭進後院,她雙手把竹制簸箕端在身前,望了望天,哀嘆道︰「唉!真是‘同人不同命’啊……」

在心中對比完自己和某姑娘的不同待遇,她眼神幽怨地再次長長嘆了一口氣,垂頭認命地把細條柴火棍一樣藥材包進紗布里,用棉線恨恨地「五花大綁」好了,再投進暗紫色的藥罐中盛上水,擱到後院里的地爐上。

許是她想得太過入神,做得又認真,竟然沒注意到一個人影在她的右側方兜了好幾圈,最後又模著滿下巴刺啦啦的胡子離開了。

坐在矮凳上的齊雲心一手托腮,一手五指分開理清肩頭的垂發。

手突然一頓,她模了模自己的發頂,苦澀地一彎唇角,姓梁那家伙編造了自己和思齊是她女弟子的大謊話,她自然是不能再挽著「少婦」的發髻了。

不過自己本就算不得「婦人」!

除了新婚之夜,思征就沒跟她同床共枕過。而那一夜,他渾身都散發著濃烈的酒氣,眉頭有著不舒服的褶皺,嘴中還在喃喃自語。

她湊過耳去,他的唇就在她的耳邊,吐出支離破碎的醉話她一點都沒有听懂,但卻听懂了那自語中明顯的不滿、不甘和不忿。

那樣強烈的怨憤猶如帶刺薔薇的柔長藤蔓繞上她的心,密密麻麻的刺尖每一個都扎進心里最柔軟的地方,痛澀難言。

于是,本來「笑意甜美迎良人」的她在那紅燭高燒、紅帳飄搖中徹夜未眠。

「罷了!」她從不堪回首的苦痛記憶中抽回意識,仰頭一笑,淒苦神情消散,只剩下繁華散盡的空茫和無謂,小聲呢喃道,「若是始終無望,不如早些和離,何必……相互折磨!」

這話她只想說給自己听--就像是曾經瀟灑自在的那個「女俠」在安慰如今這個不得良人心「怨女」。

突然听到有人在壓低聲音說話,讓她不禁一凜,緊握住的手心隱隱冒出冷汗來,剛才的那番抱怨……不會是被人听到了吧?

也顧不得藥罐里正騰地過于歡快的蒸汽,她咬咬嘴唇,小跑著蹲到了牆邊。

側耳細听,牆那邊遠遠的一處,有兩個男子正在低聲交談。

一個年輕男子語帶疑惑︰「陳參將辭行?這是要去哪?」

一個略顯滄桑的聲音回道︰「小周兄弟,不瞞你說,老陳我受齊王之命,正準備馳援虎伏!」

年輕男子搖搖頭,滿眼憂愁地望向主屋內︰「唉……也不知道國公爺什麼時候能正常地醒過來?」

「是啊,我這不就是臨行前再來看看國公爺嘛……」中年男子跟著哀嘆,滿滿擔憂地說道,「誰知道……這是不是最後一面呢?」

年輕男子聞言驚恐萬狀,卻顫抖著壓低聲音︰「陳參將!你可別瞎說!」

「哦……國公爺福大命大,痊愈是早晚的事!」沉浸在擔憂中的中年男子立即意識到了之前的話中有歧義,忙解釋道,「我說的是我自己……」

「那也不行啊!」小周卻不依,一張女圭女圭臉突然皺巴巴的,不滿地道,「听說,二少將軍現在不是鎮守著虎伏嗎?」

老陳拍著自己的前額,眼神閃著歉疚之意,似乎在為自己突發的「老糊涂」而抱歉,繼而鼓起信心道︰「也對,老陳我和二少將軍里外夾攻,那圍城的胡疆蠻子算個什麼東西!」

小周這回才舒展了臉上的褶子,頗為欣慰地道︰「這就對了!這才像國公爺常說起的陳參將呢!」

也許是在國公身邊待得太久,小周這欣慰的語氣跟孟文天有八九分相似,讓老陳都有些神智恍惚地下意識拱手︰「老陳蒙國公錯愛了!」

小周此時似乎國公「附體」,居然沒覺得這有不妥一般拍了拍老陳寬厚的肩膀︰「是陳參將太過謙虛!」

倒是反應過來的老陳頗有點尷尬,趕緊擺手告辭︰「軍令不可違抗,軍機不可延誤,老陳我這就要出發了!」

他走了幾步,又回頭一揮手︰「小周兄弟,回見!」

小周已恢復正常,躬身一揖作別︰「靜待參將凱旋!」

他們都沒注意到,此刻有一柱蒸汽噴涌的後院里,有個女子蹲在牆角,她覆有薄繭的縴指已摳進了磚縫里,原本修剪地整整齊齊的指甲翻卷了起來,而干淨的指縫也擠進了青綠苔蘚的汁液。

一貫怕痛的她此時無知無覺,只有幾個聲音在她空茫的腦海中久久回旋,就如掠食一切的大胃禿鷹,之前那些自以為明智的決定這一刻間似乎早已被饑餓的禿鷹掠食,拆吃入月復,一點渣兒都再也找不到了。

思征……竟然在虎伏!

被圍困!

現在才出發去解圍?!

