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幾個!在甘家鬧什麼?」
甘田田抬起頭,看到一個穿著藍色長衫、留短須的中年男子從門外走了進來,身後還跟著幾個殺氣騰騰的皂衣衙役。
她不認得這人,談玉書卻驚喜地迎上去,叫了聲︰「曹書吏。」
「叫曹大哥好了。」曹書吏瘦長的馬臉上浮起一個和善的微笑,只是甘田田總覺得……這笑容有點假啊。
「呵呵,您老怎麼來了……」
劉掌櫃陪笑著走過來,不住點頭,他身後那幾個混混也早沒了剛才的囂張。
甘田田反應過來,這位估計是她父親過去的老同事。
按蕭朝典制,州縣衙門里分別設有主官、佐貳官、屬官、教職、雜職、吏典、胥役等。
如德靈這樣的縣城,主官自然是縣令大人,佐貳官便是縣丞和主簿,屬官則是典史,還有教諭訓導這種教職,以上這些是在編的國家公務員。
而像甘父這種小吏,卻是編制外的工作人員,俗稱「六房書吏」,乃是吏戶禮兵刑工六房的統稱,實際上衙門里辦事的部門還遠不止六房。
這些不入流的小吏,反而是衙門里最忙碌的人,基本上包辦了衙門里所有具體事務,卻也僅能維持一般的生活,沒有什麼福利保障。
比如甘文甫病死,甘家的遺孤們,公家就不管了。
至于衙役們,又比小吏更低一級。小吏好歹是文化人,干的是文書工作,三班衙役那都是干粗活髒活的。
但無論如何,只要人在衙門里當差,總比平頭百姓要混得開。尤其是他還帶著幾個如狼似虎的公差,威懾力更不必說。
「催賬?」
曹書吏听劉掌櫃說完原委,臉色更難看了,指著幾個混混毫不客氣地說︰「你要錢我不管,但這些人是怎麼回事?」
剛才還摩拳擦掌要打人的混混們,面對曹書吏的呼喝,卻半聲不吭。甘田田還好,談玉書和甘家兄弟的心情卻很復雜——原來甘父在的時候,這些人對自家的態度也是如此啊。
可現在……唉!
劉掌櫃很快帶著人走了,不敢再說催賬的事。
曹書吏才又換了笑臉,對談玉書說,他听說昨晚有人欺負了甘家兄妹,正好和同僚到附近辦事,順便來看看。
說著,他還拿出了兩包肉脯,說是上門慰問的薄禮。
這倒也說得通。昨天甘家兄妹被人砸攤子的時候,胡衙役就在場,只是他後來撒手不管了而已,曹書吏知道這件事並不奇怪。
不過甘田田心想,您老人家和我老爹關系,有這麼親近?
要真是這麼親的好同事,為什麼從老爹過世到現在……就沒見過您出現啊?不太合理吧。
她想歸想,卻不可能說出來,還得幫著招呼客人進小廳喝茶。
小廳狹窄,那幾個衙役各自喝了碗茶水就打個招呼走人了,留下曹書吏還在絮絮地和談玉書說話。
甘秋作為老大在一旁作陪,甘冬和甘田田到灶房里煎藥,還犯愁要不要留曹書吏吃午飯。
他們家的午飯,也就只有雜糧窩窩頭。唯一的葷腥還是甘田田煎的一碗豬油渣,撒了鹽用窩窩頭夾著吃,騙騙嘴巴。
「唉,好吧,把客人的肉脯切了招待他好了。」甘田田說不得就去井頭洗肉脯,卻看到談玉書和甘秋把曹書吏送了出來。
曹書吏對甘家人的留飯不住推辭,笑呵呵地走了。甘田田關上院門,回頭卻看到小叔叔和大哥的臉色都不太好。
「怎麼了?」
甘田田情不自禁追問道,心里有些七上八下。
曹書吏和小叔叔他們聊了什麼?
原來,剛才曹書吏先是表達了對甘家人窘況的同情,又問他們幾個現在生活上可有什麼困難需要他幫忙。
得知甘家還欠著許多鋪子的錢,曹書吏說,昨晚那些人來找他們麻煩,估計也和債主們有關吧?
「不會吧,」甘田田愕然︰「就為了幾貫錢?」
沒錯,十貫錢對眼下的甘家來說是巨款,但分攤到各個債主身上,也就每家幾兩銀子的事。
哪家開店的缺這點銀子啊!再說了,砸了他們的小生意,那他們不是更還不起債?
談玉書若有所思,說︰「我也覺得不像,但曹書吏說……」
曹書吏振振有詞地告訴談玉書,這種事他在衙門里見過太多了。他說,債主們可都是吸血鬼,給了你們家幾個月時間換不上債,他們就有理由上門來搬家什搶東西,往往拿到的比原來的欠債要值好多錢呢。
「人家怕是惦記你爹生前還留下了什麼值錢東西,怕你們不舍得拿出來當了還債,就借故上門來搶!你看看,今天要不是我正巧來了,他們會善罷干休嗎?」
唔?這麼說起來,好像有點道理啊?
甘田田也糊涂了……難道真像曹書吏說的那樣?
仔細想想,也有可能,因為劉掌櫃好像是想趁著甘家男丁不在家來找事。要不是談玉書等人回來得早,也許劉掌櫃的人早把家里搶光了?
「可是阿爹什麼也沒留下啊!」甘冬苦著臉嘟囔著。甘秋嘆口氣,說︰「誰說不是呢,家里能當的,早當了給阿爹抓藥了。」
「但是外人怎麼想,我們也不好猜。」談玉書也在嘆氣。
看他倆同時嘆氣,甘田田覺得,曹書吏說的話肯定沒那麼簡單,否則兩人何至于臉黑成這樣。
在她的追問下,談玉書才說出真正讓他們糾結的原因。
曹書吏說,想替他們還債,但條件是——把這座宅子賣給他!
「賣房子?」
甘田田驚呼道︰「這怎麼行?」
這宅子雖然小,卻是甘家祖宅,住了好幾輩兒的。賣祖宅,不管怎麼說都會被人戳背脊骨吧,再說賣了房子他們能住哪兒去?
「咱家的院子哪里只值十貫錢?」甘田田是去過牙行的人,別看她年紀小,算盤卻精︰「咱們這大街後巷的一進宅子,怎麼說也值個二三十貫的啊。」
「曹書吏說給咱們三十貫。」談玉書苦笑道︰「但我和阿長都沒答應。」
阿長是甘秋的小名。雖然在家里,大家都尊敬談玉書是長輩,但在涉及甘家祖宅這種大事上,談玉書還是很自覺的——甘秋這甘家老大才是正兒八經的財產繼承人啊。
甘秋性子憨憨的,但認準了死理一般也很執拗︰「這宅子不能賣。阿爹生前說過的。」
「其實……」
談玉書猶豫片刻,開口道︰「有件事,我想和你們商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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