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無聊好無聊啊……」
帳子里,甘田田呈大字型趴在床上,無聲申吟。
「小姬,當學徒為什麼這麼無聊?」
「不知道,我又沒當過學徒。」姬冰雲淡淡應道。
意料之中的高冷答案,讓甘田田的小心靈再次遭受重創,這下連申吟的力氣都沒有了。
每天從雞鳴起就不停在工坊里灑掃,拆包,燒火,研磨,簡直是把他們活人當騾子用嘛!
不是說招女學徒來干細活嗎?為什麼她們幾個新學徒,還是和男學徒一樣做苦力,每晚洗完澡回到床上,累得連手指頭都動不了……
這種時候,甘田田也只能用「萬事開頭難」、「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風雨過後是彩虹」這樣的萬年老雞湯來麻痹自己了。
反正,這些苦頭還真是她「自找」的啊。
本來可以舒舒服服在家里當米蟲,叔叔疼,哥哥愛,有屋又有田,自己私下還攢了一千兩的私房錢……小日子要多美有多美啊!
結果為了所謂的未雨綢繆,為了自己不甘心庸庸碌碌嫁人生子度過一生,非要來當這勞什子的學徒。
所以老祖宗說得對,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啊……
甘田田就這樣胡思亂想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無論在哪里的職場,菜鳥新人總要被前輩們使喚折騰的。就算郁金坊並沒有特意虐待刻薄他們,但新學徒們的日子著實不好過。
其實身體上的勞累,甘田田還可以忍受,但勞碌一天下來根本學不到什麼東西才是讓她最失望的。
郁金坊的甲乙丙丁四大工坊中,甲字號幾乎全是倉庫,總管事便是那位待人親切的喬師傅,可惜甘田田上工以來就幾乎沒再見到他老人家。
余下三間工坊里,乙字號工坊是最核心也最有油水的,因為這一部分管的是香坊中的配香和調香。郁金坊所有的香品,都從乙字號工坊出產,然後售賣給城中以及鄉下的眾多香鋪香店。
市井百姓和村俗鄉民們用的廉價燻香、線香、香囊、調料等等,就都是出自郁金坊這樣的民間香坊。
乙字號的總管事魏師傅是個面容黃瘦的中年漢子,待人嚴厲,對屬下的師傅和學徒們總沒個好臉,學徒們沒有不怕他的。
剩下的丙丁兩坊,便是將原始香料加工供乙字號配香之用。
這兩坊的管事都是女子。丙字號的總管事人稱徐大娘,目測已過了四十。她倒是還挺熱衷于涂脂抹粉梳頭上妝,遠看著仿若三十許人,不愧是調香匠人,恰應了那「半老徐娘」四字。
而丁字號的總管事陳大姑,是四大管事中年紀最輕的,約莫三十來歲,還是做小姑打扮,並未字人。
據說許多調香女匠人都終生不嫁,老來收幾個養子女送終,並不稀奇。也不僅僅是調香女匠人,繡娘、蠶娘等也有不嫁人丫角終老的。
這些女子往往是出身寒微,以一己之力供養全家生計。世人對此也頗寬容,少有閑言碎語,大蕭民風在這方面還是挺有人情味的。
從進工坊以來,甘田田等人一直在徐大娘的工坊里做事。不過直接管理她們的,是徐大娘屬下的朱師傅。
「媽呀,我的腰都要斷了。」
陶桃臉上的五官全皺在一處,申吟著在甘田田身邊坐下,不住捶腰捶腿。「朱師傅也太嚴格了,咱們研磨了一個時辰才能休息一刻鐘,哎喲腳好麻啊……」
「噓!」
甘田田忙做了個噤聲的姿勢,陶桃這家伙就是嘴太快!工坊里到處都是人,她還敢抱怨朱師傅?找虐呢吧?
陶桃吐了吐舌頭,也不敢繼續說了。早上朱師傅把幾個手腳略慢的學徒一通狠罵的情景還歷歷在目,她其實心里也挺怕他的。
雖說因為家里孩子多,她被母親勸來當學徒,但在家的時候也沒干過這麼重的活兒。陶桃心疼地看著自己紅腫的十指,低聲對甘田田說︰「田田,晚上咱們去廚房找點熱水來泡泡手腳吧,嘶……疼……」
「嗯,咱再找廚娘嬸嬸要點鹽巴。」
「鹽巴?」
「是呀,熱水加鹽巴泡腳,可以解乏……」
突然,幾把掃帚和一堆抹布被丟在她們腳下,一個尖利的女聲打斷了她們的對話。
「你倆又偷懶!」
嗯?
陶桃飛快跳起來,氣鼓鼓地和對方嗆話道︰「梅兒姐,我們是在休息,怎麼是偷懶?」
「你還敢頂嘴了?」
叉腰站在她們對面的,正是第一天就來她們屋里找茬的方臉少女,姓邵名梅兒,在東小院里也是出了名的潑辣。
邵梅兒揚起下巴,虛指著地下的打掃工具,冷笑道︰「剛搬了貨,一大堆包袱草繩等著打掃呢,大家都在忙,你們倒是會躲!」
「喂,你……」
「好啦好啦。」甘田田忙拉住陶桃,低頭把打掃工具拎起來,扯著陶桃就去干活。
「和那種人置什麼氣?」
甘田田安撫陶桃說︰「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沒事干就要挑咱們幾個的刺,和她吵架沒必要。萬一惹來師傅們,咱們有得苦頭吃了。」
「我就是不服嘛……」陶桃是直爽些,但也不笨,當然明白真鬧起來她們肯定更吃虧的道理。「唉,算了,還是田田你沉得住氣。」
「我只是懶得和無聊人計較。」
甘田田笑了笑,便忙著干活去了。
來了幾天,她已經看出以邵梅兒為代表的一部分老學徒為什麼看她們不順眼了。
因為她們都沒通過前段時間的縣級香坊測試——通過測試的,自然就不在郁金坊了呀。
一來她們被測試打擊了,二來又听說坊主對本坊女學徒的資質不太滿意,這回特意精心挑選了幾個好的來培養,心里哪會服氣?
心胸寬廣的,比如岳茗等幾個大姐,倒不至于刁難新人。邵梅兒幾個頭一回參加測試的,卻是心懷憤憤,就想折騰新人出氣。
明白了事情因果,甘田田更不會去搭理邵梅兒。冷著她們就是了!
兩人剛把一大堆麻包旁的垃圾清掃干淨,忽然听到朱師傅沖吼道︰「這里怎麼回事?誰打濕了貨包?」
啊?
甘田田和陶桃忙停手,一齊看向朱師傅。
下一刻,她感覺面門生風,一個巴掌呼呼地扇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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