「不行!」齊雲心一激靈,全身都劇烈地顫抖起來,包括那顆本以為安定下來的心。

她一陣狂風般地奔了出去,身後一個暗紫色的藥罐中,水已只剩小半罐,而那張被人準備覆在罐口的油紙隨著衣袂帶起的風旋「呼啦」一聲飛上了天。

……

中軍營里,擱著炭火盆的地面上,一雙骨節明顯的手拎著一雙黑色精致的靴子放在了地上,他還沒抬眼便看見--地上男子頎長、女子縴細的兩道影子重疊在了一起。

他抽了抽嘴角,識趣地退到了一邊,眼楮卻不安地盯著那兩道影子的進一步動作。

男子一步邁至女子身後,雙手把住她的肩頭,微微加了力道似要讓她顫抖的身體安穩下來。

他吸了一口氣,先平穩了自己的氣息,出聲堅決地否定了她的胡思亂想︰「不會!放心,我在!」

見她縴手顫抖著翻閱「虎伏」那一堆軍報,卻眼露失望地發現之前的都不是二哥寫的,而是由虎伏的原守將所寫。

似是看透她心中所疑,男子柔聲解釋道︰「他也是近些天才到虎伏的!」

轉眸望向桌上不起眼的那一小疊,他伸臂撈過,執與身前的女子看。

他皺眉,眉頭都擠出「川」字形的深壑,卻放輕聲音問道︰「這可是你大哥的字跡?」

女子立即接過,幾乎要把鼻尖貼上信紙,對著光迅速地把每一頁都檢查了一遍,確定沒有可疑之處,才答道︰「嗯!」

女子的心定了定,還好,還好,大哥還在浣嶺關!浣嶺關離虎伏那麼近,如果二哥真有什麼事,大哥一定會及時救援的!

「等我一下,乖!」他吐字飛快,卻像哄孩子一樣安撫地模了模她的發頂,飛身出了門。

一旁無聊呆立的某侍衛還沒來得及反應,那地上頎長的影子就不見了,他焦急地一手拎上靴子,追隨著提醒道︰「哎……主子,鞋!」

可憐侍衛為主子把一顆忠心都操碎了,可還是沒有逃出「被忽略」的陰雲。

渾然不覺只穿著襪子的某王聲色冷厲︰「傳令下去……」

對門邊侍立的傳令兵招招手,士兵會意,俯耳來听令。

跟在身後的憋屈侍衛暗自撇了撇嘴︰主子也忒謹慎了,這是在中軍營,他的聲音卻壓得連听力超卓的自己都沒听清!

「快去吧!」這回是正常音量的,倒是听清了。

轉過身來的浩宇吸了一口氣,似是終于下定了決心,湊近背立的女子身後,攬著她的肩︰「思齊,戰局瞬息萬變,丹鵠也不安全……」

他眼含憂傷地望向南方︰「你準備準備,跟二少夫人一起帶國公回京吧!」

他承認在這件事上他是有私心的,初來時不是沒想過把她送回去,至少送到更為安全的地方。

可是他的心還是希望她能留下來,不管她是不是為了他而來,不管她到這里究竟想做些什麼,不為了什麼明確的目的,而是就像剛才他說出來的那樣「她在,就很好」!

但如今戰況不明,虛虛實實得看不清。自以為頭腦清晰的他此刻都猶如處在迷霧環繞之中,不知出口在哪里。他自己可以蹈險,卻舍不得她有一絲一毫蹈險的可能!

見她皺眉轉頭望向自己,他安撫地揉了揉她的後腦勺,她的發絲手感甚好,順滑柔軟,不覺輕笑地慰藉道︰「放心,我保證,一定會護你們周全!」

孟姑娘卻皺起鼻子,傻愣愣地問道︰「剛才……你叫我什麼?」

自以為是的某王一怔,隨即猛然覺醒,「思齊」是她的閨名,他還從來沒當著她的面這樣叫過她呢!

「我……」某王結舌,他怎麼解釋?在夢中這樣叫她多了,習慣了?

大氣的孟姑娘擺了擺手,表示不想跟他再計較這種小問題了,一抱臂,傲然地仰起下巴︰「不管怎麼樣,既來之則安之,我孟思齊是不會做‘逃兵’的!」

她是誰?她可是「天將軍」的女兒、兩個「少將軍」的妹妹!怎麼能在戰事臨近時還沒親歷就「繳械投降」、「屁滾尿流」地逃跑?

如果這樣,哪還有臉回京去?!再說了,如果「天將軍」大人知道,一定極不認同這種逃跑行徑!

「你不是不識‘字’嗎?」一**決定在凳上「安家」的孟姑娘,擺上了「賴下就不走了」的架勢,捋了捋袖子,「我來分辨好了!」

「啪嗒」一聲,兩個靴子落地,拎靴子的那人像盯著「怪物」一樣望著孟小姐,心中哀嚎道︰敢情這姑娘還要在這里待下去哇!自己的「透明」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題外話------

「劇透小妖」(翹著二郎腿)︰姐姐,你這文男多女少,男女不平衡的世界是很容易出問題的!

顧欣然(戳戳戳,一針見血)︰你不就盼望著出問題嗎!偏不讓你如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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