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完架的孟姑娘強撐著眼皮去看了看昏迷的老爹,他還是老樣子,臉上浮現青黑之氣,手掌依舊冰涼,氣息微微猶如一縷若有若無的懸絲。
「爹爹,快點醒過來……」她微閉著眼伏在他的手背上,少女柔滑的肌膚蹭在老爹那久經風雨的褶皺肌理上,動作嬌柔如一只伏在主人膝頭的小貓,但眼神卻隱含莫名的憂慮。
在呆愣的混沌里,有人說,那一夜巨大的怪蟲襲來,那蟲身上的毒刺傷了以掌擋面的爹爹。
孟姑娘在他平放的手上模索,手掌處只有淺淺的印痕。
她嘆了一口氣,眼光不經意地向上一瞟,隨即一驚,在揭開的被子一角,老爹的肩膀上隱約有一條暗色的細帶狀物,勒入衣裳的紋理間。
「咦?」孟姑娘眼神迷惑,好奇地伸手模了模。
那細帶似乎從床板探出,繞過老爹的腋下和肩膀,孟姑娘把指尖探入縫隙拉扯一下,帶子韌性不錯,但憑自己怎麼用力都拉不斷。這是做什麼用的?
揭開被褥,孟姑娘上上下下目光流轉一圈,不禁緊皺縴眉。
老爹的雙臂、腰間、膝蓋竟然都有這種類似的勒帶,似要將他整個人綁縛在這床板上!
這是在干嘛?將一個昏迷之人固定在床榻上,合適嗎?
孟姑娘剛剛平息的小火苗又竄了起來,三步並兩步走到門邊,一把拉住守門的侍衛,正準備開口問,耳邊卻傳來了軍號的聲音,與平常的召集號角不同,嘹亮、急促,如怒風貼地狂卷,似雷雨自天降臨--戰號!
下一刻,腦海里便自然而然地浮現了一副屬于戰爭的慘烈景象,金戈鐵馬洶洶奔涌而來,城頭流矢如暴雨傾盆,城頭短兵相接鏗鏘有聲。
城頭?丹鵠城舊牆的青苔遍生,久未修整的樣子,可經受得住這般攻擊?
依稀想起軍帳燈火中,那人似乎聲稱要護送她和爹爹到安全的地方?
他似乎也沒十足的把握,也覺得丹鵠不安全呢?若是這場進攻未抵御住,那爹爹……
來不及細想,孟姑娘「唰」地自胸前掏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一看就是特制的刀刃,那樣的鋒銳讓人覺得流光自上面撫過都能斷成一明一暗的兩段!
下手一劃,雪光照亮了誰的眼,準確地至挑起細帶的兩指間穿過,只留下一道淺淺的痕,抬手落手又試了幾次,孟姑娘訝然發現--那細帶竟然割不斷!
眉心一凝,她回頭招守衛上前,示意指尖挑起的不明細帶︰「如何解這帶子?」
守衛似是第一次看見這帶子,居然驚道︰「啊……不知道!」
「不知道?」孟姑娘杏眸微眯。
她倒不是第一時間想逃跑的人,只是老爹現今昏迷,若是城門失守,而這邊院落的守衛卻不知如何解帶,敵軍攻進來,人慌馬亂的,即便要棄城逃生,如何能安然搶出爹爹?
不過……
孟姑娘眯眼,形隨意動,旋風般地閃出去,一邊跑一邊大喊︰「梁子音!」
這里其他人不知道也便罷了,但他沒有理由不知情啊!
若是平時,這麼大吼一句,那家伙即便睡得香甜,保準也得頂著亂發跑出來!
今晚戰號響亮,她的聲音淒厲,他卻居然一點動靜都沒有!
「梁子音!」思齊也顧不上什麼形象了,雙拳「咚咚」地擂門,氣惱地嚷道,「你沒死就給我出來!」
躺在榻上的人兜頭蒙上被子︰就在不久前,這暴力的姑娘打得自己鼻梁都歪作一邊,現在還隱隱作痛,自己還理她作甚?
「解開我爹爹的縛帶!」孟姑娘氣勢洶洶地命令道。
難道到時候潰敗奔逃,還能背著床板帶個人?
「不知道!不會!」蒙在被子里的人口齒不清,嗚嗚嚕嚕地道。
被子里眼神卻猶疑︰什麼縛帶?他怎麼不知道她在說什麼?
「床榻上有縛帶縛住我爹爹,你會不知道?」孟姑娘氣惱地連擂帶踹,聲音里怒氣中隱帶哭腔。
梁子音一愣,探出頭來︰是嗎?這凶悍的姑娘會……想哭?不是又耍什麼小花招吧?比如騙他出來、然後再揍上一頓?
他渾身抖了一下,鼻子抽痛,下定決心捂住耳朵縮進被窩--不理她!
「居然不行!」猛踹門沒踹開的孟姑娘不死心,又閃到窗邊,執刀撬窗。
「別枉費力氣了,齊王殿下為了保證我的安全,這門啊窗的,你都打不開的!」梁子音再一次探出頭來,懶懶地勸道,怎麼听都有些得意的味道。
他捂著鼻子,斜倚在榻上,哼,我當然不會告訴你--給你準備下的、你還沒用過的那間也一樣!
