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伯伯是餓的!」那個年輕大夫笑眯眯插話,「他從早上忙到現在,剛備好了晚飯,就被那幫子混貨給打了,這上了年紀的人,哪經得起這樣折騰?沈神醫,你稍候片刻,我讓人把飯菜端上來,你們邊吃邊聊怎麼樣?」
沈千尋莞爾︰「公子這般盛情相邀,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沈神醫,我一個鄉間窮大夫,擔不起公子二字,我叫顧風,沈神醫直呼其名就好!」顧風笑得十分熱忱。
「那你也不要叫我沈神醫了!」沈千尋淡笑,「說實話,听起來別扭,直呼其名就好!」
顧風猶豫半晌,歡歡喜喜的應︰「行!我就叫你沈千尋,你稍坐一會,我這就叫人上菜!」
沈千尋點點頭,招呼八妹下車,八妹揉著肚子,笑說︰「剛說肚子餓了,就有人管飯,這也太貼心了!」
四人圍桌而坐,沈千尋原沒覺得多餓,可此時飯菜香撲鼻,也不由食指大動,一吃之下,贊不絕口︰「老伯手藝果然精妙,這滋味,連京城里的大館子都比不上!」
「那大館子算什麼?」顧風說︰「那里的大廚子,還是我伯伯的徒弟呢!」
「都是些過去的事了!」韓伯對著滿桌美食,仍是心事重重,喝了幾口湯就住了筷,喃喃說︰「我那徒弟,只怕現在心里還恨著我呢!」
「啊?」沈千尋吃驚的問︰「為什麼?」
「因為沈慶。」韓伯回答。
沈千尋愕然。
「我有個女兒,名喚珠兒,沈慶來客棧時,不過十五六歲,正是情竇初開的年紀,與我那徒弟青梅竹馬一起長大,感情很好,可沈慶來了之後,就都變了。」
沈千尋默然,半晌,道︰「韓伯的珠兒,是被沈慶迷惑了吧?」
「你倒是很了解他!」韓伯苦笑,「怪我,沒能看住珠兒,那沈慶生得俊美,嘴巴又會說,原本就招女人喜歡,更何況又是主動追求,珠兒那個丫頭,眼皮子淺,也不長腦子,很快就跟他好上了,還跟他住在一處,我當時氣得半死,又打又罵,卻也無濟于事,她就是鐵了心要跟沈慶。」
沈千尋低嘆不已。
韓伯卻似又沉浸在往事之中,不能自拔,他急急的說下去︰「我初次見到沈慶,便對他印象不好,只覺得這人雖生得一表人材,可眼神太過活絡,太賊,可是,我用心提防,卻還是讓他偷了我的女兒,他不光把我的珠兒偷了去,還讓珠兒把我半輩子的積蓄也偷給了他!」
「啊?」一直狂吃的八妹驚得抬頭,「這麼惡劣?」
韓伯慘笑︰「若只是損些積蓄,倒也算不上惡劣了,可恨的是,珠兒為他把心都掏出來,可他轉眼又跟一個千嬌百媚的貴女搭上了,後來我才知道,原來那是王爺之女龍雲雁,珠兒自是無法與那女人比,我失了財,賠了女,反倒心安了,這樣的男人,離開珠兒,是珠兒的福份啊!我天天勸她想開些,可沒承想,珠兒表面上應了我,當日夜里,竟然投湖自盡,後來尸體打撈上來,我才知道,她已懷上了沈慶的孩子!」
韓伯捂住臉,老淚縱橫,低泣不已,沈千尋長嘆一聲,默然不語,她是真沒想到,沈慶在龍雲雁之前,竟然還有這麼一段劣跡,這可是一尸兩命啊!
