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壯漢聞言大怒,當下馬鞭一揚,在馬**上狠狠的抽了一下,馬兒受驚,自然撒蹄亂踢,沈千尋驚呼一聲,似是被那馬兒掀倒在地,那群兵痞笑得越發狂浪,而旁邊的小樹林里,一直在暗中保護的木筆等人再也忍耐不住,就要傾巢而出,這時,卻听「啊」地一聲慘叫……
那原本騎在高頭大馬之上的壯漢一頭栽了下去,脖間血流如注,熱乎乎的涌入黃土之中,腿腳一個勁的抽搐著,也不知是死是活,而與此同時,那匹馬也悲鳴一聲,前蹄一曲,跪倒在地,兩腿之間,白骨累累,竟也似受了重傷。
而沈千尋,卻慢慢悠悠的站了起來,手中銀白色的解剖刀上,有熱血正緩緩的往下滴答著,襯著她臉上冰雪般的詭異笑容,讓人在三伏天也覺得後腦勺一個勁發涼。
這十來個人,個個是沙場宿將,平日時見慣血腥殺戮,早已將死亡看得稀松平常,可是,這一時,這一刻,這些人卻像啞巴了一樣,大張著嘴,大睜著眼,好半天沒說出一句話。
不是害怕,是驚訝。
她怎麼敢?
這個縴弱瘦小如病貓樣的黃毛丫頭,她怎麼敢……這麼堂而皇之的毫不猶豫的殺掉朝廷的有功之臣?
要知道,這十幾個人,每一個都是戰功累累!
極度的驚訝過後,是極度的憤怒,龍嘯怒吼︰「沈千尋,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殺死朝廷的功臣!」
「是功臣嗎?」沈千尋譏誚的回,「我卻要說他是罪臣!因為他剛剛太過無禮,竟然打碎了皇上御賜給我的玉鐲!龍大將軍,他們沒進過皇宮,不懂得這宮里的規矩,你應該知道吧?你應該知道,這是什麼樣的罪名吧?」
「我呸!一個破鐲子能抵得過我兄弟一條命?」龍嘯身邊的一個副將忿忿的叫起來,「兄弟們,快把這個死丫頭宰了,給咱兄弟報仇!」
他這一招呼,那十來人便叫囂著,殺氣騰騰的撲了過來,沈千尋飛身掠上車頂,雙手朝天舉起一尊小小玉佛,厲聲叫︰「有皇上御賜之物在此,我看誰敢動我一根汗毛?」
「什麼御賜之物?老子照砍不誤!」一個粗野莽漢罵罵咧咧的沖過來,卻被龍嘯伸手扯住,低聲勸︰「不要胡說八道!」
「看來龍將軍還不算糊涂!知道你的屬下在胡說八道!」沈千尋冷笑,「你們再怎麼牛氣,也得記住,你們是皇上的奴才皇上的兵,不是這位龍嘯大將軍的!還要來砍御賜之物?龍嘯,看來,你是想鼓動你的這幫兄弟謀反啊!」
龍嘯惡狠狠的瞪著她,胸脯劇烈的起伏著,一雙銅鈴般的大眼倏然變得血紅,但他再怎麼生氣也沒用,沈千尋擺明了是要拿雞毛當令箭,可她扔出的這根雞毛可非比尋常,說輕也輕,可說重,卻又極重。
皇帝御賜之物,是要擺在家中供著拜著的,若是不小心打碎了,就要自請罪責,如果刻意損壞,那絕對是大逆不道,推出去砍頭也不是沒有可能。
本來想給別人一個下馬威,沒想到最後砸到自己腳上,龍嘯的頭有點痛,看來,他的父親兄弟沒說錯,這個沈千尋,真不是盞省油的燈!
眼見著那被割了脖頸的副將只剩下半條命,龍嘯決意忍下這口氣,實際上,他不忍也不行,他吩咐身邊的隨從,說︰「把他帶上,隨我們一起進宮,請太醫給他好生醫治!」
「是該好好治一下!」沈千尋擎著那只玉佛,得瑟的要命,「尤其那又髒又臭的口條,最好整個兒都割了去,也好整日的往外噴糞!」
「沈千尋!」龍嘯終于被她狂妄至極的模樣氣得跳腳,他面色猙獰的對她低吼︰「你真當本將軍不敢拿你怎麼樣嗎?」
「你本來就不敢拿我怎麼樣!」沈千尋歪著頭回,「未進宮前你不敢,進了宮之後,你就更不敢了!不信,咱們就走著瞧!」
「哼!無知狂妄的黃毛丫頭,也敢向我挑戰?」龍嘯活到三十多歲,何曾見過這樣狂妄自大的女人,只氣得七竅生煙,頭腦嗡嗡,被日頭一曬,簡直要暈厥過去。
「靠冒領軍功過日子的將軍世家,也有膽子在我面前夸口?」沈千尋濃眉挑得高高,冰雪俏顏上滿是傲嬌不馴,龍嘯只覺得一口鮮血直往喉間頂,腥咸的感覺溢滿口腔,他急顫了幾下,用盡全身的力氣,才將那口氣血重又咽了回去。
「你等著!」他咬牙,丟下最後一句話。
沈千尋站在馬車頂上,衣袂飄飄,嗓音柔柔︰「歡迎告狀!好走不送!」
小樹林里,木筆和身後的兄弟們對視一眼,不住手的抹著額上的冷汗。
這位沈大小姐,應該能算得上是龍熙國第一狂人了吧?