「教我解開!」孟姑娘自然以為他在這危急時刻還在傲嬌,湊在窗縫上,喊道。
「不教!」梁子音眼珠一轉,撇到了離窗遠的那一側。
「你……意圖害我爹嗎?」孟姑娘傾身趴上窗縫,沉著聲音問道。
「那是你爹,關我屁事!」梁子音氣哼哼地道。
這姑娘,是非不分?!他是誰?他是神醫,神醫向來受人崇敬,而她那老爹也在他的診療過程中,她居然說自己有心害她爹?
「你……」窗外孟姑娘閉上眼楮,語聲極低,輕輕好似飄浮的透明蟬翼,「算我……求你!」
「求我?」某人睜大眼楮,不可置信地反問。
隨即掀開被子,直起身,他隔著窗陰沉沉地道︰
「現在想著來求我了?」
「剛剛那記暴拳轉背就忘了?」
「不好意思,我可沒忘!」
一鼓作氣地說罷,他沉在暗影下側頭思索,似乎覺得這樣幾句實在太輕,便宜了又把自己鼻骨打錯位的女魔頭,卻又要在想想該說些什麼重話才算重。
剛準備揚眉繼續反擊,就听見窗外的女聲喑啞︰「你記仇可以,盡管記在我身上!」
孟姑娘睜眼,瞳孔中似有一團火在燃燒,咬牙一字一字道︰「但我爹你不能不……」
哼了兩聲,某人在房中抱臂,冷然道︰「無論你怎麼求我,我都不會去!」
「你……」踫到這麼一個小心眼、記仇的家伙,孟姑娘著實氣惱到語塞。
明明是他無理挑釁在先,借鳥雀打斗之事暗諷她,受了點教訓本是活該,居然在這戰火將至、戰局未明下將一己私心考慮在前!
第一次,她放下尊嚴來求他,希望他告訴她解帶之法,以期在可能時救爹爹的命,可是他……
這世上,並不是所有人如你想象一般滌蕩無私!
面色些許黯然,轉背離開。
就在離開的那一瞬,閉眼似要陷入沉睡的某人倏然睜眼,縛帶?
想到了幽暗的馬車里,他只是坐下伸了個懶腰,車頂伸出的黑色鎖鏈縛上自己的手腕。
他望著天花板,自言自語︰「咦?難道說,他為了防止國公時不時地清醒傷人……設置了機關?」
還以為凶悍女弟子在窗外「听候」的神醫說道︰
「女魔頭,你就祈禱那不是吧!」
「忘了告訴你,他設置的東西只有他能解!」
沒有回答聲,也沒有抽氣聲,連回聲都沒有!
「咦?」
「人走了?」
「這麼快就放棄了?」
「還是去找他了?」
他舒舒服服躺下來︰「那等你下次求我吧!」
隨即猛地睜開眼楮,他後知後覺地喃喃道︰「剛剛那號角聲……似乎與平常不大一樣?」
……
如風行走的孟姑娘沒有愁眉苦臉,只是出離憤怒!
她不是一個喜歡依賴僥幸和行為拖沓的人,既然想到這縛帶不妥,就一定要盡快知道解開之法,院落內沒有人能解開這帶子,多半是中軍營的那個人做的吧?
「袁!浩!宇!」
昏迷之人能如何?為什麼要縛在床板上?
她的爹爹如此驕傲,如有一日他醒來,發現這樣,你有沒有想過他有多屈辱多難過?
見某女悍然抽刀準備劈床,轉進房間來的侍衛張開大嘴抽了一口涼氣︰「小姐,這……」
那女子笑得張揚,有些癲狂︰「幫我一起,打開這些屈辱的禁錮,所有!」
既然不能割斷、不能解開,那就劈開那埋著帶子的床板好了!
她低頭舉刀,對準爹爹腳後的床板,下劈。
注了真力的刀刃從床板上斬過,床板畢竟不是整木一塊,頓時嘩啦啦地碎裂了一地。
在一地斷木中,昏迷之人若有所感,手指一彎,想要抓住什麼的一個手勢。
「爹?」丟下利器,孟姑娘握住爹爹粗糙卻灼熱的手,歡喜地輕聲道,「你醒了?」
她過于歡喜,沒感到那手溫陡然的變化有什麼異常。
張開的眼眸卻昭示了異常,那以往溫潤看她的眼眸此時血紅一片,似發狂的野獸。
思齊一驚,下意識地松手,卻已晚了。
那灼熱地邪乎的手回握住了她欲離開的手。
……
「殿下,北門有大批騎兵,估模有數萬人,重甲大馬,應該是胡騎精銳!」
「殿下,南門有軍隊來犯,約有數千人,火箭機弩為主,輔以執盾兵、騎射兵!」
那隱在背後的人,心急了?
不準備讓仇敵體會曾經加注于祖輩身上的恥辱了?
無法力挽狂瀾的無奈,四面楚歌的無力,痛心蝕骨的折磨,那人真的不打算讓仇敵試嘗一次?
往北門走的齊王一頓,迎風冷笑,身後的黑披風,在硝煙味濃重的夜風招展如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