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立在身邊的宮女立馬拿著細長的酒壺給秋沛滿上了一杯,酒液泛著玉般的光澤,恍恍惚惚中,秋沛似乎看見了李輕輕那張燦若秋花般的笑臉,美得不似凡人,就像是魚籃觀音,為的便是普度自己,讓他拉出這一灘的泥沼。
謝皇後的鳳尾略略掃視了一下秋沛,拿起酒樽,泠泠地朝著祁帝開了口︰「春日宴,綠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陳三願︰一願郎君千歲,二願妾身常健,三願如同梁上燕,歲歲長相見。這杯酒,臣妾敬陛下。」也不等祁帝的反應,就一仰脖子,喝了下去,*辣的酒氣順著喉道反噬,差點沖出了鼻子,只在鳳尾滾落了一顆圓潤的水珠子,謝皇後本就是用寬大的袖袍擋在面前的,所以祁帝和一眾大臣都沒有看出她的失態,等她放下手中的酒杯時,面上早已恢復了一派平靜,看不出一絲一毫的悸動,然而那一滴淚卻是被袖口吸了,畫出一絲薄脆的傷懷,隱隱地伏在謝皇後的心口,再也剔除不去。祁帝對著她這個突然的舉動感到很是詫異,只是下意識地端起了酒杯,就著喝了一口,蕭皇貴妃抿著唇線,淡淡地笑了笑,卻是很順手地往祁帝嘴邊喂了一塊酥卷佛手,嘴上卻是「嗤嗤」地笑了一番︰「陛下,姐姐是怨你冷落了她呢。」
謝皇後卻只是在心中冷笑了一下,臉上卻是徐徐地綻放開了一個笑容︰「臣妾不敢,雨露之恩,澤及髊骨,臣妾身為皇後,當是應與眾姐妹侍奉陛下的。」
祁帝的臉色忽的便有些不愉,然而謝皇後說的這一句話,卻是讓自己挑不出任何過錯,身為君王,他又何嘗不知,枕席之事,當是三分四路,而他這段時日來,卻是夜夜留宿紫宸宮,想必,這後宮之人早已視燕燕為眼中釘,肉中刺了。
于是,他便軟了嗓子︰「皇後當真是賢惠。」便賞賜了一斛珠。
謝皇後從容不卑地伸手接過,叩拜了一下,便坐在鳳椅上一言不發,與往常一般帶上了一面冰制作而成的面具,垂著羽睫,看不出悲喜,仿佛之前浮現在臉上的歡喜不過是他們所有人的錯覺。只有她自己知道,內心是如何地波瀾壯闊,秋沛,你可知道此去墨蛟國,有去卻不能復還?祁帝以為他的小心思瞞過了所有的人,可是,這不過是哥哥和本宮順著他的心意而設下的一個圈套罷了,如你這般聰慧的人,又怎麼會眼睜睜地往下跳?難道,你竟是這般迫不及待地想要拋棄秋這個姓氏,和李輕輕在一起嗎?如果是這樣的話,這個女子,便是再也留不得了,秋沛,你應該會很喜歡本宮給你送上的這一份大禮。一願郎君千歲,二願妾身常健,三願如同梁上燕,歲歲長相見。本宮又怎麼能使這三個願望一一落空?
想到這里,謝皇後微微地笑了笑,心情頗為愉悅地舉起玉箸,夾了一片三鮮瑤柱緩緩送入櫻桃嬗口中,拿起絲帕子擦拭了一番,看見身邊郎情妾意情絲綿綿的祁帝和蕭皇貴妃,只是在內心冷笑了一聲,不知道如若做了亡命的鴛鴦,是否還會如這般的相愛,然而內心她卻是不得不承認,自己竟是深深地羨慕著這個媚如菟絲般的蕭燕燕的,畢竟,在這個自來都不乏傾城之色的詭譎後宮中,能得到一個男人的真心著實不易。想到這里,謝皇後蹙了蹙眉頭,覺得今夜的自己怎麼變得如此多愁善感,不,她一點都看不起祁帝,這個懦弱的皇帝,十五年以來,在姑姑和哥哥的雙重壓迫下,完完全全都沒有一絲一毫帝王該有的氣勢,除了面對著除了自己以外的妃子還能窺出君王的樣子,其余的時候,哪一刻不是要看著哥哥和姑姑的臉色行事?就譬如明明想把張仲正拉下水,卻百般顧忌,還是把他放在了禮部尚書的位置上,不敢動一點點,這便是她十五年以來相伴的天,可為什麼連他的眼角眉梢都記不清長什麼樣子了呢?每一次看著他,都覺得隔了一層水霧,怎麼看也看不見那一層水霧之後的臉。十五年,換來的也不過是同床異夢罷了。
也不知道一邊的蕭皇貴妃貼著祁帝的耳朵說了一句什麼話,竟惹得祁帝笑得樂開了懷,整個大殿都能听見他雄厚的笑聲,而蕭皇貴妃整個人看起來又明媚了幾分,似出水的芙蓉一般,嬌艷而又一派純善,只是謝皇後知道,那一張盈盈笑臉之下,潛藏著一顆狠時如蛇蠍般的心腸,比羅剎還要凶狠上幾分,她需要時時刻刻提防著這個溫軟的女子,她與她斗了整整一十五年了,卻沒有一次能把她狠狠地打壓下去,不可否認,除了一張楚楚可憐的臉,蕭燕燕還有一顆七竅玲瓏心和一只嗅得出危險的鼻子。在這個偌大的後宮中,與所謂的帝王之愛相伴而生往往是無上的權利,不管是自己的還是家族的,所以,祁帝送與蕭皇貴妃愛情的同時也賜予了蕭氏一族無上的榮耀,哼,只是不知道,這個金烏大將軍又能神氣到什麼時候。蕭燕燕,別忘了權利的背後便是懸在頭上的金劍,銳利地,能在瞬間切割下你的頭顱。
謝皇後翻開手掌,只見到一條幽深而綿長的紋路貫穿整個手掌,這是一條主什麼的線呢?權勢?愛情?還是可笑的生命?謝皇後嗤之以鼻,一個人的一生,又怎麼能交由這所謂的手相來主宰?當一個女人已然失去了愛情的時候,便唯有權力才能澆灌自己的身子,保持永遠的鮮活,所以,自從她的頭上戴著這一頂所有女子都夢寐以求的鳳冠時,她體內的愛情之火被權力的*之火所替代,她要真正地被他看在眼里,刻進心中,卻不是以一個皇後的身份,謝皇後收攏手掌,嘴角噙出一絲冷酷的笑,當她決定要站立在祁帝的對面時,一切的一切便無法挽回,她所能做的也不過是盡力去攪亂這一局棋,然後一顆一顆按上自己听話的棋子。謝皇後抬起鳳眼,看了看自己的哥哥謝侯正端著一杯酒水遙遙地向自己舉杯示意,臉上掛著是溫厚的笑容,眼角卻是閃爍著狐狸般的狡黠,謝皇後也懶得回應,徑直忽略了他,擱下了象牙箸,便不再看身外的景象。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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