這簡直就是在**luo的拉仇恨啊!
她是嫌自己的敵人太少?
木筆回到白雲館向龍天語復命時,認真又細致的把沈千尋方才的所作所為講了一遍。
「屬下覺得,這位沈姑娘……這個……有點太狂傲……她根本就沒听主子的勸告,她壓根就把自個兒的命當回事,一會兒要去感染肺癆,一會兒又去挑釁龍嘯……如今正處多事之秋,主子,你看,你要不要去勸勸她?讓她稍稍的收斂一下……」
「是該去勸勸她!」龍天語濃眉微蹙,「她殺一個小卒有什麼用?嗯,應該想個法兒,把龍嘯直接的脖子給抹了,這個莽夫軍權在握,日後不定會生出多少事!不過,她是對的,目前條件還不太成熟……龍嘯的黨羽太多,應該由我對付才是,我有一個最大的缺點,就是為人處事太過低調,不過,很顯然,千尋彌補了這個缺點,我覺得為人狂放一點也好,再不狂就老了,想狂也狂不起來了,你說呢?」
他突然轉向木筆,「我覺得,我也應該向千尋學一學,做人嘛,總不能老是夾住尾巴,不是嗎?」
木筆完全被他這番異于尋常的論調給驚住了,平日里這位爺可是讓他們能低調盡量低調的啊,不管做什麼事,從來都是不顯山不露水,這會兒卻性情大變,他突然覺得這不是什麼好現象。
官道上,沈千尋的馬車踏過那灘血污,重又歡快的奔跑在午後的林蔭道上。
趕車的三姑有點慌,行進的過程中不住的東張西望,剛剛那一劫,她真的是嚇壞了,她把馬車趕得飛快,想盡快回到相府。
哪知怕什麼來什麼,正驚魂未定之際,只听篤篤一陣馬蹄聲響,又一隊黑衣人攔在了馬車前頭。
她登時頭大如斗,汗如雨下,結結巴巴的對馬車里的沈千尋叫︰「主子,主子,又來了!」
沈千尋掀簾,笑︰「還真是!今天我的運氣真是好啊!喂,前面的兄弟,你們又是哪條道上的?」
「生死道!」正前方的那個鎧甲男一本正經的回答。
「生死道?」沈千尋皺眉,隨即又問︰「好吧,生死道的兄弟,你們又擋在我的馬車前想做什麼?」
「想你!」鎧甲男表情嚴肅。
沈千尋摳摳耳朵,這話听起來好費解……
「擋在你的馬車前,是因為,想你了!」鎧甲男突然咧嘴爆笑。
他一笑,那臉上灰塵泥巴便層層皴裂,露出白淨俊俏的一張臉,沈千尋怒啐︰「龍天若,你好無聊!」
龍天若扯掉頭上的盔甲,笑嘻嘻答︰「你果然是爺的知已,爺就是無聊啊!看著龍嘯披著盔甲好威風的,也巴巴的找了一套來穿!」
「感覺好嗎?」沈千尋翻翻白眼。
「捂出了一頭痱子!」龍天若將盔甲稀里嘩啦的甩出去,「小僵尸,你說這龍嘯是不是有病?」
「嗯!」沈千尋認真點頭,「所以剛剛我給他治了一通!」
「看到了!」龍天若一臉贊賞,「沈神醫,你的醫術越來越高明了,這才一個上午,你治死了倆二貨,又治瘋了倆缺貨,爺覺得這事應該提出表揚!」
「皇上已經表揚過了!」沈千尋指著身後的一車財寶。
「可我還沒有。」龍天若突然湊近她的臉,很欠抽的問︰「爺想把爺的初夜賞給你,你要不要?」
「要!」沈千尋面無表情的掏出解剖刀,龍天若鬼叫一聲跳了開去,笑罵︰「你還真是生猛!爺不跟你玩了,爺進宮去找父皇玩嘍!」
他一揚袍袖,身後的黑衣人呼啦啦的隨他往前沖,揚起的煙塵嗆得沈千尋直咳嗽,他卻樂得不行,對她又擠眉又弄眼,搖頭擺尾的模樣,活像只欠抽的哈巴狗。
沈千尋抹了把臉上的灰塵,無語轉身。
馬上的脖鈴兒再度清脆的響起來。
那聲音讓龍天若有片刻的恍惚。
他勒住韁繩,轉過頭去,沈千尋的馬車愈行愈遠,漸漸消失在他的視線,他的頭微仰,喉間突然溢出含糊不清的咕嚕聲。
「爺想唱曲兒?」身邊的阿呆悶聲發問。
「想。」龍天若垂下眼斂,無聲低嘆︰「可現在,好像不是唱曲兒的時候!」
阿呆眨眨眼,不說話,眉宇間有顯而易見的憂傷。
龍天若的憂郁也只是垂眼的一瞬間。
再抬眼,他的嘴角微揚,滿臉浮滑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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