她出言安慰︰「人死不能復生,老伯不要過度悲傷,令女在九泉之下,也必希望你健康長壽!」
「只是忍不住罷了!」韓伯抹了眼淚,長嘆一聲,說︰「沈姑娘,我這又扯遠了!不過,若不是因為我女兒投湖之事,我怕也不會對沈安淹死的事,記得這麼清晰,他是跟我女兒在同一日墜湖的,只不過一個中午,另一個卻是夜里罷了,這一天里,湖里多了兩條冤魂!我女兒死,我覺得並無可疑之處,她是羞憤交加了無生意,可那沈安沈公子的死,卻令我大感蹊蹺!」
「為什麼?」沈千尋問,「你不是說他是酒醉跌入湖中死的嗎?」
「表面上看,是這樣,可是,這沈安平時可是滴酒不沾的啊!」韓伯忿忿道︰「再者,我總覺得,他不是那種想不開的人,他脾氣好,一天到晚都樂呵呵的,因為沈慶追求珠兒的事,他專門跑來跟我說,他弟弟生性風流,家中又已有妻室,請我千萬護好自己的女兒,還將沈慶從珠兒那兒騙去的銀錢一分不少的還回來,沈慶大為惱怒,處處跟他別扭著,他總是一笑置之,而發榜那日,他壓根就沒有去看榜,而是一個人在屋子里收拾行李,說是要返回鄉下去,好像早就預知自己會名落孫山一樣!」
「竟有這等事?」沈千尋驚問︰「他的書讀得不好嗎?」
「不好?這滿京城中的舉子,我看沒幾個人能比得過他!」韓伯慨嘆道︰「自從沈安到了我這客棧,幾乎每天都有人來找他賽詩論文,每回他都拔得頭籌,連當年的京城奇才張靈運都夸他才情過人!」
顧風在一旁低嘆︰「伯伯,這事兒你都說了不知多少遍了,可到最後,他還是名落孫山啊!倒是那個無情無義無才無識的浪蕩貨成了狀元郎!」
「所以我才覺得,這其中必有蹊蹺!」韓伯忿忿然道︰「那個沈慶,最擅長的事,便是鑽女人的裙底,他懂個屁?就他作的那些詩,連我這個大老粗都瞧不上!又怎麼可能中了頭名?這中間,定是有什麼道道!」
沈千尋也覺納悶,沈慶的文采如何,她不知道,但從穿越之後的接觸來看,大約也是一個中看不中用的繡花枕頭,韓伯的話雖糙,理卻不糙,他並沒有真才實能,憑借的,不過是女人的愛慕和龍震的權勢罷了。
「那沈安臨死之前,可有什麼奇怪的事發生?」沈千尋仔細問道。
「我听見他跟沈慶吵架,吵得很凶!」韓伯邊想邊說,「但那時我正為女兒的事焦心,倒也沒去勸架……」
沈千尋突然問︰「沈慶拋棄老伯女兒,老伯竟還容他住在客棧之中嗎?」
「自然是早就趕了出去!」韓伯回答說,「那日是沈安將他帶回來,我看在沈安的面子上,也就沒計較,他們那邊吵得凶,珠兒听說沈慶來了,又去求他,反被他羞辱一番,否則怎會投湖自盡?」
韓伯說起這事,仍是咬牙切齒,「珠兒投河後,沈安幫忙撈尸,又幫忙收殮,我當時滿心痛苦,反臭罵了他一通,當時我腦中一片混亂,許多事也記不清了,當夜自是難以入睡,便坐在那湖邊,給珠兒招魂,這時就听「撲 」一聲,對岸有人搖搖晃晃的落了水,我趕緊叫上伙計跑過去,可為時為晚,等把那人撈上來,我才發現是沈安!」
沈千尋的頭有點痛,韓伯說得雖多也很詳細,可是,听到現在為止,除了沈安的平靜有些不同尋常之外,她沒有發現任何有價值的消息。
眼見著天色漸暗,她決意起身告辭,不料韓伯這時卻又說︰「沈姑娘,我知道你不光是神醫,還會驗尸,我想問你一件事,那人在水中多久,才會變得浮腫?」
沈千尋微怔,隨即答︰「要看當時的氣候,若是這樣的夏季,怕是不到三個時辰,便會變了模樣!」
「是了!」韓伯一拍大腿,「我當時偷偷打听過,驗尸官們都這麼說,可是那沈安撈上來時,全身已然浮腫,我當時就覺得哪里不對,你也知道的,我在午後剛剛見過我家珠兒的尸身,她從落水到被打撈起,也差不多兩個時辰,可是,她遠不如沈安腫得厲害,可沈安是剛剛落水我就發現了,算起打撈,也不超過半個時辰,怎麼會腫成那樣?」
沈千尋倏然一驚,剛剛抬起的腳,又落了回去。
「韓伯,你確認,你當時看到的是這樣?」她略有些緊張的問,「當時天黑,你真能看得清楚嗎?」
「倒也不是看得清楚,是感覺,一種感覺!」韓伯說,「自珠兒死後,她的尸身就一直在我的眼前晃,所以我再看到沈慶的尸身,始終覺得異樣,不該那樣,當晚我就報了官,可驗尸官來了之後,說他身上並無外傷,就是喝多了酒,淹死了!可我的心里,總覺得疙疙瘩瘩的,可當時人微言輕,無論說什麼,也沒人听,反被打了一頓趕了出來!」
韓伯抹了把眼角的淚,絮叨說︰「沈姑娘,你莫嫌我煩,這事兒,窩在我心里好多年了,若不是今日在這兒巧遇,我也沒準會找到你的府上跟你說道說道!」
沈千尋看著他,緩緩道︰「老伯真正想跟我說的是,您懷疑,沈安死于他殺,而非意外溺亡,對嗎?」
「對!」韓伯凝重點頭,忽又湊近她低低道︰「這個凶手,很有可能,就是他的親弟弟,當今的相爺,沈慶!」
沈千尋心里「咯 」一聲,她看著韓伯,好半天沒說一句話。
「沈姑娘,你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韓伯又絮叨道︰「巧得很,今兒,是珠兒和沈安的祭日,十七年前的今天,他們兩人都死了,我心里頭難過,多吃了幾碗酒,才會跟那幫地痞打起來,我受了傷,沈姑娘才會停下來救我,沈姑娘,我覺得,這是冥冥之中的一種安排,或許,是沈安的冤魂指引著你,來到我這個小客棧!沈姑娘,你能不能,給他申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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